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事之后,苍驳便疯了似的,提着后虚剑到处找豸由,气势凶狠,无人拦得住。 孟不怪亦是如遭魇蛊,挨家挨户敲门问大夫,令本就人人自危的单庸城更加人心惶惶。 北行起初的疑惑被归尘子一句“代代相传,偕生之疾”给打消了去,归尘子为人正派,品端行直,更是云纺真人亲传弟子,北行素有耳闻,遂不再疑虑,转而担忧起苍驳,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不敢问也不敢拦。 夸夸倒是没事人一般,除开偶尔会看顾一下灯笼,其余时候都坐在墙角一心一意地磨爪子。 二妖现出原形后,归尘子便片刻不离地守在门口,不允任何人进入,态度严苛至极,不容半句商量,理由是,二人所患偕生之疾,需要绝对清净,辈辈如此。 云山雾罩的单庸城,像是一只被折双翼的雏鸟,在悬顶之危中艰难求生,度日如年。 后虚剑显神的第五日里,日昳时分,白蒙蒙一片中,一声突如其来的嘶声惊呼打破此间已久的沉寂:“妖怪吃人咯,妖怪吃人咯……” 苍驳、孟不怪等人闻风而动,急洪一般奔出酒馆,却见雾里冲出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其双臂已失,左腿筋肉缺掉大块,伤处鲜血淋漓,白骨森森,活似被野兽胡乱啃咬了一番,男人大张着嘴,惊恐万状地呼叫:“吃娃儿的妖怪,出来吃人咯,出来吃人咯。” 血人说的是蜀中方言,语速快而急,三人刚出来,不及开口询问,血人目光忽然一直,“噗通”一下倒在地上,顿时没了气息。 “阿弥陀佛。”归尘子沉痛地闭上眼,为其念经超度。 夸夸跳近血人,探鼻嗅了嗅,论断道:“是豸由没错。” 孟不怪以扇挡鼻,眉头微锁,“当真开始饥不择食了。”一眨眼,身旁白衣人倏尔扑进雾中,沿着血迹雷厉而去。 北行早已有所准备,只慢之半步,定睛其影,风行直追。 “呵,跑的挺快。”孟不怪当下收扇,“道长,护好太微和贼婆。”话毕,亦循迹而随。 酒馆里,寝房内,经得五日调息静养的二妖已经可以收敛本相,重幻人形,加之夸夸用自己从天南地北搜罗而来的奇草异株为之入药服下,元气倒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好在二妖身负千年修为,若换做百年小妖,遭受如此一创,灵魄非当场震碎不可。 三人循着血迹一路觅踪,直到追至一处金门绣户外,血迹由此一断。抬首一望,匾雕“倦鸟居”三字。 孟不怪张口欲同二人商议,却不料话还未出,苍驳竟二话不说,翻墙而入。 “北行。”孟不怪刚唤出声,北行也紧紧随之,走壁入内。 孟不怪口舌顿哑,提足恨恨一跺,身影微一晃动,利索上檐。 墙外,阒寂如斯。 墙内,风声如啸,浓雾滚滚,翻卷如涛。 苍驳探路在前,屏息凝神之时,后虚剑冷不丁鸣声大作,三人顿竖兵器,步步为营。 突然之间,一点殷红携风闪过,带出浓郁血腥之气。 “豸由,哪里逃。”孟不怪断喝一声,发足直追。 殷红越逃越快,故意撞进一片密林,欲以参天之树作掩。 鹤雾迷迷,极其碍人眼目,孟不怪挥之不散,心火正焦,却见苍驳凌空一跃,高擎后虚剑,朝着身前弥天大雾,猛力一劈,烟气顿然散开。 入目之物清晰之时,方见逃窜之物正是赤发长毛的豸由。 北行当即震剑发足,“是豸由。” “呔,”孟不怪厉声一喝,咬牙切齿地道:“孽畜,今日一定斩尔头颅。” 