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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邪肆的笑声在一山肃杀之气中显得极是狰狞，空鬼提壶斟满一杯酒，浅尝了一口，而后擎盏不动，目光俨如一把钢利的梭子，将众人织进一张众横交错的大网，血肉模糊的残躯挂在蛛丝般的大网上，候猎的蜘蛛正手持镰刀，一步一步徐徐逼近。 “当……当……当……”铁器刮在石头上的声音在诸人身后响起，不及顾首相视，自行复位错臼之膝的苍驳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到诸人身前，后虚剑在地上拖出一道细直的长痕，与血迹并成两道晃眼可见之迹，泥中两行脚印一深一浅，伤腿明显使不上力，以致行姿有瘸拐之相。 空鬼嘴角笑意绽如春花，自顾自浅酌酒酿，不屑旁顾。 凉月知道苍驳打算动手，遂朝太微挤眉弄眼，又在背后比了个手势，二人一千多年培养出的默契已无需任何言语，凉月动作一比划，太微便立马明悟，三指迅速压在龙篴孔上。 安排好这最为紧要的一步，凉月捋了捋皱皱巴巴的衣袖，整了整衣束，赴死一般趋步上前，并立在苍驳身边。 九夭心里一“咚”，长袂一展，打在水上，顿时飞珠溅玉，数不清的水珠如星罗棋布，定在空中，形成一道屏障，将空鬼隔于屏障的另一面。 空鬼笑意渐敛，“冲冠一怒为红颜，难得你也有一颗凡俗之心。” “清淮，”九夭身形立定，“你处心积虑惑乱凡间，为的不就是破开后虚天，放出魔煞，成己千秋夙愿？” “你只说对了一半。”空鬼饮下半瓯酒，执着杯脚微微摇晃。 沉吟少顷，九夭神情骤悚，辞气一虚，骇怪道：“少枭。” “岁月之蹉跎，非唯唯长念斯人而不得苟媮也。”假面之下笑色欣然，如沐春风。 空鬼此番感慨听在凉月耳里颇有些莫名其妙的味道，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魔头竟也会心存柔软，倒是难以置信，又见九夭一提少枭此名便声弦微颤，似乎惧意陡生，一时间生出好奇之心，遂问道：“少枭是何人？” “住口。”空鬼勃然大怒，猛地将碧瓯掷在桌上，半盏未饮之酒全被泼洒出来，“此盛尊之讳岂是尔等鼠辈配呼？” 诸人由此恍然大明，少枭此人，在空鬼心里的地位举足轻重。 凉月当下心生一计，故意卖了个关子：“你既然这般看重少枭，那可知少枭为你准备了何物？” 空鬼闻言，果然上当，“何物？” 凉月指向空鬼胸膛，“与你身上的迦南有关。” 空鬼徒手扯开衣衫，露出花开艳艳的胸膛，语气携了十足兴奋，“你快说，她予我留了何物？” 凉月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停地道：“少枭予你所留之物便是……”突然拉住苍驳，往后一撤，厉声道：“龙篴。” 太微闻风而动，十指拈龙篴横于唇边，从笛孔里鱼贯飞出的调子连成一曲动听的《浮世空悲》。 几乎在第二个调起同时，后虚剑冷不防离弦而出，穿透水珠障，刺向空鬼。 苍驳目中凶光颤煞人胆，雪面上朱印妖媚无双，乍一看只觉阴森，若紧盯不放，那股子阴森便会化作惑人心神的诡异，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从坟墓里出来的新尸，新鲜到血髓都尚未干涸。 后虚剑来势汹汹，空鬼立即化出一支同样威力十足的钩戟接招。 九夭一瞬识出空鬼手上兵器，“万魂戟。” 