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对视的一瞬,霍忍冬只觉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耳边是许多人的嘈杂喧闹声,叽叽喳喳的。 “服不服?一个落魄书生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举人老爷了!” “就是当今状元郎,咱也不是没见过。区区秀才,那得跪下给我们大人提鞋!” “哈哈哈哈——” 笑声里,几名穿家丁布衣、手持棍棒的年轻男人趾高气昂地站在墙头,身后是被砸倒的私塾柴门。 一方强,一方弱。弱的那方只有一家三口。 白老爷是个文弱的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气得脸色煞白:“我家一直谨言慎行从未越界,是你们刘家欺人太甚……” 有一家丁站出来大骂:“住嘴!今儿我们就是来给你长个教训,咱们刘大人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城主,是从皇城出来的大官,你说话前小心掂量着点。” “就是,刘大人看上你女儿那是你白家的福气造化,别给脸不要脸!” 听见这话,原本头脑晕晕乎乎的霍忍冬忽然清醒过来。 她低头一看,见自己身上套一件青色的儒裙,个头好像矮了些,十指纤纤没做过粗活,落日剑也不在身边,这显而易见不是她的手脚。 她这是……成了白翠娥? 霍忍冬心下惊惧想要呼唤戚慈,但不属于她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连行动、说话都做不到自如。 ——她好像只是硬塞进这具躯壳的一个旁观者。 混乱的场景里,她听见“自己”开口:“承蒙刘老爷厚爱,但小女蒲柳之姿,出身贫寒微贱,实在不堪相配。” 那道声音清雅好听,但霍忍冬被困在一个死人身体里动弹不得,又被迫重复白翠娥死前的一举一动,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刘家的家丁大笑:“白姑娘可太谦虚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老爷出门前是怎么吩咐的来着?” “不听话,那就砸了!” “通通砸了!” 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抡圆了胳膊,用铁锤、棍棒将草庐砸得粉碎,私塾里的桌椅板凳都是竹制的,几下就只剩下一堆废墟。 白先生想上去抢些书籍字画,但被家丁们推倒在地。 周围有不少私塾的学生和镇民在围观,有几个年轻的学子看不下去想上前来帮忙,却被家里人死死拉住了。 “你傻了不成,那刘大人在皇城都是有门路的,你明年不想科举了?” “可别沾,沾了准没好事。” 不管白家三口怎么哀求,镇民个个默不吭声,有的别过了头,有的甚至小声劝他们不要与权贵相争,不如就此认命将女儿送出去。 眼看书塾被砸了个干净,家丁们又拽下门匾来,白翠娥的母亲不顾一切往上扑:“那是父亲提的字,住手!!” 只闻砰的一声巨响,木头门匾被狠狠砸成两段,一半写着“白鹭”、一半写着“书院”,中间是一道深深的鸿沟。 白母被一人手中的木棍砸中头,眼睛一翻,软软倒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 “娘——!” 哭声、笑声、喊声里,霍忍冬借白翠娥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不远处是趾高气扬,用鞋底踩着私塾门匾践踏的权贵家丁。地上是脏污的书籍、摔断的笔墨、踩烂的心血。 身边,父亲抱着母亲眼泪一直流,周围是指指点点的父老乡亲。他们的五官和面目看不清楚,只有一张张不断开合的嘴,溢出唇枪舌剑、口不择言。 他们一家三口成了众矢之的。 霍忍冬感受到了白翠娥的麻木,这种感觉和她当初在秋水镇时何其相似。 是面对权力时的孤立无援; 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无力和愤怒; 是一群人逼迫她走到了悬崖边上,还要看她乖乖跳下去的绝望。 之后几天,白家遭逢大难。白母被砸掉半条命,躺在床上用汤水吊着一口气;白父收拾了私塾后续的事情,又遣散了各先生学子,卖了地,一日比一日憔悴。 除此之外还有刘家时不时上门来找茬。 白翠娥出去买菜时,被镇子里的流氓尾随,听他们在身后光明正大议论。 “听说是白姑娘出门上香时偶遇了刘老爷,自甘下贱、巧意勾引,在庙里土炕上就成了好事。结果因谈不拢价码,不想当妾,这才闹了这一出。” “我就说,人家一个城主,怎么会好好的娶贫民女子做续弦。” “白姑娘声音如莺歌,不知道在炕上是不是一样好听……” 霍忍冬怒目而视,甚至想拔剑出鞘,但她连手都动不了。 现在身子的原主是白翠娥,一个书香女子根本手无缚鸡之力,对方几个地痞流氓见她回头还呵呵呵一脸暗示意味的笑。 白翠娥拎了菜篮子落荒而逃。 对着她的背影,他们还在大声嚷嚷:“反正也是个破鞋,还端着什么架子,看两眼怎么了?兄弟们又没上手!” “你当镇子里谁还稀罕你,别做才女的春秋大梦了!” 当夜,霍忍冬知道白翠娥伏在母亲床边哭了一整夜。 