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听到他说这个小孩就是殷灼月,一时之间群情沸扬。 “怎么会?” “可宗主之前确实是带着他一步也不离开地照看。” 下面原本各有山头各有师父,现在猛然之间,尊上们死得干干净净,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似的。 再看被魏拾骨轻易就制住到现在还不能动弹的戚不病,也不得不思量思量,自己有没有与魏拾骨抗衡的实力。 何况,殷灼月只是变小,又不是死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比这个他身后的新侍人还要厉害呢? 既然停云院住日余威仍在,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想想离开蓬莱洲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回家之后难道去与那些不成器的游方术士为伍吗?留在这里起码还有个体面的身份,于是最终都纷纷拜伏。 “好啊,好啊!国宗定下来,孤的心也就安了。”李哥识相得很,立刻令内官上来,当场便拟诏书。恭贺阿无为继任国宗宗主。 这继任式匆匆忙忙。 恐怕是历年来最简陋的一场。 下仆跑去老宗主院子取了礼服来,阿无披在身上大得不成样子,走向高座的时候,都走得磕磕绊绊,长长的衣摆拖在身下十分滑稽。 又因为陶九九不见了,他那眼泪落珠儿似地掉,可害怕魏拾骨,而不敢哭出声。走一步行一步转身上座每一步都要偷瞄着魏拾骨的脸色。 魏拾骨仿佛不知道他在看自己,微微垂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上去是再恭敬不过的侍人。 一场大礼,仿佛是一场闹剧,可礼成后稚童就真的成了蓬莱洲的主人。 李哥耐着性子看完了礼,立刻急匆匆地跑去又问陶九九的事。 “娇娇到底几时能……” “她回不来了。”魏拾骨打断他的话,抬眸看他的眼神明明平静,但并不和蔼。甚至有些阴沉。 李哥心里一沉,呆站着。可又不太敢再追问。 畏畏缩缩站一边的阿无,要哭不哭的样子,听着两人的说话涉及陶九九胆子倒是大起来了,急急地质问魏拾骨:“怎么会回不来,她不是进珠子里吗?你把她放出来就行了。” 在他心中,魏拾骨是这里最厉害的人。 甚至鼓起勇气问,“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主人?我……我令你将姐姐放出来。” 魏拾骨看着他,半晌笑了一声:“那要请问主上了,蓬莱境是以主上你仙身所铸。如今被她倒施逆行以肉身为献祭沦落成了封印之所,那里面的东西怎么样才能出得来?” 阿无只是常识不多,颂法修行的学识是一点也没有忘记的,一听便小脸惨白,模模糊糊地说:“她,她若是能把那些邪祟全都化为,那不就,就能出来吗?” “可主上,她要怎么化用?她心丹已坠、灵脉尽毁、身躯崩坏。”魏拾骨仿佛是真心在向他求教。 阿无无法回答。 李哥听不太懂两人的对话,但也大概知道是真的不太妙,脸刷白的。 魏拾骨不想理他们,瞥了一眼不远处一直动弹不得的戚不病,对李哥说:“陛下既然要保他,就快带他走吧。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活着,蓬莱洲糟此大难,还有许多内务要处置,就不留陛下了。” 也不管李哥应不应,转身奉迎阿无:“主上,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办呢。” 阿无失魂落魄站着,却不理会魏拾骨,仿佛他是空气一般。 魏拾骨倒是好耐心,又恭恭敬敬地说:“主上,人死了就是死了,可若是你这样不管事,那娘子岂不是白死了?她可是以一己之身,救了天下呢。” 阿无这才醒了醒神,虽然他也不知道天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还是沉默跟着魏拾骨,往停云院去。 李哥站在高台上目送两人的身影,拉着袖子抹眼泪,娇娇回不来,这可怎么办? 他带来的内官,被这一系列的事故吓得如鹌鹑一般,现在魏拾骨总算走了,又担心起来:“陛……陛下,我们……我们快回宫里去吧。这,这个人说的也未必是真的,万一那桃娘子突然又回来了呢。” 蓬莱洲的人受血契制约,不能伤皇室。但他们这些随从可不是皇室。对这些下人来说还是有护颂的内宫还是安全些,巴不得快点回去。 李哥骂了一句,“胆小如鼠!魏拾骨且还看不上你们这些杂碎!” 他立刻唯唯诺诺。 李哥瞪了他一眼,扭头看被制住的戚不病还保持原样不能动,骂道:“真是晦气!”叫了随从来:“把他抬上!” 能怎么办?只能先走了。再怎么他也还是国主,一摊子事在那里摆着。 再说现在陶九九不在,魏拾骨谁也不怕,他可不敢违背魏拾骨的意愿。 内官奉承他为他开脱:“连蓬莱洲的人自己都十分忌惮他。咱们小心些总是没错,即便是他行为不恭顺,陛下为了大义也只能忍着些。”甚至还装模作样的以袖拭泪,为他委屈。 李哥骂了一句:“行了,人不拍马屁也能活!” 内官立刻腆起脸笑,却还是担忧,压低了声音说:“我那人不怀好意,要说,桃娘子说不好根本就是他害死的……” 李哥大惊失色,捂住他的嘴:“你可闭上吧!” 内官吓得连忙噤声。 “走走走走走!”李哥担着袖角大步离开。 - 魏拾骨到了停云院中,才向阿无看。 阿无这一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落珠似的眼泪已经浸湿了前襟。 他没了‘姐姐’,虽然前事不记得,可还是隐约的感觉到了自己与陶九九之间并不是那么简单。 而现在陶九九不在了,他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魏拾骨站定在他面前,他也不理,只是默默地垂泪。 “我令侍人拿冰来,主上眼睛肿了。”魏拾骨轻声细语,一言一行无不恪守尊卑。 “接下来怎么办?”阿无不想在他面前哭,可根本无法自制,终只是哽咽着问。 男童还没到变声的时候,听上去细细的小小的可怜巴巴。 “等呀。主上,我们就等灵气天地灵脉从菩提境中溢出来。”魏拾骨甚至还笑了笑。眼神却是冰冷。 阿无颤抖着 问,“那些,灵气什么的,会出来?” “当然,毕竟主上在这里呢。天地灵脉既然原本是主上的东西,受赠人一死不再受束缚,自然还是回到有主上的地方来。” 阿无还是忍不住,“那它们,能不能把姐姐带回来?” “主上,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桃娘子要是有仙身还好说,可她早没了仙身,人嘛,可不像仙那么受得住磋磨的,人没了就是没了。魂魄崩散,好不容易修复的元神也必然受到牵连,或是泯灭碎裂归入虚无之境,或是被邪祟吞噬殆尽,或是迷失本性成为邪魔。”这样的话,他说得又慢又温柔。 阿无抬起婆娑泪眼看他:“你不难过吗?” 魏拾骨笑了一声,盯着他看了好久。 阿无这时候才发现,魏拾骨眼睛是赤红的。 这红太过于浓烈,以至于看上去似乎泛黑,若是突然光耀过时,就会仿佛是血池一般荡起涟漪,又像是浓稠的血雾,在眼眸中翻涌。 阿无有些害怕,他眼睛以前就是这样吗?还是因为那天上的灵脉出了乱子,才变成这样? 但心里再害怕的,也不想示弱,小声重复了那个问题,“你,你真的不难过吗?” “难过?你还哭得出来,这不都是你害的吗?”魏拾骨在阿无面前半跪下审视孩童,喃喃地说:“我真巴不得能像主上您这么哭一场。” 阿无微微向后缩了缩,压抑着抽噎,狠狠地看向他,“你胡说,明明是你害死姐姐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低声咬牙补充:“她一定会回来的。” “主上,你还搞不清楚吗?太渊已经死了,即便是有那么十万万分之一的机会真的能活过来,也不再是以前的太渊。” “她,她会变成什么样?”阿无无视前后,关注的只有这一句话。 魏拾骨只说,“邪祟浸身,不会是什么好人的。活过来也被天道所不容的邪魔。” 邪魔?阿无说:“我,我把她变成好人就好了。” 魏拾骨讥笑了一声,不再说这件事,站起身,只说,“主上,既然你觉得我害死了她,那若有一天想杀我时,便杀吧。本来我的性命就都在主上身上系着。侥幸承蒙主上恩德,得以长长久久地活着,其实早就不大耐烦。” 说着低声笑个不止,“对了,主上想知道以前的事吗?三更月我已读过一遍,多少知道一些。” 阿无被这笑声所惊,这明明是笑容,可……可他觉得却比鬼脸还要可怖。 “是关于姐姐的事?” “是。主上若是不想听,我便不讲。全看主上自己,毕竟我只是主上的侍从。”魏拾骨说。 “想!”阿无立刻脱口而出:“你都说给我听。” 魏拾骨低声笑,起身恭敬道:“主上,是去后殿安寝的时候了。” “那你边走边讲!”阿无抹着泪,立刻从高高的椅子上爬下来。 魏拾骨好脾气地伸手牵他,“主上想从哪里开始听?” “你就从一开始讲。我与姐姐早就认得吗?”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往外去。 - 天快亮时,魏拾骨才从殷灼月寝室出来,他站在院中将怀里的菩提境拿出来,端详了许久。 院中清池里,水深处有一尾大鱼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听到响动扭头看了一眼,“金浊,你还没死吗?”顺手丢了些鱼食下去。 那条鱼浮到水面,半个头冒出来看着他,又看他手里的露珠。 那颗珠子散发着浓郁的灵气。甚至有一刻比上一刻更蓬勃的势头。 它才吃了几口鱼食,就从珠中突然弹出一条触须似的灵脉,这条灵脉身上又缓慢地长出许多分枝,如同珊瑚摇曳着,又不多时之后,竟然就长得像院中的榕树一样大,光芒胜过天上已经下沉快要消失的月亮,只是光芒变成了暗色显得沉郁,并没有之前光华流转的圣洁了。 等到天幕东边透出曙光,触须似乎不安,舞动的姿态有些焦躁。 魏拾骨把它放置在池边的空地上,它一触到地面,便扎根下去,所有触须纷纷钻入地面,似乎是想避开马上要到来的日光。 等初生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跃出的时候,它所有的根须已经完全钻入地下了,地面上只有一颗非常小的青白色小芽,仿佛是一棵柔弱的小草。 魏拾骨对清池里的鱼说,“桃娘子已逝,灵脉溢出,可主上说,这灵脉他也不要了。那你便守着吧。等这树长好了便可以作为道路,三界能不能凭这点神祇之力重新复原,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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