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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占与嘉妃面面相觑，眼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思量一番，只得硬着头皮回话：“儿臣僭越了。” “儿臣窃以为，金蝉帮之所以能草间起势，一跃成为海上枭主，除了有可媲美海兵的装备及对天气、潮汐的谙习以外，还有英勇无畏之首，多谋善断之士，精于航术之师，这是一支绝对成熟且能征善战的海上队伍。”说到这里，那占朝那干深深一揖，“恕儿臣妄言，或许这支海寇之实力，不逊于吾国之海兵。” 那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置一词，只以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谢父王不责之恩。”那占暗里松了口气，随即继续道：“海上既有如此精良之民师，何不施以柔政将其招至麾下，令其为王所用，以成吾王海之霸业，江山千秋永固。” 此言一出，那占明显看到那干眼中闪出一片精芒和欲望，那是对于广阔大海的征服之欲，一种独属于王者的弘毅。 那干又接着问：“占儿以为，朝中何人能当此招安大任？” 那占连忙后退一步，曲身揖道：“儿臣庸驽，平日只知看书写字，偶有一得之愚，也是管见所及，自不敢胡议朝臣。”随即惶惶跪下，“儿臣今日出位僭言，已是罪该万死，请父王责罚。” 嘉妃也连忙跪下，一同领罪，“王上，臣妾之过，臣妾日后定好生教导占儿，从今再不允议朝论政。” “免罪。”那干语气很是平和，“曷若，”顿了一顿，眼睛在那占身上扫视，良久，方道：“由占儿去当这个使人，如何？” “父王。”那占和嘉妃震悚不已，辨不出王上此话是玩笑还是试探，抑或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先兆？ 要知道，那干从未正眼瞧过他这个二儿子，不说封爵，连俸禄都未曾有过，此时不过是因为那占说出了一点自己的看法，这位性情难定的国主竟突然给他一个关系东渊国整个海运的重任，便是连大王子都未曾担过如此大任。 “王儿是何意？”那干偏偏声色如常，眸深似海，叫人难以捉摸其中一二。 刚站起来的那占复又“噗通”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道：“儿臣惶恐，儿臣笨嘴拙舌，岂能当此游说之士？” “王上……”嘉妃也欲下跪劝说，那干立马出言将其打断：“爱妃用心教子，何罪之有？”又对那占道：“王儿不可自轻，此事便这么定了，择一天时，王儿便随军出海。此一去，不成，不归。” 最后一句，如当头一棒，那占当场身躯一震。不成不归，犹如一道死令，紧紧地缠着那占的脖子，直叫他喘不过气。 那干走后，嘉妃眼睛红红地看着那占，“占儿，都是母妃不好，母妃不该问你朝事。” 那占连忙扶起嘉妃，安慰道：“母妃快别这么说，占儿心里有数。” “不成，不归。”嘉妃喃喃念了一遍，顿觉心如刀绞，四下观望一番，立马拉着那占道：“占儿，你逃罢，逃出去。” 那占心里明白，母妃是怕他此一去，等同于羊入虎口，绝无生还的可能，所以才不得已想出此下策。 他的母妃，还是太过纯良了些，他若逃了，王上会放过她吗？ 那占颇有些无奈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就算我逃出东渊国，父王也会想办法将我抓回来。而且，”那占双眼突放精光，神采飞扬，激越道：“儿子想试上一试。”
第192章 六日后,那占携了两艘战舰、三只艨艟，并一千海兵，在众人的目送下扬帆出海。 这日,天朗气清，劲风逐浪。 那占立在船头，干涩的咸风扬来,却未吹皱那占心中之水。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海,不知为何，竟无端生出一种熟悉之感。那占想了想，或许便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之意。只不过眼下终得一见,心情倒出乎意料的平静。 出海三日前,在未有半点风闻的情况下,那占突然被授予王爵。 如此情状承爵，大有临危受命之意。 授爵仪式进行的非常仓促，就像是那干在朝会上突然想起,随口一提那般,朝臣对那占进行了简单的参拜,仅此而已，哪里比得上其他几位亲王授爵仪礼之隆重,万民称贺。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加官进爵里,那占仅仅得了一个亲王的头衔而已,莫说亲王府,连俸禄都仍同封爵前那般，一个子也无,甚至应有的印册都一个没影儿,显得极其寒酸。 那占纵然再不在乎这些虚衔浮名,但心底总归是不甚熨帖。 出海时，嘉妃特特请旨从宫中一路送到海边，临行前，又拉着那占含泪叮嘱。 儿行千里母担忧，那占的母妃从来都将他待为亲生之子，此为那占第一次远行，且生死难料，母妃自有千万担忧。 上船后，那占来到船尾，双膝着地，朝着母妃，稽首长拜。 出海之前，司天监推算过天气、潮汐，知两日后的巳时前后会有一次大涨潮，预计持续半个时辰左右，且此时节风向为东南，是为顺流，加之近日风势不文，堪能助航，可谓天时地利皆合宜，故而便择定两日后出海。 船上一千名海兵，挑的都是东渊国海兵中一等一的好手，领兵水师更是曾两次与金蝉帮交手但未折一兵一卒、带众人全身而退的老将索多。 