魏拾骨笑了笑,表情到是豁达:“那就算了吧。总归旧事也不重要。眼前你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它的事,慢慢图谋。”仔细地扶她回去榻上躺下:“你坐一坐,我楼下熬着药。” 陶九九长长地叹气:“哎呀,我可真是个活生生的药罐子了。好讨厌哦。”但并不在意似的,只是打趣。 魏拾骨笑:“可不是吗。” 他下去,楼上的侍女也跟着下支帮手去了。 等人都走干净,笑容从陶九九脸上消失。 她就那么静静坐着。 许久,突然发怒,狠狠地将榻边茶几上的杯盏拂落在地,摔了个稀碎。 楼下正帮魏拾骨端药碗的侍女吓了一跳。 魏拾骨却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舀药的手稳得一滴也不洒。只说:“别怕,她只是有些不高兴。她为人最是可亲,不会向你们发火的。” 侍女见他好打交道,便敢跟他搭话了:“为什么不高兴呀?我看小娘子前途好得很,有什么事能让她不高兴呢?” 魏拾骨手上顿了顿,垂眸轻声说:“一个人若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也没有了。还身负血债,又怎么会高兴呢?” ----
第96章 楼上的陶九九砸了一个茶盏之后,心情平复了不少。 她静坐着,在想琴仰止的事。 之前发生了什么已然清楚,虽然因为她是变数,导致溯洄中有些细节与原情不大一样,但走向是不会错的。 所以之后琴仰止忘记了琴初的存在,也忘记了自己在各个世界之间穿梭的经历,更忘记了陶九九这个人,只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委员长。 陶九九则一帆风顺,入学、读书、升学、毕业、就业。对铃这个人的存在,毫无印象。 一切被抹去。 接下来,原本应该是她太太平平的生活,直到沉睡的神魂消化了那些力量完全恢复。将最后一个世界中的她也吸纳,九九归一。哦不对,应该说七十二亿归一才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铃当时棋差一着,没让琴仰止完全失忆,琴仰止保存着《三更月》,后来也一直在关注着太渊君与魔君。 便有了数年后,感应到太渊君复生,让陶九九这名干员被选中前往‘绝地’的任务。 当时却不知道,突破的根本不是什么绝地,而是菩提境中的人,突破了界限,来到了真实世界……… 是这样吗? 陶九九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初来这世界,也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来的,是琴仰止的法器把她送来的。嘴上说是借三族之力…… 后来琴仰止自己也来了。 明明他身为影子,没有了琴初之后应该更虚弱才对。可似乎反而像是失去了束缚那样,更厉害了。 为什么? 他在越过界壁之前,进行了溯洄。在溯洄中,他想起了被铃抹去的一切——这几乎是可以确定的。 但会不会还想起了别的事? 而琴仰止他越过界壁之后,到底成了谁。 真的是殷灼月? 可殷灼月不是苏吴归的再世吗? 啊,苏吴归死后,殷灼月出生前,确实有一段漫长的空档期。 那段时间他在哪里?如果是进了菩提境,那也能说得通。 更能解释他与其它人的力量悬殊。 菩提境中除了有待修复的神魂外,不可能产生超过它本身力量的人与物,所以整个菩提境中其他人都能力平平,只有琴仰止,完全的力量压制让他成为三族之首,虽然受到了一些规则的左右,却还是强大如斯,甚至能来去自如。 因为他压根就不是土著。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 苏吴归怎么发现的菩提境,为什么要进去,是意外还是他故意的,有什么目的? 还有,那个还在沉睡等待恢复的神魂,必然和菩提境这个法器一起,真实存在于这世界的某处。 会在哪里呢?仙冢里面? 自己只是它的一缕神魂碎片,就能让铃用尽手段差点无法压制,那已经吸纳了七十多亿世界的它本身会是多么强大?…… 那自己和‘它’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从始自终,从小到大,陶九九从来没有感受到自己与什么不可知的力量有所羁绊,那‘它’也同样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吗? 那可未必吧。也许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对方却对她了如指掌,甚至也可能像身体与影子一样‘感同身受’。 自己与自己。是敌是友?这他玛是不是哲学问题? 陶九九烦得脑仁痛。 回顾了一圈之后,她甚至突然觉得,连自己这名字都显得颇为讽刺。 九九。 九九归一是个美好的愿景。 是对等待重生的神魂最好的祝愿。 但做为名字来说,显得过于敷衍。与渴望生儿子家庭中名叫‘带弟’‘招弟’‘来弟’的姐姐们没有什么差别。 烦。 烦死了。 - 两个侍女奉了药与魏拾骨一道上楼去,就发现榻上的小娘子果然心平气和并没有要发怒的样子。 看到几个人上来,陶九九说:“手里没拿稳,却把茶盏摔了。”还一脸委屈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呢。”仿佛是茶盏的不对,吓着她了。 可她那副子,谁又能生她的气。 