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百银钩触骨即化骨,触肉即化肉,且与骨肉并生,若非落钩之人予解,无可自行分剥。倘合以鲛丝链并使,堪比一座由金画铁铸成的牢笼。 即便如此,也与轲峦最初的目的相差甚远。 轲峦本打算利用三足乌拔出晨风这根眼中钉、肉中刺,谁料三足乌却佯作善人,仅是将晨风逐入一丘海中,却并不直接取其性命。 此举令轲峦恼恨不已,却又因力不如人而无可奈何,加之一丘海是海中诸类无归阴尸委弃之处,形同凡间的乱葬岗。 是以,一丘海较别处海域更为沃腴,海草被滋养地丰茂如发。 而同时,海水也更为腥恶浓腻,由此导致无一生灵在此繁衍生息,唯被诸海水族视同帚星的鲲会每五年光顾一次,在此觅食腐尸。 因此,骨刺百银钩、身捆鲛丝链的晨风在一丘海中亦生死难卜,轲峦断定他顶多再活上一两年,必死无疑。 晨风被轲峦和三足乌合谋锢入一丘海后不久,轲峦趁樊海刚历险战又紧接着失去飞卫而正当乱时之际,偷偷潜入樊海,暗施颠乾倒坤之术,诱捕樊海水族入其彀中,行径穷凶至极,便连幼弱者也不肯放过。 先头,轲峦在同三足乌暗算晨风时,三足乌曾提及一事,即樊海水族中有一鲛女,名始终,其所泣鲛珠有别于其他鲛人之泪。 此鲛女之泪遇水则化露,遇气则凝珠,若在月夜将此珠沐于月光之下,珠内即得月影,恰如水中之月,数日方消,因此又被好物之人美称为烟魄珠。 求一粒鲛珠难,而求一粒烟魄珠则属难上加难,如斯稀罕之物,轲峦听闻当时便生了兴趣。 因而,轲峦搅乱樊海后的头桩大事,便是将始终从一众即将入炉炼化金盏露的水族里提出,转而囚入浮绿湖,命其终日泣泪,且每日泣珠之数不少于十粒。 然而,三足乌却未告知轲峦,烟魄珠唯鲛女能泣,而一千名鲛女中又仅出一人,且这一人必得是心中毫无挂碍,却忽而伤春悲秋之时,方能泣出烟魄珠,不然只能是寻常鲛珠。 以是,漫说一日十粒,便是十日一粒都不甚容易,否则也担不上“珍稀”二字。 自樊海水族尽灭后,被囚于浮绿湖的始终一连数日都泣不出一粒烟魄珠,此事令轲峦恼怒非常,以为被三足乌欺妄,一怒之下竟将始终五花大绑,携其飞向徵海。 轲峦本打算带着始终去找三足乌质对,可刚过樊、徵之界时却发现徵海外围满虾兵蟹将,海面上泛着一层淡淡彩光,轲峦心中一思量,定是海帝在此查樊海一事。而数日前,才与樊海一战并险些将樊海水族收归的徵海首当其冲遭到海帝询查。 如此情状之下,罪魁祸首轲峦的一腔怒气瞬间烟消云散,赶紧打消找三足乌质对的念头,匆匆忙忙调头,返回逐欢源。 回到逐欢源后,轲峦委弃废物一般将始终丢入浮绿湖,任其自生自灭。 而失去作用的始终逐渐被轲峦淡忘,也逐渐成了与其同居湖里的河牯兽之伴。 河牯兽只要不饮轲峦之血,性情便十分温顺,纵然初始时,始终对其极不友善,每一见之便持卵石相投,河牯兽却从不生半点怒气,仍乐此不彼地同始终亲近,衔食讨好,不惧,也不怨。 久而久之,始终也渐渐卸下对河牯兽的防备,虽不知河牯兽属类,但因之常发“咕咕”声,遂而便以“咕咕”唤之。 河牯兽赠食予始终,始终赠珠予河牯兽,一来二往,彼此之间已建立起深厚的情义,河牯兽的友善让始终已然忘却轲峦的存在。 等到轲峦想起湖中还有一鲛女时,距离闹樊海一事已经过去五年之久,若不是河牯兽突然失踪,或许始终还能继续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然而,事与愿违,河牯兽失踪一事令轲峦毛急毛火,同时也让始终忧心如焚。 