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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月转身之时，面若桃花含笑，恍然大悟的神情似忽然忆起遥遥旧事，欣然道：“原来是你，幸会幸会，许久不见，九兄别来无恙啊。” 九夭闻言却笑意更浓，摆了摆头，“忘便忘了罢，你今日缘何寻我？” “哎，”凉月发出无可奈何的一叹，“九兄明察秋毫，我最近的确遇上了些许麻烦事，急需九兄拔刀相助。” 九夭询道：“有人欺你？” 话头已挑，凉月便乘气儿将毒遗一事相告，临了，再悲凄凄地为天下苍生求个周全。 九夭红袂一舞，目光牢牢锁住凉月，“世间妖怪多求我听世城之门，而我九夭，却只期一人来叩问。”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凉月再次发蒙，“九兄此话怎讲？” 孟不怪又忍不住插话道：“你的九兄是在表达思慕之情。” 凉月恍然一笑，“九兄也是性情中人。” 九夭但笑不语，却见其素手一抬，楼上古琴翻旋打来，稳稳落在其掌上，九夭单掌托住古琴，而后将之递到凉月面前。 凉月正莫名，便听他悠悠地道：“乌星引。” “九兄怎知我会弹乌星引？”凉月接过古琴，抚上琴弦，勾指轻轻两弹，琴音细细碎碎荡如流水。 九夭轻描淡写地道：“偶然听见。” 凉月将琴一竖，拦腰抱着，“九兄，并非在下小气，在下的确有要事在身，曲子可以放后再弹，能否先让我们找到琴雀？” 九夭两指一并，轻拈鬓发，意态姝妖，“琴雀，这便要问问丞相了。” 凉月心中一急，促问道：“丞相又在何处？” 九夭道：“听世城。” 一直忍住未开口的太微立时抱拳道：“敢请九城主许我等入城。” 比凉月高出两个头的九夭微微俯身，“霜降想去听世城吗？” 凉月自是欣然请求：“劳九兄助我等一臂之力。” 九夭眉语目笑，“我助的是你，霜降。” 凉月一掌将古琴打回楼上，原位陈置，“多谢九兄。” 九夭笑唇微凝，眉心花钿俄起变化，龙首纹缕似活过来一般，龙目缓眨两下，伴着一声长啸龙吟，一条三丈余长的赤龙自其眉宇间腾飞而出，一气冲上云霄，及至星点般大时，又一忽儿垂直落下，降在九夭身后，跪下四肢，以首伏地。 见三人目光惊异，九夭缓声解说道：“听世城入口，便是这条赤龙。” 孟不怪自觉风头被抢，连忙找话入隙，与九夭称兄道弟：“九兄幻出的这条赤龙，可谓是栩栩如生，浑然天成。” 九夭和声道：“真龙。” 心急如焚的太微再次催促：“事不宜迟，请九城主现在便携我等出发罢。” 一息间，曳地长袖若风裁云剪般，乍成广袖，九夭将凉月一牵，夜瞳之中，珠光连绵，酿着一场难以捉摸的缱绻，其檀唇微启，笑眼噙魅，附于凉月耳畔，轻声道：“听世城之门，名为竹寺。” 语罢，不及凉月反应过来，九夭骤然旋踵，将凉月当空抛向赤龙，其身亦无间跟之，二人以前后之姿并乘赤龙。 太微紧着跃身坐上龙脊，孟不怪也当即撩袍，颠颠往龙身上一坐，却在赤龙腾飞之时，被龙尾扇落，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震怒之下，正要揉腰爬起，准备讨个道理，哪料赤龙又一个尾巴将刚刚坐起的孟不怪扇趴在地，随即绝尘而去，只留得一个趴在地上艰难骂咧的灰头土脸之人。 乘龙而去的凉月被九夭搂在怀里，浑身上下大感不适，遂扭着身子，道：“九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好。”九夭立即后退三寸之距，并不对凉月做任何为难。 凉月瞬间舒缓下来，紧抓着赤龙，偏过头，趁隙问道：“九兄为何不让孟不怪入听世城？” 九夭语色淡淡地道：“不喜。” 与孟不怪相处这段时日，凉月多少也解其操行，这人不单嘴毒，而且素来都是一副玩世不恭之态，但凉月知道，他本性并不坏。 即便是无名小卒，也有异于他人的性情，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遑论天地人。 芸芸众生，不会尽善，也不会尽恶。但是，善当扬，恶当惩，却绝对是亘古不变之理，便是诸子百家，也无能更之。 凉月深明其理，遂难得出言在九夭面前替孟不怪圆场：“他那人一向如此，九兄别跟他一般见识。此人虽吊儿郎当，嘴不饶人，却并非坏人，九兄切莫与他置气。” 九夭却无端问道：“霜降此今还喜酌酒吗？” 凉月笑着反问：“人生在世，岂能无酒？” 九夭眸色一亮，“霜降原来也甚喜酌酒，此爱好，倒不曾变过。” 凉月忽而讪讪地道：“九兄，当年行走江湖，为行事方便，不得已胡诌了霜降之名。如今再不瞒九兄，我本名的的确确是叫凉月。” 尽管凉月两次表明真名，但九夭却态度坚决地道：“世人尽可呼你凉月，而我却执意唤你霜降。” “也罢，但凭九兄称说。”凉月逼之不得，只好妥协。 二人相谈之时，赤龙已穿云破月，一片朦胧之后，呈现眼前的却是另一番绝世光景。 凉月和太微尽作舌桥不下之状，闯目景象，实在莫可名状，凉月游视一众，难以置信地道：“九兄，这就是听世城么？” 