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拍了拍自个儿腰间挂的烟袋,拿起放在院门边的竹篓就往西巷口走。 等白夏把行李放进正屋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剩下一个坐在天井下的石阶上沉思的裴延辉。 “徐大爷走了?” 那她也不急着烧水了,将从军区带回来的水壶放在压水井边的石板上,白夏这才有功夫打量这座军区奖励的院子。 是一套一进的小四合院,形状不是标准的正方形,而是有些窄瘦的长方形,院门口顺着围墙一角围了一个半圆形的花圃,里头是一颗有些年头的罗汉松,许是很多年没有修剪,野蛮生长的枝丫松针几乎盖满了半个院子。 地上也掉落了一些,碧绿的颜色却并不显得荒凉,也只有稀疏的一层。 除了花圃的位置,院子里的地面都铺了菱形的地砖,离压水井近的那一片地砖上,还留有一层已经干涸的苔藓,泛着淡到发白的绿影。 虽然很长时间没人住,但是院子里的杂草却并不多,看样子不久前才有人打扫过。 因为整个四合院的形状是长条形,正屋的空间有限所以没有耳房,除了待客的大厅,两侧各有一个正卧,东西厢房随户型也是窄瘦的长形。 单看院子不大,房间倒是不少。青砖灰瓦,配着石雕的飞檐,与青翠的罗汉松,更显古朴雅致。 “他去忙工作了。灶台能用嘛?这么多年没人住,烟囱估计都封起来了吧?” 裴延辉循声从石阶上站起身,瞧见他嫂子手里的水壶开口。心里还在盘算着待会出去再打听打听,隔壁的那个胡红霞的来头。 “我没打算用灶台烧,厨房里有个煤炉子,里头还有两块没用过的蜂窝煤,可以临时对付下。” 屋子很多年没人住,厨房里烧饭的灶台用的还是土灶,没有煤气,自来水龙头倒是有,不过她刚刚拧了下没出水,估计总阀门被关了。 “街道办拿来的吧?估计听说这房子有主了,提前置办的,要说怎么人人都愿意来首都呢,办什么事都这么有章程。” 裴延辉咧开一口白牙走到压水井边压水,等水清澈了,便把白夏拿出来的水壶接上。 屋子里除了要装一下煤气管道,再买一个煤气灶,倒没什么要修葺的地方,屋顶看上去也格外的严密,像才翻新过一样。 这屋子维护保存的真好。 将几间房里里外外地都打扫了两遍,白夏才拿上证件跟录取通知书往公社走。 顺着徐大爷说的位置往东侧没走多远,就瞧见一个门口竖着大公告牌的府邸,红漆铜扣的门边还镶嵌了一个‘东城区金鱼胡同街道公社’的牌子。 铁皮上印刷的白底黑字,非常现代化,跟古香古色的门楼看上去有些维和。 “同志你好,请问落户登记是在哪里做?” 白夏顺着台阶往里走,公社内部随处可见的各色大字报,跟周围的雕花窗棂抄手游廊混在一起,更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迎面走来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同志,便上前问路,他胳膊上的红袖章跟徐大爷的不一样,走近了白夏才看见那上头,现在几乎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三个金色大字——红|卫|兵。 立马就补了一句主席语录。 对方见状也迅速回了一句语录,眼神似是还警惕的看了白夏一会儿,才跟她指了指做户籍登记的办公室的位置。 顺着垂花门往里头走,白夏心中思量这边的文|革氛围果然比宣宁紧张不少,几乎随处可见戴着红袖章手上拿着□□的青年男女。 她资料带的齐全,办户籍的小干事也非常负责,半个小时就把资料全都填好了。 “白同志,这是您的户籍证明您收好,现在跟我去取下您屋子的备用钥匙,这事儿就算办妥了!等开学再转户籍的时候,学校那边有人弄,您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说着就揣上办公室的钥匙,领着白夏出门往里走。 “好,麻烦您了,对了,送我屋里的煤炉我还没跟你们道谢呢。” “煤炉?白同志您真会开玩笑,咱们可没送过什么煤炉。” 走在前面的小干事笑着回头瞧了白夏一眼,见她不像在开玩笑,脚下步子顿住正了正神色。 “就是送,咱们也不可能自个儿搁到您屋里去的,备用钥匙都在保险柜里锁着呢,除了主任没人能碰保险柜,安全性这点咱们可以保证,不过......我觉得您最好还是换个锁......” 不管那煤炉子是从哪里来的,一结合这女同志出色的样貌,小干事心里就没好预感,说着说着,就开始给她推荐安全又好用的门锁了。 拿回了备用钥匙,白夏就提着挎包往回走。 对于屋里平白出现的煤炉,被小干事说得她心里也有些打鼓,不是公社放的,难不成还有其他人也有那房子的钥匙? 手指摩挲着古铜色钥匙的齿轮,没走两步就到了院门口,望着眼前有些年代感的铜锁,白夏在这趟来京后的待办事项上,又加了一条——换锁。 就选最粗安全系数最高的那种,里屋的也都一道全换了。