肩上仓庚忽然“叽叽喳喳”叫得格外欢实，浑是欣喜若狂之状，空鬼声气振振地道：“大荒族，万寿无疆。” 龙篴一奏，空鬼面色即染铁青，胸口迦南浮翠流丹，娇艳更胜先前，空鬼一手掌住方桌，一手抵挡后虚剑的不断进攻，在两厢猛力的双重夹击下，傲然不可一世的空鬼开始应付穷力。 但是，诸人未喜多久，梅鹤仙人便发觉苍驳面露苦色，身影微有晃动，当下急喊一声：“苍驳。” 诸人闻声而睇，距之最近的凉月似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刮子，幡然醒起，大呼道：“糟糕。”慌忙以身为支，从背后将苍驳托住，骨头压过单薄的衫子硌在凉月柔软的臂肉上，坚硬感清清晰晰，凉月几乎可以顺着骨头生长的方向凭摸出其肋骨根数。 苍驳却毫不领情地将凉月搡开，一个人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凉月、九夭、梅鹤仙人立马围拢过去，太微也骤然松开龙篴。 苍驳跌倒后，凉月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搀，但目光在触到那双满含厌恶的眼神时，双手立马着火般弹开，垂头自责，连连致歉：“呆瓜，对不起，对不起，我无心伤你，情急之下，我只顾眼前之危而忘却你也心养迦南之事，你莫要怨我，我不是坏人。” 梅鹤仙人跺脚顿杖道：“那这就难办了。” 太微冷静地道：“凉月，二者只能择其一。” 凉月咬牙不语，只是不断地摇头。 近段时日，变故迭生，众人疲于应付层出不穷的魔煞，早已是心力交瘁。今晚幕后主使终于现身，以致所有注意力与机谋尽系于空鬼身上，纯然忘却龙篴控的并非空鬼，而是迦南。 这时，空鬼凄厉的笑声荡过湖面，凫水上岸，“迦南，竟也有人甘愿以心血饲迦南。”说着，又是数声几近捧腹之笑。 无人予以理会，少焉，狂笑之声戛然而止，空鬼突然正容亢色，“你，是为了什么？” 九夭厉声反问道：“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为的是一个心甘情愿。”空鬼的回答仿若此事是天经地义之举，辞气中甚至有些怡然自得。 话一落，一滴酒猝不及防袭向凉月，苍驳身子一转，一把将凉月拉入怀中，以肉身为盾替凉月挡下酒浆，火热的酒浆瞬间灼穿衣衫，沾上皮肉，不过眨眼功夫，苍驳背后便出现一块银盘大小的糜状，血肉模糊，骇心动目。 空鬼登时抚掌大笑，“我所猜无差，你为的就是她，哈哈哈哈……为的就是她。” “他为的，”凉月款款起身，墨竹握于手中，衣角无风自卷，周身妖气凛凛，怒火在眼中翻腾，吼咤道：“也是一个心甘情愿。” 一息之间，墨竹弹至上空，幻化万千，“救灯笼。”一声掷下，数不清的竹影仿似一阵箭雨，将空鬼当做靶子，飞射而去。 太微将龙篴举起又放下，终究是忍不下心肠。 九夭和梅鹤仙人迅即出手，以袖作绳，以杖幻藤，长袖在竹影里如火中取栗般缠上舟头的灯笼，而带刺的藤蔓则死命地捆住空鬼。 然而，梅鹤仙人的藤蔓对空鬼来说形同一吹即断的蛛丝，空鬼不费吹灰之力，藤蔓即粉碎成屑。 九夭挽袖往后一抻，风云卷涌的湖中，映着一道红影疾速划过，九夭五指一张，长袖温柔地将皮肉糜烂的灯笼送上掌心，可怜兮兮的小孩已经疼昏过去。 灯笼被九夭救回，最大的原因是空鬼似乎并不在意灯笼留离与否，更确切地说，除了能驭使后虚剑的苍驳，空鬼并未将此间其他人放在眼里，包括其旧识九夭。 但苍驳被酒浆一伤，后虚剑立即势微不少，空鬼趁机注力万魂戟，一个猛力，后虚剑若撞皮鼓般霍然弹开，插刺在水湄。 