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子上的火星猛窜不息,爆竹浴雷在即,姜赤缇张了张嘴,“先生,我……” 槌击战鼓之际,“小姐,茶来了。”话落之时,小菊捧着一盏热茶步入。 已经点燃的爆竹在火花四溅之前,突然被一杯从天而降的水泼灭,最终没能发出似能驱逐一切恶鬼山臊的震音。 小菊面带浅浅笑意,却浑然不知自己手上的这盏茶,方才生生斩断一根系着眼看就要从深渊之底爬上来的少女的孤绳。 这是少女采尽了谷底青草,一根根晒干,编结而成的绳。 少女朝上攀爬一段,又取下绳子,往上一套,再爬,再套,千辛万苦终于快到顶上之时,绳子却被人无情砍断。 小菊将茶盏放在姜赤缇手畔。 如常的一杯香片,此时却像是一团燃烧正炽的火球,张牙舞爪地向姜赤缇示威,烈焰灼地她双眼生疼。姜赤缇怨愤难当,恨不得扬手扫掉这根扎在心上的芒刺。 “小姐,你脸色比方才又差了些,太累了吗?”说话间,小菊取出一张丝帕,抆去姜赤缇额上细汗。 姜赤缇一言不发,只闷闷地摇头。 无人知道,她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理了多久纷繁的思绪后,才给足自己那份勇气。 也无人明白,她此时有多么不甘,明明就要冲破一切束缚,却偏偏天不遂人愿。 好比在冬日晒衣,眼瞧着晾了好些日子的衣裳快要干透,天上却猛地浇下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将之淋了透湿。 方才话到一半便被忽然走进的小菊打断,待小菊收起丝帕后,谈问西又继续问道:“方才有何疑难?” 姜赤缇看了眼先生,又看了眼小菊,掩在桌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片刻,指松拳开,姜赤缇笑望先生,“学生方才在想,是画夭夭桃花好,还是垂枝鲜桃好。” 谈问西认认真真地道:“此时节,桃实正甜,可作一幅鲜桃图。” 姜赤缇笑得明媚,“就依先生所言。”垂眸之时,颊色倏尔黯淡。 “对了,差些忘记。”小菊倏地抬头,望向谈问西,“老爷说他近日忙于商事,未与先生多聊,今日得空,特请先生移步客堂一叙。” 话音一落,姜赤缇的心无端猛地一提,“爹是让先生这会儿过去?” 小菊点点头,“嗯,老爷是如此说的。” 谈问西从椅子上起身,捋捋衣衫,“这就去。”又转向姜赤缇,“我去去方回,你依着心中所想先画。若遇断笔之处,我稍后来解。”眼眸明如雨后空山,辞气淡若秋染新菊。 姜赤缇凝瞩不转地看着谈问西一步步行远,那抹明丽的霜色徐徐走出眸光里。 不觉间,酣饱的毫尖抵上画纸,在树枝上晕出一片黑云。
第38章 不辞而别 画纸左侧生出两颗硕果累累的桃树,右侧则是空白一片,像是特特留出。 鲜桃图似已落定,却仍不见先生折回之迹,方寸间七上八下,姜赤缇莫名心乱,忙遣了小菊去瞧。 夏蝉长鸣不倦,姜赤缇独倚窗前,地上雕画若绮。 良晌,一去甚久的小菊终于回来。姜赤缇眼含期待,沉定如水的面色俄然稍霁。 小菊道:“小姐,先生早已出府,听说是家中有急事,所以未返还相告。” 姜赤缇当下眉蹙眸黯,“可知是因何事?” 小菊摇头,“先生走的仓促,并未详告。” 姜赤缇默默安慰自己,许是事出突然,先生来不及相告,所以才不得已不辞而别。待他将事情处理妥当,后日便当回来。这样一想,心中立即释然许多。 薄暮冥冥,此刻,姜府女眷皆围坐在凉亭里,叨着家长里短。 俗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为人坦荡。小人则睚眦必报,两面三刀。 所以,张潇潇与二夫人、三夫人虽素来不睦,但台面上还是得虚与委蛇一番。 若放在往日,姜赤缇纵使心有不顺,仍会和颜悦色,巧笑相对。不过,今日的她却浑无这番机巧心思。 虽端庄地坐在亭里,姜赤缇眼神却始终飘忽不定,有一口无一口地呷着杯里早已凉透的香片,神思早已不知游向何处。对母亲和二位姨娘的搭话也多以寥寥几字回应,敷衍之意甚是明显,叫人一眼看穿。 “哟!”一声刺耳的女音响起,“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小厮,惹了我们姜家大小姐不高兴了?可给二娘说说,二娘非狠狠将他罚上一顿不可。”“狠狠”二字从这位二夫人口中说出来,尤为慎人,竟吓得她身后的丫头身子一抖。 夏日里汗出如浆,仍挡不了二夫人艳抹浓妆。她两肘撑在桌上,装模作样地持着团扇慢摇,只因她觉着美人摇扇时最是动人。是以,从不亲自动手的她在这件事上尤为坚持,也幸得她摇扇的动作慢,不然定会吹起一大片妆粉。 与之配合默契的三夫人立即接茬:“除了日日伺候大小姐的小菊,还能有谁?定是小菊没有伺候周到,才惹了我们姜大小姐生气。”一双勾魂魅眼睐向姜赤缇身后的小菊,脸上笑魇一闪。 平白被指的小菊甚觉委屈,战战惶惶,却也不敢还嘴半句,只垂深了头,想要尽量淡出二位夫人的视线。 姜赤缇泊然的脸上硬挤出一笑,“让姨娘挂心,小菊乖巧,伺候亦甚为周到。” 