侍女都忍不住连声安慰:“小娘子没伤着吧?” “我也不知道。”烦。 魏拾骨过去查看她手,她便乖乖伸着,任他翻来覆去地看。 “并没有伤到哪里。”魏拾骨说。 “可我手疼。”陶九九耷拉着眉眼嘀咕。 这便有些不讲道理了。 魏拾骨抬眸看看她,俯身对着她手上吹了吹,问:“好些吗?” 她便忍不住‘噗嗤’笑了:“你好傻啊。你吹出来的又不是仙气。怎么会好。” 侍女们也偷偷笑。 魏拾骨表情如常,扭头叫侍女打扫碎片。自己在榻沿坐下,慢条斯理地喂她喝药。 陶九九喝完便困倦了,歪在那里瞌睡起来。 魏拾骨没有要走的意思,静坐着替她理一理额边的碎发,又见她似乎是有些热了,从袖中取了折扇出来,有一下没一下替她打扇。 可偏她还要发脾气,半梦半醒地气道:“别扇在我脸上。最讨厌风吹我的脸。”翻个身拿背对着他。 魏拾骨看上去这么矜贵的人,受了这种气也不恼,将扇子换了个手,给她扇后颈间的细汗。见她热得不舒服,又微微捏起领子,往后背灌一灌风。只要他手上略一停,原本睡着的人便立刻拿脚蹬他一下。不重,但带着烦躁,嘀咕:“热。” 他便就这样一直扇到日头西下。 侍女见魏拾骨嘴唇有些干,下去给他拿茶的时候,忍不住与同伴嘀咕:“小娘子脾气也太娇了些。龟先生多累呀。”服侍主人虽然是天经地意的,可,可龟先生那么好看。 同伴说:“我猜龟先生的名字也是小娘子取的,实在有些揶揄他的意思。不然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叫龟。委实过分。” 为美色愤愤不平起来。 拿了茶上楼之前,抬头看看天。 最后一缕日光已消失在天际,今日天高气爽的明明天气并不炎热。不知道那小娘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汗。 还没把茶端上去,就听到楼上在叫。 急忙上去,便见那小娘子不知道怎么又冷起来。冻得全身都在抖,嘴唇都是乌色。仿佛立刻就要冻死了一般。 魏拾骨拿被褥包着她,并将她整个拥在怀里头,从褥中露出来的脸,又小又弱,让她仿如一株蒲公英,风大些就要没了似的,需得身边的人小心呵护才不至于散去,连说话的声音大一些都不行。 “去拿些厚被子,再拿些炭火来。”魏拾骨急声厉色:“不要有灵颂的东西。” 灵颂有什么不好? 侍女搞不懂了,被褥有了灵颂薄薄的便可以取暖。炭有了灵颂,一小块便可以烧好久。但这也不是她能够质疑的。只应了声与同伴快步去取来。 几趟来去,直到二楼摆上了三四盆炭火,陶九九的脸上才总算有了人色。 侍女上前帮她整理被褥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她颈间,那实在是一点暖和气都没有,跟冰块似的。她开口说话也是慢了很多,大概是身体不适,但又不想叫人听出来。 她这样不好受,让人看得实在心惊。 魏拾骨下楼去配药的时候,侍女跟在他身边却是忍不住问:“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在侍女看来,魏拾骨与自己一样,都是下仆。再加上他看上去性格好,所以并不十分敬畏他了。 另一个待女不必魏拾骨答,便对同伴说:“桃氏娘子先天不足。举世皆知。” “知是知,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的呀。”别人家先天不足,顶多就是身体弱一点,可她倒好一见太阳便热化了,太阳一没了就冷成冰了。 “幸好是桃家女儿,要是寻常人家,哪里能养得大呀。” “或者不是桃家女,便不会这样呢。”另一个侍女说。 这句话也没什么,大约讲的时候也不曾深想。 可话音才落,便见原本正在挑药的魏拾骨扭头向自己过来。 那眼神,明明并没有什么情绪在里面,甚至责备都没有,但却格外地叫人发悚。 侍女不懂‘不是桃家女便不会这样’这句话哪里就值得这副样子。但还是下意识地住嘴,不再多说了。但背过去忍不住跟同伴低声说:“龟先生怪吓人的。” 魏拾骨配好药,便叫侍女们把浴桶抬上去。 侍女摆好了桶,向榻上偷看了几眼。 那位大小姐大概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不耐烦已经摆到脸上来。 她这个人,实在有些阴晴不定,娇起来叫人心都软得化成水,一生气便叫人大气不敢喘。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魏拾骨却好像定海神针,不论她娇也好,恼也好,脸上都是一样的波澜不惊。 此时边在浴桶中加水,边应声:“你这样是因为用了溯洄,再加来你大概是做了什么让溯洄崩塌的事,仗着自己的灵息强盛强行全身而退才出来的。以至于身体吃不消。我跟你说过不要施用颂法。你却不肯听。” “是呀。都怪我自己。”小娘子只是这么说。语气还是娇,但怎么听都有些阴阳怪气。 魏拾骨这次没接话。手上舀水的动作也停了一下。 侍女们觉得气氛不对,头垂得更低,生怕波及自己。 “你们下去吧。”魏拾骨突然开口。 两个侍女正要起身,榻上的那位却说:“你只是个侍人。侍人就是狗的意思,我让你叫你就要叫,我不让你叫你就不能开口。既然和她们一样,都不能算和我平起平坐的人。那这里有你发号施令的余地吗?”这话已经难听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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