大言尚未放毕,苍驳已当先一步携凛凛杀势而去,身影飘忽,急速逼近。 不过眨眼功夫,闪躲不迭的豸由瞬间化作模样清妍、未着寸缕的娇娥,娇滴滴求饶:“官人手下留情,饶了奴家性命。” 道是娇娥,可饶是素爱偷香窃玉的孟不怪,此时瞧去也只剩满腹恶心,美人皮当前,却毫无美感可言,当即握扇一指,纵声叱咤:“装神弄鬼,害人不浅,还敢求饶,说什么上古魔煞,孟爷就是你的命中煞星,今日定取你狗命,赶快束手就擒。” 孟不怪这厢正废话连篇,那厢苍驳已经奔至豸由近前,握剑之手陡然一转,后虚剑当即自其手中弹出,携破竹之势,化刃成影,一举削下豸由头颅。 “公子,”北行朝右前方一指,“那边还有一个。” 苍驳当下召回后虚剑,移目而去,却是此时,上百只豸由顷刻间从密林四方蚁涌而出,直攻苍驳而去。 孟不怪立时心胆一缩,“怎么这么多。” 与苍驳频上战场对敌的北行当机立断:“孟公子,你收左,我收右。” “明白。”孟不怪旋踵一退,摇扇阻杀。 豸由源源不断地席卷,逼迫三人且战且退,很快互抵其背。眼前情势与三月前估鶠作乱那晚如出一辙,均来势凶猛,且以群攻为阵。 三人四面楚歌之时,突如其来出现在远处树顶的夸夸朝苍驳大声喊道:“后虚剑历来孤高,只服强者,小后生,你要制服它,就要拿出你全部的实力来,方能激出后虚剑之道,驾驭自如。” 闻声后,苍驳一壁斩杀豸由,一壁琢磨夸夸所谓的“后虚剑之道”。 孟不怪纯然将夸夸之言当做虚词诡说,道:“一把剑而已,哪来的道?您在上古待的太久,老糊涂了是不,尽出些馊主意。有说话那点力气,快来帮忙,别光杵着看戏。” 密密麻麻的豸由直将树林映成红色,遥遥一观,恍似二月霜叶。 夸夸露出锋利狼爪,一举挥杀上树豸由,得隙反口驳道:“无知小儿,口出狂言。但凡神剑,皆有其道,而后虚剑之道,在于驭剑之人,正邪相斥,是为亘古不变之理,罡气则需浩气为匹,方得两相圆融。” 北行疑道:“浩气?” 夸夸朗声道:“便是天地正气。” 俄而,镜目昭昭,大放神光,苍驳空手一背,单掌擎剑一竖,定睛剑端,歇下心中之火,静下觉识。 回想当年北境迎敌之胆魄,所为不过一个“国”字,后退一步,便是一寸烽火焦土,以泽量尸。而今魔煞在前,后退一步,便是三千不瞑亡魂,白骨叠山。 虽早已脱下战袍,但苍驳无一日忘记,自己是疆场战士,不是曾经,而是一直。 一旁,体力渐脱的孟不怪听到夸夸在此时此刻还故作高深,当时便憋下一肚子火,恼着眼,急煎煎地道:“少打哑谜,说直白些,到底怎么做。” 正酣战的北行忽觉苍驳停手,寻隙偏首一瞥,竟见后虚剑愈加黑白分明,剑柄浑似墨锭所铸,剑身则近乎于毫无瑕疵的羊脂玉,剑柄至剑尖不断漾出熠熠流光,而朝夕相见之人,被后虚剑之玉华流裹其中,宛若天庭仙君,北行不由得惊声一呼:“公子。” 孟不怪闻声一睨,见状同样一惊,“好气派……的剑。”孟不怪从不肯承认当世有品貌胜己之人。 俄然,流光如漩,转若龙卷,罡气烈烈,势不可挡,逐渐将波属云委的豸由吸入其中,一层一层堆叠而起,坊镳无底之洞,将豸由尽收其内。纵然洪流,亦抵不过其威势。 很快,豸由源竭,一个刹那,龙卷之心,寒气骤然破夏,豸由之峰,定如山岳,方圆草木,结霜披雪。 而此时,鏖战三人,同困于内,高围重重,浑不见影。 山林凝静之时,“苍驳。”突如其至的喊声犹似九天之箭,飞速掠来,一举刺穿寒阵,豸由高高堆砌的峰岳当即炸破,一场血雨洗红琼林。 