后来镇里流言四起,白家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白父起先还到处和人理论争辩,想要还女儿清白,后来众人只当他是脑袋有了毛病,都开始讥讽于他,更没人相信他的话。 某一日,媒婆丫鬟们擅自闯进宅子,二话不说扯了白翠娥起来相看。 有的看牙齿,有的看手臂,还有的直接量身材尺寸。 “屁股太小,不好生养。” “婚期就在几日后了,事出匆忙大人也着急,不需要姑娘亲自缝嫁衣了,我们府里就有现成的绣娘,两天就能完工。” 看着满面憔悴的父亲、命不久矣的母亲,白翠娥忽然累了,她选择了妥协。 ——妥协去嫁给一个残暴狠厉、年逾六十的老人。 只是事情还未完,在成亲前一晚,白先生发现婚仪的礼制不对,说好的娶妻变成了纳妾。 停在院子里的花轿是粉色的,是贵族世家专门抬小妾进门的轿子,对良家女子而言是巨大的羞辱。 “你们、你们根本没想过要正经娶妻,你们都是骗子,要骗我的女儿!” “我家翠娥绝不甘为人贱妾——啊!” 白父要带女儿走,结果被家丁一拳打倒在地昏死过去。 “爹!!!” 白翠娥扑过去,却有四五个媒婆丫鬟们扭住她双臂,又被绑在床头柱子上动弹不得。 老媒婆眼冒精光:“塞上她的嘴,等过了府、入了门就万事大吉了!” “办好了这事,刘老爷重重有赏。” 一群丫鬟婆子嬉笑着看着她,有人将粗糙的麻布塞入她口中,也不去管地上人事不知的父亲,一群人洋洋洒洒离去,就等着明天一大早男方来接人。 天色全黑了,白宅一片死寂。 女子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住,口不能言,她试着用指甲去抠,去胳膊去撞。 但直到十指血迹斑斑,指甲翘起,胳膊乌青也无法挣脱绳结。 她望着地上昏迷的白父,眼泪淌了一脸,眼中布满了血丝,连嘴唇也被麻布团磨破。 而守在耳房里的小丫头,又因瞌睡打翻了身侧的煤油灯…… 火势顺着木质架构蔓延,瞬间就烟雾弥漫。 …… 在被大火烧死的前一刻,霍忍冬突然惊醒,满身冷汗、大口大口粗喘着气。 一张惨白无血色的女人脸和她贴得极近,红衣女鬼张着嘴,瞪着无神的大眼睛好像要说些什么。下一刻,落日剑猛地放出一道金光,将面前的厉鬼震开。 那新娘鬼魂似乎很怕剑光,飞快隐入了屋角的黑暗里。 霍忍冬情急下打出一个降妖伏魔手决,震开弥漫的障毒,然后快速转身逃离这处黑魆魆的堂屋。 刚伸手推开门,整个人就撞入一个人怀里。手指摸到的不是粗糙的墙壁,而是柔软的衣料和下方坚实的肌理。 同一时间,她耳中钻进另一人清晰的呼吸声:“怎么了,你没事吗?” 霍忍冬抬头看向戚慈,她刚想回答,忽然脸色一变。 她双手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脖子,神色/情急,不断开合着嘴,却始终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就像…… 就像梦境里白翠娥遭遇的一样,她被人用麻布塞了嘴,至死都无法说话。
第18章 你是在生我的气? 落日剑震开了厉鬼,霍忍冬也从附灵状态解除了。 但是…… 戚慈看着身前的女子,抬手在她纤细的脖颈处比了下,皱眉道。 “你被借身了。” 霍忍冬愣住,歪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下一刻,堂屋内忽然刮起黑风,大风卷着沉积多年的灰烬尘土铺天盖地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戚慈一把将霍忍冬按在怀里,右手掐诀,金色的法阵自他周身升起,将二人保护在中间。狂风卷起的断壁残垣砸在法力屏障上,瞬间碎成齑粉。 耳边,女鬼阴森的哭嚎和黑风的声音卷在一起,“呜呜呜”的令人心里发虚。 烧成废墟的白家宅院被乌云遮蔽、不见一丝阳光,戚慈看了眼周围飘忽不定的鬼影,还有那件鲜红如血的嫁衣,冷哼一声。 “装神弄鬼。” 他袍袖一挥,通体深紫的雷刑剑自剑匣内飞出,伴着雷光电音一路轰来,仿佛一根深深扎入天庭的引雷针。 霎时,明亮的电光密密麻麻渗透乌云,瞬间将这阴宅照亮。 这还不是十方雷光阵,只是被天雷随便这么一轰,废屋宅院内就闻女子尖利的惨叫,凄厉哀切。 几息之后乌云被电光冲开之际,宅子里弥漫的黑色鬼雾也瞬息消散殆尽。 闪电仿佛是在鬼宅里织了一片细密的网牢,白翠娥想要逃跑,却被堵得没有出路,左突右进之下,她一身嫁衣好像流血一样迅速黯淡下来。 只是雷刑剑虽能震鬼驱邪,却不能抵消黑域障毒。 戚慈被这里散逸的障毒影响,只觉得气息浮躁、心烦意乱,左肩处的旧伤剧痛难当,好像体内有什么活的东西想要涌出来。 他额头突突冒青筋,下意识就要拔剑将那新娘厉鬼斩杀。 只是手才刚摸到剑柄,下一瞬,却被身边人用力抱住了胳膊。 戚慈表情狠厉,一双眼泛着红。他烦躁地往下看,见霍忍冬抿着嘴不停摇头,一边还把挂在脖子上的青霄玉拿出来,贴在他胸口。 那块暖玉平时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却热得惊人,好像一块小太阳的碎片,直接烫到了他心里。 耳边聒噪的尖叫声瞬间远去,涌动的障毒被镇压住,世界变得清晰无比。 戚慈眼内的红光消失,他顺手放开剑柄,捏住了霍忍冬的手腕。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7 首页 上一页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