河牯兽尚在幼时便被轲峦收服,说是收服,但轲峦并未动用半点武力,不过是用一条巨蟒将彼时孤身又胆小的河牯兽吓了一吓,河牯兽从此便跟着看似十分强大的轲峦四海为家,鲜少分开。 朝夕相处之下,河牯兽已将轲峦视为至亲,对其依赖至极,从不违逆其意,漫说不告而走,即便有人将之强掳而去,它也会想尽办法回到轲峦身边,犹如朝燕归晚巢。 然而,倘若有人在逐欢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河牯兽掳走,轲峦绝不会毫无察觉,并且,河牯兽自小便被轲峦以精血喂养,世上唯轲峦能御之,就算落入他人手中,也无所用之。 那么,或然是寻仇之人所为,凭己之力难伤轲峦,又复仇心切,为解宿恨,便朝素来无任何防备之心的河牯兽下手。 而此时,逐欢源里能做到不生半点风吹草动便达成所愿之人,唯有与河牯兽相处甚佳的鲛女。 所以,当轲峦迁思回虑后,所有疑点都聚向始终之时,正在湖里寻找河牯兽的始终忽地被一道水柱顶上岸边。 始终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趴在岸上,双手正伏在一双沾灰的紫靴前。始终全副心思骤然一停,仰首望去,只一眼,胸腔之中瞬间冰火两重天,半壁是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半壁是深深惧意带来的凌冽冰寒。 轲峦和柔一笑,宛如三月春风,他徐徐矮下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始终的面庞,一根手指挑起瘦削的下巴,利如镰尖的指甲在始终鼻头上打圈摩挲,举止中透着一股言说不清的暧昧,“藏哪去了?生吃了还是活埋了?肉糙,想来不甚好咽罢?” 三连问不禁让始终有些发懵,一时没明白过来,“你说什么?” 轲峦收回手,似撩逗一般地轻轻点了下始终圆润如珠的鼻尖,“明知故问?” 始终身子往后一缩,怒火登时压过恐怕,“有话明讲,别作轻佻之事。” 一语刚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个巴掌始料未及地落在始终脸上,宛如玉皮之肌顿时显出一个红手印。 很显然,轲峦这一掌用足了力道,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情,一掌刚收,不过眨眼功夫,又闻“啪”地一声,红印之处又落一掌,其速之快,始终根本来不及应对,如此生生挨了两个巴掌,半张脸是又辣又麻。 轲峦笑凝面上,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始终,“本公亲手替你上胭脂妆,你且如实交代,哄得本公一开心,兴许能给你把妆上匀了。” 始终甩下捂脸之手,仰头剜他一眼,“要杀要剐,随你自便。” 此话听在轲峦耳中竟大有被嘲讽之感,眼角当时气出不少细纹,“还不怕死?本公不是舍不得拿你炼金盏露,而是本公生来一副菩萨心肠,常泛恻隐之心,才饶你一命,你敢不珍惜?你敢?” “浪费唇舌,咕咕已经被我生吞活剥了,你替它报仇罢。”在樊海水族尽亡于轲峦手中时,始终便已抛却生死,所以,多活一时与即刻死没,于她并无所差,便也不需要再费心求饶,反而一头撞向芒刃,欲得个痛快。 始终分毫不予争辩的态度令轲峦认为自己被此人大不敬,甚至有些轻薄意味,气得他几乎忘记查究河牯兽失踪一事,一副心思都纠绞在此,甚觉恼火,“真是恣睢无忌,胆敢糟蹋本公施予的恩德,不知好歹,本公偏就不杀你。