发喊之人,便是拖着伤躯、步履蹒跚、乱发肆飞的凉月。 力气耗尽的苍驳单手掌剑,半跪于腥天血雨之中,低垂头颅,双眼微张,吐息轻缓似无,雪白衣袍染成霜枫一片,素喜干净的人,此时满身血污,狼狈至极,唯清冷之气不损片缕,仿佛漫山佛槿之中,一支遗世独立的孤筱。 红雨飘飘不歇,极其宝贝扇子的孟不怪直将眉头皱出折痕,想了想,把扇子揣入裤中,攘袖飞出血雨。 收剑的北行转头瞧见苍驳跪住不动,连忙蹲身于前,焦声喊道:“公子。”正欲上手去扶,凉月星驰电走般奔至,屈下双膝,同跪于血泥之中,握住其垂下之手,声音暗哑地唤道:“苍驳。” 所谓关心则乱,凉月丝毫未觉两次伤其妖身灵魄的后虚剑如今正与自己一衣带水。 苍驳缓缓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凉月,二人对视一笑,相搀而起。 夸夸狼突而临,将苍驳似欣赏似探究地打量了一番,道:“咨尔后生,能耐颇出,能将后虚剑伏于麾下,倒叫本神君有些刮目相看了。而今的后虚剑,任尔驱策。”随后又扫了凉月一眼,别有深意地道:“尽可放心焉。” 经得夸夸有意无意的一提醒,凉月方觉后虚剑几无剑气,欣喜之余,眼神微微闪烁,不做应声。 北行开声提醒道:“公子,凉月姑娘,我们先回去罢。” 正欲回程,夸夸猝不及防往后一跳,“山长水阔,再期他日躬逢,汝尔举杯宴乐。” 言讫,夸夸腾仚而起,一径冲入密林,消失无踪。 凉月身骨疲软,便也没心情驱足将之捉回,只顾牵了苍驳,把臂徐归。 被豸由围困数月的单庸城,危机终于解除,人们胆战心惊地打开门,走上街,无一不泪流满面,感天谢地,大叹生死无常,命薄如纸。 受过重伤的二妖身子尚弱,照理应该再好生将养上一些时日再走,但架不住凉月归心似箭,执意不肯留下,众人只得依了她。 江森就地雇了一艘渡船,除开凡务缠身的归尘子,其余人继续沿江北上。 在单庸城耽搁了半月有余,经得豸由一事,凉月益发地珍惜与苍驳相处的时间。 所有人都明白,豸由绝非凡间最后一支魔煞。而且,素来索居的豸由此次突然鳞萃一处,必定不是偶然。再回观估鶠袭城,至此,可以毫无犹疑地断定,前后两件事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么,下一支魔煞会是《地阴经》里的谁?又会在何处作乱?什么时候开始?抑或是,已经开始,只待被人察觉?
第226章 一波又起 再次起航,众人已不似半月前那般潇爽,均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孟不怪都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脸上少见玩笑之色。 而只有四岁幼童心智的灯笼虽尚未懂事,不明个中事态,但也受诸人情绪所染,整日闷闷不乐,不再活泼。 船行十日,终至官西城。 原说欲往苗耒故请随行的孟不怪,一抵官西,便与众人一同下船,可见先前之理不过托辞而已。 到底十日前共历生死,苍驳又向来看重出生入死之情,遂未将孟不怪拒之门外。 回到莫空催后,雀莘将孟不怪安置在归尘子头先住过的房间,备上一应物什,以客礼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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