第51章 通了一下午的风, 屋子里拖湿的地砖已经彻底晾干,等把里外的门锁全部换好,天边已经泛起了火红的晚霞。 瞧这时间点也买不到什么新鲜菜了, 两人直接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叫了两碗鸡蛋汤面,额外添了一碟糖拌西红柿, 清甜凉爽正适合夏天吃。 此时刚好是晚饭的点, 国营饭店里头已经坐满了,白夏跟裴延辉就坐在门口临时支起来的小桌上, 面前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随处可见的烟火气。 京市的气候比宣宁要干燥得多, 正值入夏, 伴着梧桐树上聒噪的蝉鸣, 更显得空气燥热, 一路走过来, 白夏都瞧见不少打着蒲扇只穿背心裤衩的老大爷。 “明天要是能把煤气管道装好, 后天就可以回去了, 不好耽误你太多时间。” 白夏将鸡蛋夹给了裴延辉,她怕热, 又忙了一下午更没有什么胃口。只贴在碗沿喝了一口面汤, 清亮的面碗里没有一点油花,飘着两颗瘦长的青菜叶,只放了一小搓盐调味,配着劲道的手擀面的香味, 扑面而来的都是食物本身的味道。 “耽误啥啊耽误,嫂子你跟我客气啥, 我轮休半个月呢!对了嫂子,煤气灶你先别买, 我晚上出去给你看看,绝对给你弄个便宜又好用的回来。” 看着他嫂子‘省’给他吃的鸡蛋,裴延辉笑得眼都眯起来了,心里美滋滋地立刻夹起来吃了一大口,包着嘴里的荷包蛋说话也含糊不清。 白夏勉强听了个大概。 知道他在路上就惦记着来京市的黑市瞧瞧了,便也点点头应下来。 裴延辉吃着寡淡的汤面觉得不得劲,又端起桌上的小圆盅舀了一大勺辣椒酱放碗里,筷子稀里哗啦的一拌,清淡的鸡蛋阳春面立刻成了一碗红汤。 “对了,我把车停到前头的小广场了,徐大爷说这边不让停太久,我晚上就去车里睡正好看车,嫂子你待会回去就把门窗都锁好。” 一边说,裴延辉一边就挑起一筷子沾满了辣椒的面条塞进嘴里,着实是饿了,吃相格外的豪迈,辣的鼻头上都冒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也没见他喝口水缓缓。 大夏天吃这么辣,白夏看着都觉得热。 “行,你晚上出门也得警惕着些,这里不比宣宁,你谁都不认识地形也不熟,随便看看就回去睡觉。” 说来自打裴延辉把零售模式换成只做批发后,不仅手上的货销得更快,时间上也充裕了不止一星半点,时间一多就更有机会去钻研学习,前段时间听裴延城说,他还朝他打听国外有没有教人做生意的书。 如今整个宣宁的市场都已经被他吃透,光是白夏分到的利润都拿了五百块,其中还不包括她让裴延辉扣下去的初始投资金。 现在除了价格高的收音机等机器,进货的本金他日常的营业额就可以互相持平了。 见不得光的买卖,两人接头探讨的时候,当然是偷偷摸摸进行的,每次都要提防着裴延城狼似的耳朵,跟做贼似的。 两人自以为瞒的很好,至于裴延城到底知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想到裴延城,白夏心绪突然有些纷乱,任务走的那么紧急,不知道这会儿吃上饭没有,望着眼前的汤面,白夏觉得她更没有食欲了。 两人吃过晚饭后,就在巷子口就分别。 这会儿早就过了下工的点儿,胡同里比上午来时热闹了不少,两侧人家的自行车就停在过道里,将本就不够宽敞的石板路摆得更加拥挤。估计胡同平日里生人见的少,瞧见面生的白夏都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拎着手上顺道买的暖水壶,就到了家门口。她家离巷子西口没多远,算是在胡同中段的位置,除了对门还没住人,周边都住了人家,好几家院子里都飘出来阵阵的菜香。 新换的锁眼有些紧,白夏拧了半天才打开。 “哟,一个人回来了啊。” 人还没进去,隔壁的胡红霞就悠悠地捧着饭碗走了出来,她头发被毛巾团团裹紧在头顶,还散发着湿气,估计刚洗过澡,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件,鸡心领的设计露出深深的事业线。 还真不拿她当外人。 整个人也像没有骨头一样斜斜地倚在门上,边说话还边嚼着嘴里的菜饭,丝毫没有山北家属院里,那些大城市来的军嫂的讲究劲儿。说着视线还别有深意地朝白夏来时的胡同口望了一眼,碗里油光锃亮的咸肉倒是难得的好菜。 看来她孤寡一个人过的也不清贫。 “嗯,回来了。” 忽略了对方话语中强调的‘一个人’,白夏淡笑着回话。明明才第二次见面,可对方神色话语里的揶揄着实有些莫名。 虽然她说话阴阳怪气,但是其实白夏并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多少敌意,除了行为泼辣得异于常人。 对方暂时还没有针对她,故而白夏也并不打算交恶,往后几年都要住在这里,两家隔着一堵院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顺着她的话头应了声,白夏就踏进了院门。 虽说不打算跟她交恶,但也没考虑过跟对方成为朋友,只维持表面的客套做个不咸不淡的邻居最好。 白夏坦荡的笑容,打乱了胡红霞将要出口的嘲讽,随即端着碗撇了撇嘴,兴致缺缺地用脚带上了院门也往屋里走。 她的屋子跟白夏家的格局差不多,就连住了好多年的屋内的陈设,也跟刚搬进来的白夏家一样,只有最基础的桌椅板凳床铺,荒凉得紧,甚至墙壁都要更来的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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