虽说此行旨在招抚，但匪者之性，难定，故而还是以战时之准为备，所携兵器多以□□为主。 战船航出东渊国所辖海域之时，索多即刻下令众人披甲执锐，严阵以待。 自地处东陆的东渊国驶往南陆，必临一处岛屿群而过，东渊国商队将那里称之为碧丝绦。 碧丝绦岛群，共有大小岛屿二十余座，有的岛距群较远，约莫小半日航程，而近者只需一只小舟，片刻方至。 碧丝绦岛群，便是金蝉帮之穴，只是由于此处岛屿太多，距东渊国又远，易守难攻，实在不好搜剿。 不宁唯是，金蝉帮能屡屡得手还少不了碧丝绦岛群上天气、海流相助。 此地风淫雨邪，白浪掀天，流向不稳，且多发急潮，时常将不及离开岛群的船只困于此处。如此便给了金蝉帮可乘之机。 而很多时候，商船尚未靠近岛屿，金蝉帮便如自浪里冒出那般，打得人猝不及防。 在海上航了三日，终于在哺时临近碧丝绦岛群。如此一来，日落之时当能抵达岛群。这时，海兵个个抖搂精神，引而不发，人人都绷如满弓之弦。 越靠近碧丝绦岛群，越觉海风腥涩，船身不平，天色渐趋晦暝，船只已然逆风而行。 索多立马下令转动风帆，改以蛇步而行。 再往前行，天象骤变，惊涛击船，骇浪舔帆，船身浮浮沉沉，仿佛一个高浪打下，再大的舰船都难逃被葬于海腹的结局。且不说还有暴猛如怒虎的风雨从旁加势，似要将天海一并吞没。 于过往商船，此为天险。而于金蝉帮，则为天助。 而这时，距离碧丝绦群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航程。 俄顷，涛浪中飘摇的战舰被突如其来的五艘大船围住。 金蝉帮早已不惧官舰，弗及官兵唱明来意，一通流矢飞下，直将官舰逼至最近的一处岛上，并以其一贯手段，先俘了以那占为首的几名水师指挥，而其余人则留在船上。 在明知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与海盗对峙，而非轻易投降，这是那占的策略。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他不能身退，也要竭力保存东渊国海兵之力。 而那占自己，已经不卑不亢地入了敌营。 索多与金蝉帮交过两次手，那占虽自称东渊国王室使人，但很明显，金蝉帮并未将其放在眼里，上上下下皆只识索多一人。 那占不以为忤，反而正正经经地同金蝉帮之人夸起索多大人。 那占虽出自王室，但身上并无半点骄贵之气，言辞谦恭，举止得体。即便是面对下九流的寇匪，那占也有礼有节。即便对方是杀人越货的强盗，那占也无半点惧意。 索多在金蝉帮里名气颇高，金蝉帮上下，对他是又敬又恨。 那占几人被押上其中一艘盗船，金蝉帮首领一闻索多被俘，立马叫人安排与之会见。 一名面相凶悍的海盗欲将索多单独带走，但索多不肯，执意让海盗与其首领讲明，见，可以，但要让戌亲王那占同往。只因此行的主角并非是他索多，而是身负王命而来的那占。 这位尚未谋面的首领对索多倒是客气，已是虎落平阳的索多如是要求，他便一口应下。 这也从而证明那占未猜错，金蝉帮首领乃是知人善任之人。群之首，唯尊才敬贤，方通用才之道。 是以，那占和索多一起被带进一间房里。 打绣帘而入，一眼望去，便见屋中央摆有一条可供十余人围坐的长桌，左右以麒麟为雕的屏背椅井井有条，次第列之。桌上，陈红泪俱下烛台三只，而三烛呈合围之姿，围的是一尊半人来高的玄鸦墨晶雕，在烛光下，熠熠闪光。屋子四角挂有四盏轻绡灯，分别以梅、兰、竹、菊为绘。 而房间的正心之顶，悬了一只硕大的琉璃蟠螭灯，将整间屋子照得通亮。房间四壁以丹青饰之，乃是一整幅的风俗画。再之就是一些纯粹作为摆设的大小花瓶，以及一方多宝阁。 那占心道，这位首领倒还算得上一位雅人。 那占和索多被领进房中，却不见首领身影，那占便问向领他们进来的人：“敢问兄台，尊首何在？” 话刚落，便听外面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此。” 紧接着，门帘霍地打开，一位身着银灰锦袍的健壮男子阔步而入。 来人身姿挺拔，胸宽肩阔，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面如方田，双眼炯炯有神，一小撮山羊胡蓄在颚下，随嘴张合而动。虽说是海寇头子，但身上却无半点匪气，倒有些侠士之风。 许是常居海上，久沐海风，金蝉帮里的人皮肤都略为粗糙。 此人喜眉笑目，甫进来便走向索多，一掌拍在索多肩上，似突逢许久未见的故友，全然不拘小节，高声笑道：“哈哈哈哈，早就听闻索多大人的名头，今日还是头一回见着。前些时候有人谣传索多大人要解甲归田，我还惋惜了好一阵，眼下一见，什么荒唐话，索多大人筋骨如此健朗，再战上个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杨帮主过奖。”索多挺直了身板，不卑不亢地道：“金蝉帮帮主杨隆的名号，在吾国已经是如雷贯耳，人尽皆知。” 杨隆朗声大笑，摊了摊手，“索多大人就别拐弯抹角酸我了，想也知道，我这名头，怕是不太好听。我人还在这儿，骂声都乘风飞到我耳朵里了。所以你瞧，我至今都不敢踏上东渊国的土地。” 那占心中发笑，这杨隆，话里有话啊。 而且杨隆明知那占身份，却故意视而不见，一直同索多寒暄，似有意将他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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