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终于赶至了天枢道君和昭昭所在的位置。 “那是——” 以磅礴灵力, 一人杀退无数魔族的身影悬在半空中, 似一座永不会倒塌的坚固丰碑。 只要见到这个背影, 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安心几分。 唯有天璇君拨开人群上前,骇然惊呼: “快,快阻止他,他将自己的性命与那道结界连结了起来,再不阻止他,他只怕活不过今日了!”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如炸了锅一般,所有人皆手忙脚乱地赶紧上前。 一部分人输出灵力支援,另一部分人飞身而上,斩断道君与结界之间的连结。 在混乱之中,云麓仙府的弟子却缓缓朝那片突兀出现在此地的绿意走去。 黄沙漫天的边境,却有一片细弱柔软的草扎根在松散的沙土中,翠绿的衣袍与这片绿意融为一体,乌黑如绸的长发上,露出几朵野花,像是点缀在她发间的发饰。 她侧卧在地,手中紧紧握着一截将身下魔将捅了个对穿的木刺,看上去只像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只是伏在她身旁的小男孩,哭得那样难过,就像要将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倾倒而出一样。 离风等人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他蓦然停下脚步,几乎没有勇气再往前走最后两步。 “道君……道君……” 身后,魔族的尸首堆积成山。 七宗的弟子接替了最后的善后工作,将魔族余留的野心浇灭。 刚被众人从结界前拖回来的那道身影动了动,沉重的眼皮微微抬起。 围着他的人太多了,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在他面前晃动,身体里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搅动着,令他有种几欲作呕的厌恶感。 剔透如琉璃般的眼眸无机质地转动。 “她人呢?” 他的声音淡若流云,却让周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谁,但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无人敢回头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但天枢道君还是注意到了那个方向。 黄沙漫天中,吹来容与凄厉的哭声,吹来少女早已消散的声音。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 ——只要你愿意救他,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不管是废掉修为也好,永远不再踏入修界也好,怎样都好,我求求你! 脑海中一阵钻心剜骨的刺痛。 他听得见。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她哽咽的音调,在她向他求救时,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那时他无法动弹,这种消耗生命力的结界,一旦张开,若无外力便难以中止。 于是,他只能听着她凄厉无助的求救声,却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甚至因为太过抗拒这段回忆,几乎想要将它从自己的脑海中删除。 回过神来,他已经越过人群,站在了昭昭面前。 容与抱着师尊不肯松手,白狐忍着泪,正将少女握紧木刺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她击杀对方的决心太过坚定,握紧木刺的力道简直像要将自己化身为刃。 很轻的咔哒一声。 因为太想将木刺从她手中取下,小白一不小心,将昭昭的手指掰出一声脆响,弯成一个极扭曲的弧度。 他愣了一下,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主人,我弄伤您了,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下一秒,一阵剑光闪过,汹涌灵流卷起一阵狂风,小白和容与都猝不及防地被这阵风掀飞。 离风知道天枢道君想做什么,上前想从他手中夺回昭昭的尸首。 “放开她!你明明就在她旁边却不救她!你不配碰她!” “你是她的妖使,我不会伤你。” 他的嗓音若落雪簌簌,情绪极淡,直到少女的身体落入他怀中,情绪才有了几分波澜。 新死的人,身体还是柔软的,除了脸颊一道长长的血痕,和褪去血色的唇,她看上去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抬手,一边将体内余下的灵力全部注入她的体内,一边握住那一根被掰断的手指。 她那样怕疼,若是待会儿醒过来发现手指断了,该会哭成什么样子? 若不是她的妖使,他真想把那只白狐给杀了。 “是一念剑……一念剑出鞘了!” 人群后方的天璇君猛地拨开人群,看着那把拦住离风的银剑,苍老的眼眸中满是狂喜。 “好!好!太好了!你终于能再次拿起一念剑了!太好了!!” 天璇君望着那把剑,如同一个狂热的信徒望着至高无上的天神。 他猜得果然没错! 只要那个凡女死了,天枢道君就能渡过情劫! 只要他能再度拿起一念剑,就算修为跌了整整一个大境界,重回巅峰便指日可待! 众人却有些一头雾水。 什么叫终于能再次拿起一念剑? 之前的天枢道君,难道是在无法拔剑的情况下与魔族交战的吗? 天枢道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好吵啊。 ……这世间,原本就是如此喧哗吗? 