张潇潇慢慢放下茶杯,笑着道:“我瞧着小菊这孩子就很懂事,也机灵,从小便跟着缇儿,我甚是放心。” 于是,话题就从姜赤缇心不在焉转到了小菊伺候是否周到之上,顺便还将府里的丫鬟小厮都一一评了个遍。 又掰扯了几句,姜赤缇委实再装不下去,便佯称自己身弱体虚,需回房歇息。 小菊更是巴不得快些离开凉亭,生怕那两位夫人再无端挑自己的刺,小姐如此一说,她便立马忧色附和,随即扶了小姐走出亭子。 路上,小菊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二位姨娘总爱无端挑事云云,每字每句都夹着难平的愤懑。 姜赤缇赶紧示意她莫要多言,以免让有心人听去,免不了又是一场难以平息的风波。 小菊虽听言息口,但神情仍颇为恼怨。 回房时,天色已晦。屋里一切事物都与黑暗严丝合缝地交织成幕,一星星逐渐升起的幽光与黑暗分庭抗礼。 小菊在点上几处烛火后,便被姜赤缇三言两语打发了出去。 房内,姜赤缇拿出白日里作好的鲜桃图,在桌上展开,又一一摆上画具,于右侧空白处落笔。 每一笔都小心翼翼,一旦手酸便立即停下,休息片刻复又再画,唯恐某处画得不像而失了神韵。 入画良久,灯火葳蕤,不觉夜已深,姜赤缇的右手酸痛难忍,好在终于完成了这幅不全的画作。 桃树旁边,一位翩翩少年淡然而立,风拂袂起,醉嗅桃香,神色无比淡静,一派清隽孤绝。 姜赤缇画山画水,画鸟画花,而画先生,当属初次。 在这之前,姜赤缇从不敢提笔画先生。她怕自己技艺不精,画不出先生半分风姿。如今心境有所变化,忐忑下笔,不想竟这般神似。 原来,不知不觉中,先生的每一个神情都早已镌刻于心。 又到谈问西入府之日,姜赤缇早早便等在书房,数不清朝门口望了多少次,却始终不见先生出现。只有小菊的身影不停地迈进迈出,为她换茶。 直到晌午,谈问西仍未依约前来,姜赤缇不免心生焦急,只恐先生遇到难事,而致抽不出身,不得已失约。 谈问西授课将近一年,每一次都会准时入府,从未间断或是迟到,所以此次才显得十分怪异。 整个早上,姜赤缇不断地提笔落笔,提笔落笔,一张素纸上,却只画下寥寥几笔。谈问西久不出现,她也心思全无,眼下委实再坐不住。 思量再三,姜赤缇决计亲自去一趟,不然总是放不下心。 画笔一搁,姜赤缇朝小菊唤道:“小菊,我要出府一趟。” “奴婢这就去准备。”小菊说完便跑出书房。 片刻后,张潇潇走进书房,一来便问:“缇儿,娘听小菊说你要出府?” 姜赤缇也不否认,只颔首以表。 “是要去看谈先生?”张潇潇太了解女儿的心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明问。 姜赤缇想起那日张潇潇苦口婆心的一番话,眉间不禁微露愁色,央道:“还请娘莫要阻止女儿,我乃担心先生是否遇到难事,所以才迟迟未来。我去看看就回,定不久留。” 张潇潇和缓一笑,“娘过来就是跟你说早些回府,娘不想让那二位姨娘又挑我女儿的闲话。” 姜赤缇神情诧然,母亲竟不阻止,这倒是始料未及。 一顶玄色帷轿已经候在府外,姜赤缇面覆轻纱,在小菊的搀扶下,躬身而入。 待姜赤缇坐定后,小菊便招手示意。两个轿夫同时起杆,小菊和古璠则于左右两侧与轿并行。 姜赤缇掀开一侧帘角,果不其然,外面又围了多人驻足痴看。 此事令她费解多年,这里面的许多人都不曾见过她的真容,何以仅凭一双眼睛便将她传为雁落城一美?不仅越发神乎其神,还越发脱离实际。 试问,她无才无德,何以能与先生当世无双的精湛画艺并称? 百思不解,姜赤缇摇头苦笑,随即放下帘子。 轿中促狭,被暑气烘着便更显闷躁,加之不停地颠来颠去,姜赤缇心口发堵,时不时掀帘散热。 饶是如此,在小菊多次劝说停下歇息时都未得允许。好在两个轿夫都是老马,尽挑着阴凉地儿走,不然这炎炎夏日定能叫人热晕过去。 姜赤缇在轿内闭目静神,颠来颠去,直教其昏昏沉沉,将寐不寐。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小菊贴帘唤道:“小姐,咱们到了。”
第39章 何为良人 炎炜铄铄,姜赤缇甫一出轿便被烈光刺目,当下抬袖遮眉,小菊连忙撑伞生荫。 姜赤缇掷目望去,眼前是一座古旧小院。 瓦上,青草劲盛,迎风而曳。泥墙上,大大小小的缺口如林而立。青砖凋凋,风穿灯笼,整个院子都布满饱经风霜的痕迹。 两扇木门红漆斑驳,门前有两株一丈来高的桃树。只不过,却不是姜赤缇画里的满树红果压枝低,而是叶残枝折。 枝上多新白断口,仿若不久前刚被人粗暴地刮了个遍,如今已寻不出半颗桃果。 姜赤缇心口一紧,玉手相捂,一股不好的预感如洪水猛兽袭上心头。 木门紧闭,古璠上前敲问:“谈先生可在?” 无人回应。 姜赤缇定定地望着木门,眉尖一缕淡愁飘荡不息。 “此处可是谈问西先生宅院?”古璠加重手上力度,并提高嗓调。 良久,木门犹然紧闭,亦无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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