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驳又走到另一棵树下,俯身在草丛里拨了拨,随手抓出两三枚卵石,却个个光滑,心中顿生疑窦,遂将两边的卵石一并托在掌中,现于九夭和青扇公子眼下。 九夭从苍驳手中拈出烧黑的卵石,送至鼻尖一嗅,扭头问青扇公子:“宋夫山发过几次大火?” “自微臣记事以来,只有那一次。”青扇公子语气十分确定。 九夭又问:“雷击?” 青扇公子道:“有过几次,但都是在山的北面。” 九夭捏着卵石,自言自语地道:“既未遭过火烧,也未受过雷击,那到底是什么?”说话间,目光缓缓转向弯脖松,“为何偏偏是这棵树?” 想着想着,九夭又看向青扇公子,“这棵树可曾有异事发生?” 还忆曩昔,青扇公子忽地目放神光,“要说异事,倒真有那么一桩。” 苍驳也将目光投在青扇公子身上,看他唇齿,听他言道。 “微臣还记得,有一年寒冬,山上积雪足有一尺来厚,每棵树都被雪掩了脚,可唯独这棵弯脖松,”青扇公子持扇指着树下,“树脚周围两尺来地却露出了泥皮,更怪异的是,泥皮上竟连一根草也没有。” 九夭一眼不眨地盯着弯脖松脚下,问道:“可有查过是何缘故?” 青扇公子颔首道:“试着找过,但毫无痕迹可寻,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苍驳突然想到什么,连忙用剑写下:女将军埋骨何处? 青扇公子略作追想,随后指着弯脖松,“好似就在这棵树下,不过尸骨后来被山外来的狗獾挖出来啃食了。” 说着说着,脑中一念闪过,青扇公子猛然一惊,“我突然想起,大火就发生在女将军尸骨被狗獾啃食的当晚。” 苍驳、九夭齐齐侧首,望向青扇公子,九夭立即断言:“不是巧合。”苍驳也颔首赞同。 “难道那场大火跟女将军有关?抑或是,她就是境主?”不过,青扇公子马上又自行否定此推测,“一堆并未修炼成精的白骨,岂有纵火焚山之能?更何况,那时正值秋风秋雨,绵绵细雨下了大半月,一山的潮气,就是有人意欲烧山,也实在不必挑在此时。还有,究竟是什么火才会遇水而不灭?” “世上唯一遇水不灭的,只有业火。”九夭摩挲着焦黑的卵石,若有所思,忽然间,动作一顿,摊开手掌,盯着满手黑灰,道:“但被业火烧过之物,不会留下尘俗黑灰。所以,这几块石头,并不是业火所烧。” 三人在可谓是一团糟的蛛丝马迹中生生拈出一根弦来,可越是往下根究,事情便越发离奇,盘根错节,迷雾重重。 烧黑的卵石、自刎的女将、食骨的狗獾、不灭的业火,明明只有一根弦,却似乎接上了几台琴,究竟哪一台是假,哪一台是真? 一向沉稳的青扇公子此时愁得直用扇拍顶,“到底是什么?真是焦杀人。” 苍驳一把抓住乌骨扇,对青扇公子摇摇头,示意他冷静下来。 九夭也道:“你是宋夫山大火中的唯一生者,是揭破真相的锁钥,万不可在此时乱了方寸。” 九夭一语定人心,青扇公子缓缓放下手,神色逐渐镇定,抱扇道:“九城主,微臣有一计。”
第323章 一尺红尘(三) 三人尚在弯脖松所处的山腰时,幻境还是一派风和日丽,但当三人行至山顶后,万里碧蓝的天空已现流云飞动。 青扇公子立于悬崖边,自袖中伸出松松握起的拳头,甩手一撒,几百颗松子瞬间如风吹蒲公英般从掌中飞洒而出。 与此同时,青扇公子霍地挥开乌骨扇,朝纷落的松子甩腕一扇,每一粒松子均似万星归位般嵌进宋夫山各处。 此举似乎惹恼了境主,只见天色骤然暗下,俄而云积成山,蔽日遮天,隐闻雷鸣之声。 青扇公子嘴角一扬,“终于耐不住了。” 满山泼洒的松子很快便从土里冒出翠芽,一点一点向上生长,将宋夫山铺饰得更加停僮葱翠。 短短半盏茶凉的功夫,宋夫山便成茂林森耸之态,松树十分稠密,像是给整座山盖了一匹巨大的绿缎,便是连光也无隙可入。 恶风乍扬,似欲将一山松林连根拔起。 一手操纵松林的青扇公子却坦然自若,令松根不停地往地下深处蔓延,也不断地冲天拔高,大有将宋夫山整个吞入松林之势,以此逼境主现身。 不出所料,境主果真开始动作。 一声彻天巨响后,只见一道惊雷劈下,电火瞬间激燃松林。 由于松林枝叶相接,十分紧密,火势霎时蔓延开来,“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一刹间便已是熯天炽地。 “像极了当年那场火。”青扇公子面色沉沉,火光映入眼中,熊熊旺旺,他却直盯着瞧,眨也不眨。 “当年没有灭掉的那场火,今日定灭之。”一说完,九夭倏地抛出两条艳红如火的长袂,随即纵身一跃,活似一只展翼的血雀,奋不顾身地扑入烈火之中。 苍驳和青扇公子猛然一惊,不及出手阻止,那一身红衣便已浴火而去。 “苍公子,眼下该怎么办?”青扇公子顿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茫然不知所措。 苍驳尚算镇静,先一指九夭入火的方向,后又指着自己的心胸,意在九夭心中定已衡量过事态,既行此举,必是有方。 解其意后,青扇公子也连忙颔首安稳己心:“九城主行事一向慎重,应是已有应对之招。” 