九夭笑生星靥，“千真万确。” 藏匿于世间的听世妖城，繁华景象却堪胜天上绛宫。 此中，雕楼如画，灯火熙熙，昼时彩云布天，夜来繁星如织，乌晶墨玉铺地，香车宝马满道，虹霓为桥，冰蕤作栈。金花玉树，浑然出世仙源。炊烟苒苒，却染人间模样。 六足踏地后，赤龙眼目一闭，蜷起身子，化作一道赤影，飞回九夭眉心。 听世城说是妖城，却犹如仙境，人人面上皆言笑晏晏，丝毫不怯突如其来的两名生人，也并无好奇之色，只是行过九夭身旁，会停下来礼其一声“九城主”。 走在路上，凉月还发现了一个美丽的事。 但凡男者，额间皆妆赤色花钿。而女者，额间均妆金色花钿。凉月大感新奇，问过九夭后方知，听世城中人，不论男女，皆以花钿饰额妆。 城主九夭，额间花钿是为龙首，丞相是为虎首，其下一众官者皆以除龙虎之外的兽形作花钿饰之，其余人便以花草树木作为。 而入城之后，凉月方明白九夭为何不允孟不怪跟着，“九兄，你方才不允孟不怪入城，其实并非是不喜欢他罢，而是城中皆妖鬼，他不过一躯凡体，到底抵不住如此浓盛的妖气。” 九夭听后，不置一词地笑了笑。 说是一城之主，九夭居所却并非奢华宫殿，也非霞扉广庭，而是位于听世城最高峰上一栋清素雅致的吊脚竹楼。 站在竹楼上，可观尽整个听世城，大有一览众山小之势。 竹楼四周是一片茂盛的青竹林，一弯石板曲径通幽处。 凉月本身便为竹，所以对竹尤为钟爱，此时，置身竹林之中，只觉亲切无比。 竹林之间，曲径之上，两抹红衣一前一后行往吊脚楼，九夭走在凉月身后，忽而道：“世间唯七篁竹最是难得。” 凉月随口问道：“九兄找过七篁竹？” 九夭认真地道：“嗯，找了很久。” 凉月笑道：“九兄莫要再找了，除了我，世间七篁竹，几已绝迹。即便是有，也不会轻易在人足可至之地扎生。七篁竹虽命韧根坚，但奈何心气极高，又很是挑剔，所以反倒没有寻常竹类那样量多易见。” 九夭忽而默然，似在思索。 “九兄，”凉月倏尔停住，回眸一笑，目光深深，望定身后人，“为何我看不透你的本身？” “我的本身，”九夭抬眼回视，瞳孔之心，彩云变幻，光怪陆离，“不值一提。” 凉月语气平和轻缓地道：“既然九兄不愿说，那我便不再问。只是，不知为何，九兄总给我一种祥和安宁之感，似乎只要有你在，便能叫人心安。” 九夭颔首道：“许多人都有此感。” 凉月移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九兄方才让人引太微去找丞相，自己却和我来了居处，可是有好酒要与我共饮？” 九夭大方承认道：“霜降冰雪聪明，不待我说便能猜到。” 凉月面露为难之色，“九兄盛情相邀，本当欣然而往，可是九兄也知，外面魔煞作乱，我实在无心于此。不过，我承诺，一旦世间清平，我定与九兄畅饮一场。” 九夭不怒不喜地道：“好。” 想了想，凉月又道：“凡间有一种鲜红似血的酒，酿造之时，采三十三种红色花压汁合入，封盖窖上，倾出如子规啼血，故而被人唤做子规啼。我曾饮过一盅，入舌味微苦，过之却觉花香萦口，呼出之气尽是香氛，九兄许会喜欢。” 九夭欣笑道：“一言为定。” 上了竹楼后，得九夭之允，凉月在其房内转了一圈，倒无甚奇特之处，一应摆具极是寻常。 凉月信手从桌上拿了一颗凤梨啃食，巡视着略显文雅之气的房间，打趣道：“九兄心性倒挺淡泊，琴棋书画，都是修养行为之雅艺呀。” 换了一件蜜合色广袖长袍的九夭自屏风后走出，一壁整理衣着，一壁应道：“见笑了。” 凉月转过身来，打量着褪下红衣的九夭，油然赞道：“九兄着红色是风情万种，穿浅色则显儒雅斯文。” 九夭含笑道：“愧不敢当风情二字。” 凉月又咬下一口凤梨，朝一架藤椅上不请自坐，“梅鹤仙人道九兄可解毒遗之毒，叫我不禁猜想，九兄可是一位游散仙人？”凉月此言，大有套话之意。 九夭在其对座落座，模棱两可地道：“许是，许不是。” 凉月放下梨核，长声大笑，“九兄，神人也。” 九夭凉凉地说了句：“太微姑娘应当已经找到青扇了。” 凉月容色一凛，“若找到了，便即刻出发，外面实在等不得了。” 九夭饮下一杯青竹水，倏尔起身，“这便去与他们汇合。”
第231章 此时,丞相府邸，太微已经拿到一只琴雀，正欲拜别赠雀人,九夭和凉月乘云忽至。 “凉凉月，凉凉月。”正趴在太微肩头怯怯环视陌生之所的灯笼，一瞧见凉月便如他乡遇故交一般,两只小爪子挥舞不停,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凉月忙不迭奔至太微跟前，捏揉着灯笼的小棉爪，眼睛看向太微手上提的金笼，但见里面关着一只类相思鸟的鸟雀,忙问道：“这就是琴雀？” “是琴雀。”太微应话后,又转身对一位眉间妆有虎首花钿的青衣公子先容道：“凉月,这位就是听世城丞相，青扇公子，曾见过的。” 青扇公子先是朝九夭吉拜,“九城主。”而后再望向凉月,“小生与二位姑娘缘分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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