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自华看向唐元骁,说道:“小唐来吧。” 唐元骁果真上前来,又把纸团蹂躏一通, 随后看向傅自华,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随后, 傅自华很随意的伸手,往这一堆纸团里挑选了一个,打开。 皱巴巴的纸团上,一片空白,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反而笑了一下,说道:“看来我的运气不是很好。” 说着,傅自华看向谢青灵:“小谢,你来。” 谢青灵也很随意伸手,抽了一签。 沈怀州紧随其后,也抽了一签。 两人几乎同时打开,纸团上面都是一片空白。 “看来我们的运气都不是很好。”谢青灵道。 四个纸团,只有一张有笔画,三张打开的签都是空白的,那么理所当然,剩下的那一个纸团就是被抽中的签。 而这个签,是属于顾莲生的。 他拥有了这一个小型传送法阵。 傅自华把黑色盒子递给他,说道:“好好珍惜。” 顾莲生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黑色盒子拢在怀中,嘴上虽然是在笑,表情却不是那么痛快。 抽签结束,会议也结束了。 傅自华前往控制室,掌舵去了。 谢青灵做了简单的人事安排。 船只需要在海面上航行两天,今天白天就让唐元骁来守船,晚上换成顾莲生。 到了第二天,白天是谢青灵,晚上是沈怀州。 余下的时间里,众人自行安排,遇见异常情况及时提醒就好。 “好了,那就散会吧。”谢青灵说道,“随时保持联系。” 众人点头,随后陆续离开会议室。 谢青灵最后一个离开,她来到甲板之上,站在栏杆前,望着无垠的海面,一言不发。 就这样不知道安静站了多久,谢青灵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沈怀州,你在吗?”谢青灵冷不丁发问。 “嗯。” 空气中传来一阵低声的回应。 沈怀州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存在感逐渐凸显出来,在谢青灵身边显露出身形。 谢青灵抬眼看他,发现他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的神色非常平静,看不出什么怅然若失或遗憾失落的表情。 刚刚经历过一场几乎是决定命运的抽签,但他此时都心平气和,还有心情和她一块看海,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怕死吗?”谢青灵问他。 “怕也不怕。” “没有抽到传送阵,你不觉得可惜吗?” 沈怀州倒是想了一下,然后说道:“运气总是有时好有时坏,只是这次恰巧不好,不觉得可惜。”他还是很直白。 又顿了一会儿,没人说话。 海风阵阵吹来,吹久了,让人感觉脑袋嗡嗡响。 谢青灵干脆屈起长腿坐在甲板上,闻着渔船常年作业留下来的独有的海腥味,感觉心里平静踏实了些。 沈怀州也坐下来,坐在她身边,空间忽然变得拥挤了许多。 谢青灵看了他几眼,忍不住说道:“刚才的抽签有不对的地方。”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谢青灵问他。 “嗯。”沈怀州果然点了点头,“顾莲生作弊。” 根本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顾莲生的骗局太拙劣了。 实际上,四个纸团都没有划痕,估计是在中途换掉了。 只需要让别人先抽,顾莲生最后一个抽,那么余下的最后一个,自然而然会被认为是真正的签——哪怕纸团上也是一片空白。 “那你怎么不揭穿他?”谢青灵问道。 沈怀州身体往后一倚,看上去很是自在洒脱,他抬眼看着谢青灵,说道:“你不揭穿他,我为什么要揭穿他?” 谢青灵一怔,看着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眼睛吸引过去。他偏浅的茶褐色的眼里洒满金色的阳光,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湖泊,里面一片澄然与赤诚。 两人安静对视良久,沈怀州率先别开眼睛,然后轻笑了一下,说道:“既然你和我都能看出来,傅部长也一定能看出来。或许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傅部长都配合他演戏,我又为什么要做这个恶人。” 谢青灵低低“嗯”了一声。 想了想,她还是对沈怀州解释了一点:“顾莲生天赋特殊,十分特殊。所以在我知道顾莲生作弊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更不可能去揭穿他了。” “留下顾莲生,他可以救人,救更多的人,不止灵者。他太珍贵。” “嗯。”沈怀州也不多问。 两人不再谈论起这个事情,只是安静地吹着海风,看着海鸥盘旋低低飞过的身影,一下午的时间竟这么悄无声息走掉了。 一路上,阳光正好,无事发生。 - 控制室里。 顾莲生给傅自华泡了一壶新茶,斟上。 淅淅沥沥的茶水声响起,倒显得控制室十分安静。 傅自华喝了一口,说道:“你天天品茶,天天这么修生养性,也没见你养出个什么菩萨心肠来。我还以为抽签之前你没发表什么意见,会老实抽签了呢。” 顾莲生低下头去,鬓边的白发胡乱垂下来,这阵子在外面奔波,他的白发已经失去了最后那点柔顺的光泽,变得枯草一般毛躁,仿佛一吹就要断了。 眨了眨眼,他说道:“我想活着,活着回到旧日王城去。我要把神农氏的衣钵传下去,我活着,可以炼更多的药,救更多的人。