鲛人有六千寿数,本公要亲眼看着你蓬头历齿,直至老死。” 任凭轲峦明激暗刺,始终均不接其招,仍持一副满不在乎之态,口气也充满不屑:“随意。”而后一扭头潜入水中,头也不回地往湖底沉去。 轲峦盯着水下那片游动的暗影七窍生烟,秉承一贯睚眦必报的作风,一掌拍在湖面,寒冰迅速从掌心凝结,片刻功夫便将浮绿湖自上而下封冻三尺,胸中邪火方熄。 半月后,河牯兽托一头信天翁捎回一只白龟。 轲峦通过白龟得知,原来河牯兽这厮数日前赴老相好之约,去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海岛,乐乎了好几日才想起捎信给轲峦道安,趁便对始终予以问候,并表示三月后再归。 其中欢快不言而喻,却白白累得轲峦寻它大半月,一路上又理掉不少疑似仇家。 谁想这厮竟非是被人掳掠,而是自个儿去寻乐淘了。 轲峦额头青筋是突了又突,恨不得立即动身去海岛将其捉回来一通狠捶。 信天翁和白龟应当受了河牯兽叮嘱,所以信一带到便逃也似的溜之大吉,只恐迟上片刻便难躲被轲峦撕成碎片的厄运。 倘若换作畴昔,轲峦必要马上去将河牯兽逮回来好一顿教训,只是而今他却也失了那份精力,知其无虞便罢。 经得河牯兽这一提醒,轲峦倒是终于想起半月前被自己冰封在湖下的鲛女,百无聊赖之人似乎瞬间捉到个乐子,于是慢慢悠悠地步上冰面,起脚一跺,三尺凝冰霎时崩裂成无数块浮冰飘在水面上。 轲峦面露阴恶之笑,忽地坐在冰上,双腿探入水中肆搅,俨如一个玩水孩童。 俄然,湖水扬波,一涛盖过一涛,瞬目功夫便翻起海浪之势。很快,除开轲峦身下浮冰,其余冰块尽融于水浪之中。 轲峦玩得益发起劲,不足半刻功夫,在湖底封冻半月的始终忽地被一个猛浪推上边岸。 见此,轲峦乐出了声,收足飞上岸沿,在始终身前半蹲下,拊掌道:“真真有趣儿,排得上本公手里头等好玩之事。” 被推上岸的始终却像尸骸一样趴在岸边,纹风不动。 轲峦用手指狠狠戳了戳她的头,“要诈尸吓唬本公么?” 言毕良久,始终依然不见半分动弹。 突然,轲峦一把抓住始终头发,往上一提,乱发间露出半张眼眸紧闭、毫无血色的脸来,轲峦愠怍道:“想佯死骗过本公?”随即用另一只手扯了扯始终软乎乎的耳朵,边扯边道:“本公识计万出,你在本公面前使这般小小把戏,莫不是将本公当猴耍?本公绝不轻饶。” 自言自语好半晌之后,轲峦终于察觉出异样,一摸始终脉息,竟微不可觉,内中灵力也已透出体外,在其周身凝成一层无形软罩,以护其体。 但鲛人一族,灵力素来不强,于已入濒死之状的鲛人而言,灵力仅能暂保一时,却不堪久耗。 轲峦不禁愕然,此前从未想过这鲛女竟如此羸弱,若是再晚上几日,灵力难支之时便也是其死期,连忙将之从水中捞起,抱入楼阁,为其诊疗。
第298章 九凤三鸣(四) 即夜,躺在湖底的始终缓缓转醒,身体别无异处,水已不再寒凉激骨,当下活了活有些酸僵的筋骨,冉冉游出水面。 一湖散碎珠光铺在身畔,始终仰头望去,月如圆镜,恰是流光濯濯夜。 朦胧月色下,一只竹筏在波光中徐徐浮荡,始终定睛望去,竟见筏上平躺着一人,正以手作桨,纵棹划水,行为十分古怪。 始终不用瞧个清楚便知那人是轲峦,能在逐欢源里如此暇逸之人,唯他而已,当下将头一垂,准备沉水,却听轲峦突然开口:“有贼胆偷看本公,没贼胆跟本公攀话么?莫要害臊,本公非常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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