而这时,后虚剑突然有了动静,一声有如催促的剑鸣后,苍驳当下拔剑出鞘,玉白剑身竟再现炽红之状,不过不似刚入九重幻境时的狂躁,此时的后虚剑显得十分兴奋,苍驳也明显感知出其意趣在于山下烈火中,它不断地嘶鸣,恳求苍驳点头同意。 苍驳五指微微一松,后虚剑倏地飞离手中,同九夭一样,毫不犹豫地投进熏天大火之中。 青扇公子继续控抟新生起的松林,片刻也不敢松懈。 四处瞰望,苍驳注意到,尽管宋夫山已沦入火海,但半山腰上却出现一小片黯淡,像是一堵铜壁铁墙上冷不防破出个洞来,细细一辨,却是弯脖松所在之处。 苍驳连忙向青扇公子指出弯脖松那处的异样,并在其臂上写下:掘根,寻。 青扇公子当下操令起业已遍布满山的松根,在泥土下经过一番寻探,真叫他挖到一物,几百条松根将之紧紧一缠,在发烫的泥土里疾速穿行,一路无阻地送到山顶。 待松根撤却,摆在二人眼前的竟是一具几乎完好无损的骷髅。 苍驳蹲下身,在骷髅上嗅出一道浓烈的杀伐之气,想必这便是那位自刎女将军的尸骨。 青扇公子带着疑惑,不太肯定地道:“这是那位女将军的尸骨?” 苍驳抬眸看向青扇公子,十分确定地点点头。 青扇公子玉牙一咬,愤恨道:“火过而不烧,看来当年那场火当真与她有关。” 苍驳心中无比清楚,当年那场火虽与女将军的尸骨脱不了干系,但境主却不是她。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是境主非常在乎的人,苍驳遂又在青扇公子臂上飞快地划了几道:胁此为质。 青扇公子即刻会意,马上用青藤将尸骨捆立起来,又操动满山新松,片霎功夫,宋夫山猛烈一震,山皮之下五尺内的土瞬间被松了一松。 与此同时,气势汹汹的舔山之火突然开始潮水般往一处流聚,就像翻滚滚水里冷不丁出现一个漩涡,将激水吸入其中,浑如一个无底之洞。 而烈火也不甘示弱,火势陡然一盛,比之方才又蹿高不少,直冲对方倾压而去。 那处尚不见影的无底之洞也紧随其势,始终压它一头,火流之速益发急遽,猛然间,只听“砰”的一声,犹如天崩地裂之响,冲天大火瞬时一熄,继而升起一圈环山黧烟,黑腾腾往上飘浮。 苍驳和青扇公子往下一看,竟仍可见青绿斑斑,浩火终归是没能再次将宋夫山烧成一片焦土。 须臾,满身炽红的后虚剑飞回苍驳身边,苍驳下意识伸手欲握,谁知后虚剑竟往后一闪,破天荒避开苍驳之手,此举令常挂冰霜的脸上闪过一抹诧愕之色,微微张开的五指缓缓收拢成拳。 “它怕伤到你。”九夭的声音蓦地自身后传来,苍驳回首看去,只见一身丹衣红蝶戏蕊般飘落在地。 青扇公子闻声乍喜,小跑着迎上前,“九城主。”将九夭上下一端详,见他安然无恙,终是长长地舒了口气,“您可真骇着老臣了。” “本尊往下跳时,瞧着那滔天的火,也真骇着自己了,悔不该逞那劳什子英雄。”九夭一番自我戏谑引得青扇公子忍俊不禁,随后又同苍驳解释道:“后虚剑把火吸入剑身,现在的它就如同一块烙铁,自不敢叫你碰去。” 苍驳这才了然,原来后虚剑便是那个突然出现的无底之洞,也难怪它方才那般兴奋,竟是这个主意。 九夭瞥了眼被青藤捆住的白骨,神情十分淡漠。如此情状,不问也知个中。只见他朱袖一抖,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蓦地自袖中滚出,跌落在地。 九夭拂了拂身上黑灰,冷眼睨向火球,“便是这厮。” 青扇公子执扇怒指,“你到底是谁?” 对于青扇公子的质问,火球置若罔闻,只缓缓滚向白骨,在距其一尺之处时停下,身上火焰忽地一盛,怒吼道:“放开她,不许你们这样对待她。” 九夭坦然自若地问道:“她是谁?” “她就是她,放开她。”火球此刻是怒气冲天,身下草泥瞬间被烧出一片焦黑。 九夭对青扇公子点点头,青扇公子伸手一勾,青藤赓即如蛇行一般蜿蜒撤开,失去支撑的白骨轰然倒下,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 盛腾腾的烈焰由之一弱,火球在白骨身旁来回滚了滚,而后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还好罢?” 白骨却一言不发,遍身无一丝生气。 九夭硬声硬气地道:“你在对一具虚幻的尸骨讲话?” 火球冷冷道:“与你无关。” “看来你常常这般自言自语。”九夭满口冷嘲热讽。 “我今日既然落到你手里,但凭你处置便是,不必多说废话,虚耗时辰。”火球辞气躁恼,毫不示软。 九夭刻薄地挖苦道:“明知自身难保,却还有闲余去关心一具尸骨的安危,看来你委实非常无聊。” 火球气性易躁,九夭言语一激,它便立即暴怒,身上火焰陡然旺炽,其怒之深,有如被人掘了祖坟,恶狠狠地道:“你死?我活?” “自然是你死,我活。”九夭严词厉色,继续火上浇油,“你百无一用,甚而不及草芥蝼蚁。而我乱世可匡时局,盛世能正己身,当然得让像我这样心怀天下的仁人志士活着。” 苍驳饶有兴味地看着九夭,不知他葫芦里装着哪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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