医药部会在我的带领下,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他的语气难得正经,正经到听上去有些压抑:“我从小,啃过路上铺路的沥青,掏过蚂蚁洞用身体提炼过蚁酸……一肚子里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看到陌生的玩意儿就想咬,看见植物就想吞,哪怕知道吃到肚子里会很难受。我以前以为,所有人的小时候都是这么过的。后来我才知道,不是。” “不是所有神农氏眷者的天赋都是‘药炉’,我或许不是医药部最称职的部长,但一定是最特殊的那个。以身为炉,炼制药材,只有我能做到。” 顾莲生看向傅自华的眼睛:“我想活下去,我得活下去,我也不能让自己落到坏人的手中。” 他说他想活下去,眼睛也还是惯常眯起来的弧度,眼角却直泛红,没有半点平日里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口中说着的话,却依旧坚定和掷地有声。 能以身为炉,对顾莲生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尝百草、炼良药,尝尽人间所有病痛之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之中度过。 终其一生,他都要经受试药炼药所带来的肉身之苦。除非死亡,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可他依旧希望自己长寿。 傅自华轻声道:“你身体不好,心思容易重。其实你不用有太大的负担,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其他人不会说什么。而且,今天这场戏恐怕除了唐元骁之外,其他人都看明白了,没有揭穿你,估计就是想把传送阵让给你。这个传送阵,他们也是想让你拿的。” “哦……唐元骁就是个傻子。”顾莲生抵住嘴唇,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能喘口气,然后喝了口茶,顺了顺气。 他依旧眯着眼睛笑着,忽然猛地仰起头,两行泪水全部蓄在眼窝里打转,蓄满之后,顺着下巴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泪珠弄湿了他的脖子和衣领。 控制室内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再谈及这个事情。 等到顾莲生肩膀细微的耸动停止,良久后,傅自华忽然问道:“这一路走来,你觉得小谢怎么样?” 小谢怎么样? 顾莲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近来她谨慎多了。不过……” “雷厉风行起来,像凌放年轻的时候。” 傅自华:“……” 在他眼里,凌放一直是一个年轻人,从来没有老去过。 顾莲生想说的,应该是像凌放成为咒术师之前、还是后天之灵的时候。 “行,我明白了。”傅自华不知道想到什么,点点头,随后开始赶人,“你走吧,我要入定了。” 船只在海上航行,一路乘风破浪,继续往他们既定的目的地进发,再进发。 - “他们要过来了,他们要过来了……” 一个身穿黑中透红玄色长裙的女人在不安地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分外狂躁。 “露露,你别走来走去,晃晕我了。” “可是大祭司,他们要过来了!!!”露露抓着她一头浓密的长发,很快把她那头如瀑的长直黑发弄成鸟窝。 她咬牙道:“杜留水到底是怎么当上的神使?没用的东西!!他分明是海上的霸主,却在海上被杀死了,废物废物!!” 忽的,露露脚步一顿,冷着脸说道:“等等,总舵的位置这么隐秘,几百年来,从没有人步入这个地方。为什么部门对这里的路线这么清楚?” “叛徒!一定有叛徒!”露露大叫起来,“我要把这个可恶的叛徒找出来,掏空他的内脏,把他做成人干!让他世世代代承受风吹日晒雨淋,让他和咸鱼一起腌着,我要——” “露露,你不要总是这么激动。”大祭司站起来,依旧穿着黑色的斗篷,巨大的帽兜垂下,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半个下巴。 他高大的身躯笼罩着露露,轻轻抚住露露的肩膀,温柔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喃:“你是掌管爱情和生育的女神,要为人间施去幸福的雨露,怎么总是这样失态呢?” 他动作缓慢而又轻柔地把她凌乱的长发理干净,温声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照顾首领,不要分心去注意别的事情,叛徒的事情,我来调查。” “可是……”露露咬唇,不甘道:“我们就这样干看着,让他们杀上门来吗?” “当然不。” 大祭司笑声中透着一股从容:“让小鱼儿去吧,你的好姐妹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240章 前半夜。 月辉向海面洒下一抹皎洁的白, 白色的浮光中,渔船在海面的轮廓清晰可见。 船只在海浪声中一直前行,留下一条长长的波涛。这一路无事发生。 只是海风变得更大了些。 后半夜。 夜更深。 抬头不见月。 少了月光的映照, 海水失去颜色, 漆黑一片。 白日在渔船里, 本来能听到最多最吵闹的就是发动机轰鸣的声音, 然而等入夜之后,海风的喧嚣占据了耳蜗的感官,这使得发动机的轰鸣声都不再刺耳, 耳朵里只剩海风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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