被一念剑挡下的离风还在叫嚣着让他放开昭昭,天璇君从胸腔中迸发的笑声刺耳无比。 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少女体内,却如泥牛入海,没有换来半分回应。 为什么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睁开眼? 为什么,她紧闭双唇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但那些人,却可以张着血盆大口,肆无忌惮地吵闹。 “……为什么?” 拥着翠衣女修的道君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上泛起一种奇异的笑容。 那或许已经不算是一个笑容,像是本该圣洁出尘的雕像藏不住内里被污染的法相,有什么粘稠浑浊的东西,即将要破开冠冕堂皇的躯壳,从最深处钻出来。 “她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天璇君面上志得意满的笑容骤然凝固。 他却仍旧在笑: “离开前,我要你立下心魔誓,要你带人去帮她,为什么她一个修为只到第二大境界的修士能以一己之力诛杀魔将黎婴,而你,一个修为已至第三大境界妙本道的一宗长老,却安然无恙。” 他放眼扫过所有人。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安然无恙?” 在场众人在这骇人的威压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七宗弟子有天璇君相护,几乎只有些轻伤,云麓仙府的弟子伤得重些,但因为有昭昭给他们疗伤,所以都全须全尾,并无大碍。 “——明明是你失约骗了我们!” 钟离舜声泪俱下,那双永远带着崇敬与仰望的眼眸,如今恶狠狠地钉在天枢道君的身上。 “师尊一直都在等你!你为什么不来!你明知道他们讨厌师尊,天璇君从头到尾都没尽全力,他一开始甚至只带了一半的人来!” “明明……明明只要再扛一下就好,以前和我师尊那么不对付的涂山氏族长都能来帮她,你明明答应了!你为什么失约!” “……” 是啊,他为什么失约呢? 苍白的指节拂过怀中少女渐渐灰败的脸庞,她脸上那条长长的血痕不再往外渗血,无论他注入再多灵力,她余下的那一点点体温也在变得越来越凉。 她那样爱美,从前在云梦泽,脂粉盒能将妆台挤得满满当当。 她的脸上,怎能留下这样的疤痕? “神农宗的弟子,在何处?” 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敌人阵前点名,神农宗的弟子打了个冷噤,才战战兢兢地应声。 他生怕道君是叫自己去救活那女修,因为无论怎么看,那女修都已经经脉枯竭,死得透透的了。 “劳驾,能否替她治好脸上的这道伤?” 道君嗓音温和,听上去与正常时无异,神农宗的弟子大着胆子瞧了一眼。 “可、可以……” 他颔首:“辛苦你了。” ……太诡异了。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为道君此刻温声细语的笑容而感到放心。 他要是与云麓仙府的那些人一样,倒还没那么可怕,但在场昆吾的弟子,是见过七年前道君在殿前斩杀灵山弟子时的模样的。 那时的道君,也如这般笑容和煦。 但并不妨碍他手起剑落,斩落数十颗头颅。 天璇君更是本能地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威胁正在逼近。 可天枢道君又能对他如何? 他与其他几位昆吾长老一样,从道君来昆吾的第一日,便对他悉心教导。 道君名义上的师尊是前任掌门,但实际上,他们每一位长老都是他的师尊,如他的父亲般一手将他养大。 “……我是立下过心魔誓,但我也做到了答应你的帮她,但没有保证一定会让她如愿以偿。” 天璇君平静地看着他怀中的尸首。 “为了一个魔族圣子,将自己变成这般模样,是她太愚蠢,我不能为了她的私心,赔上这些弟子的性命。” 半晌,他听见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与他紧紧拥着怀中尸首的动作截然相反,因而显得愈发诡异。 天璇君不安地问:“道君在笑什么?” 他许久才止住笑意,温声道: “我只是在想,原来真的是我做错了。” “……什么?” “是我一直守着那些无用的责任,不肯全心全意的爱她,所以才会剑心动摇,无法拔出一念剑,才会在今日,被这些魔族杂兵困住脚步,没有办法救她。” 他将这些话一一吐露出来,又低声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 “她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我不肯爱她。” 天璇君眉头紧蹙:“荒谬!那是她自食其果!” 天枢道君抬起头,眼中意兴盎然地望着他问: “天璇君可知,为何我又能重新拔出一念剑了吗?” 他嗤笑一声。 原因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要道君能够重新拿起一念剑,飞升证道,他们昆吾仙境的地位就会永远稳固。 有天枢道君和他的一念剑在,昆吾仙境永不会再沦落到千年前那般任人欺凌的境地。 只为了这个目标,为了千秋万代,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忽地,一股极为恐怖的威压骤然释出,在这一瞬间,天璇君瞪大了眼,脱口而出: “道君不可!你决不可背上弑长的罪孽——” 话音未落。 鲜血喷涌而出,锋利无匹的一念剑,用最简单的剑招,最纯粹的杀意,如小时候被教导的那样,心无杂念地斩下了天璇君的头颅,也斩碎了天璇君的美梦。 决不可背负的罪孽? 没有那种东西。 他如今,已百无禁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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