而此举应当费了空鬼不少力气，尽管他要继续端着一份天下无敌，连赫赫威名的后虚剑在其手下也是败军之士，但张口对九夭说出来的讪笑之词却无意间将之出卖个彻底，“你也只能使使不入流的雕虫小技了。”辞气已不比起先那般中气十足，笑色也浸了两分勉强之意。 灯笼一回来，青扇公子和梅鹤仙人便着手为其医治，掌握着至关重要之物的太微不得不暂时撇下担忧和关切而保持高度警惕，片刻也不敢分心，凝瞩不转地观察空鬼动静，一旦空鬼有异动，龙篴便立马能飞出沉浮之音。 昔日石骨铁皮，迩来却千疮百孔，今次再遭酒浆侵蚀，已然是体无完肤，苍驳伏身趴在乱草之上，攥拳强忍穿彻百穴之痛，藏在骨头缝里的丝缕力气，是他为能随时反击而存下的余劲。除了死，永远不让自己陷入毫无还击之力的境地是苍驳贯纬大大小小上百次战役而渐渐养成的习惯。 苍驳的遍身疮痍让凉月心疼地不知从何下手，意乱如麻又畏葸不前，一千四百余年一砖一瓦筑造的意志力在此刻濒临瓦解。 “霜降，”九夭轻轻搀起凉月，“让我来。” 凉月呆怔地站在九夭身旁，活似一根钉入地里的木头桩子。 九夭半蹲下，未免苍驳再生抵抗之心，遂提前与其沟通：“苍公子，” 这声唤出，凉月由之清醒过来，跪坐在苍驳旁边，五指抚上其银发，温言软语地道：“呆瓜，你既然挺身而出来救我，便是信我，你别怕，我们会治好你，很快就不疼了。” 在二人合力表明善意后，苍驳双拳略略一松。 九夭用了片刻功夫以灵力为苍驳缓解剧痛，撤手后又似安慰似陈述地对凉月说道：“万物有序，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少受苦痛。腐肉必用刀割，新肌需由自生。” 凉月重重点头，“我明白。” 空鬼将万魂戟插在舟上，遥遥望去仿似一根荒废多年的旗杆，他继续坐回原位，擎着一樽酒，欲饮未饮，静静地看着岸上几人忙来忙去，“九夭，莫自大了，你以为你的慈悲能救世人？关在天罡炉里的滋味可还受得？” 九夭对空鬼的挑衅之言置若罔闻，提声质问道：“竹心花和罗刹火芽是不是在你手上？” “没错。”空鬼答得半点不遮掩。 九夭冷眉一竖，气势凌人地道：“拿来。” 空鬼猛地灌下满满一杯酒，“想要？凭本事来抢。”
第261章 语罢,一只空酒杯脱手掷出，打散形同虚设的水珠障，直击九夭眉心而去。 九夭却是不慌不忙,毫无惧色，卷袖一挥，银质酒樽“扑当”一下撞在袂上,乍然碎如不堪一击的瓷器,衅端由此一挑。 湖中，风云色变，暗不见底的水里隐隐约约升起无数黑影，烟花窜天一般浮出水面,冲起阵阵惊雷,腥风携着凝可成雨的湿意将整个山头裹入暴怒的气氛之中,细小如黄沙的雨点烟一阵雾一阵地缥缈不定，迷人双眼，星星点点的鸾双花随风飘逐,光影缭乱无章,整个像是一场风雷之间的狂欢盛宴。 岸上人眯眼细看,竟见上百件旧迹斑斑的黑色甲胄鳞次栉比地立在湖面，列成一支方队,每件铠甲旁都竖着一支黑缨稀寥的银枪,俨然是军旅配备。 队列中央,明明身处肃戾之心,空鬼浑身上下却漫浮着一层北窗高卧之态，好似此番正在泛舟赏月,周遭景色秀丽依旧,而他不过是星月下一个孤独的买醉之人。 须臾,空鬼忽然阴恻恻笑道：“陪你们玩玩。” 九夭面色微沉，轻咤一声：“无影武士。”随即十指交相一织，在胸前掐出一道法印，朱袂招飞之下，法印迅速扩大，形成一道类似于萧墙的隔障，中是墨龙衔珠之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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