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焚烧的祭坛上,陆万宜发出了不知是笑还是苦的声音,穿透木柴焚烧的“噼啪”声中,散在暮春的热风中。 那声音断断续续。 像是要把二十多年来受的蜚语、欺压、绝望都一次性抽个干净。 大火焚烧过处,浓烟四起。 黑烟好似饥饿已久的獠牙巨兽,热风解了它手足的镣铐,载着它毫不留情地将大梁神性庄严的巍峨祭坛一点点地侵蚀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预计今晚21点~>w< 感谢阅读~
第12章 卖字 赵梁栩州地界,一队商队车马慢腾腾地行在路上。 外观看去,这是一支再平常不过的商队——便装侍卫前头开路,其后是商队掌柜一行的马车,后头缀着几大车蒙布货物。 然而只要连日追踪,便能发现它几乎未在中途停留过。 车轮“咕噜咕噜”地转着,车身有规律地摇晃,又配合有条不紊的马蹄声,再适合瞌睡不过。 莴苣脑袋左歪右倒,终于“嘭”得栽在车角落,硬是把他疼醒了。 “嗷……” 他揉着脑袋,下意识睁开一只眼睛,望向朝车内的小塌。 这一看,把他剩余的瞌睡也看没了。 “公子,你醒了!” 莴苣手脚并用地滚出车厢,关门前朝外头喊道,“主子,公子醒了!” 阳光从纸窗中渗入薄薄的一层。 程与不知被他话里的哪个词惊动,原本垂在被褥上的手动了动。 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松软的被褥间散发出干净温暖的阳光香气,像是要将人埋在这温柔乡中。 他身上有些酸软无力,又配合着久睡方醒的糊涂,觉得恍然间,一眨眼便回到了十年前的程府小院—— 随便一个平平无事的日子里,他午睡过了头,一脸糊涂地坐在干燥蓬松的被褥里——那是祖母细心替他晒的。 然后,听府里的小厮冲进来朝他嚷一句: “公子,你醒了?” 跨越十年的时空就这样紊乱地重叠在了一起。中途阴森的祭司府、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玄黑祭服、那些害人或被害的阴谋阳谋…… 都仿佛只是在梦中走了岔路。 兜兜转转,终于在此刻回到了正轨。 车外传来逐渐靠近的人声。 “……到了栩州也不是十拿九稳,你当徐讨虏那莽子是怎么在山匪丛中混出来的?” 那人说,“吩咐下去,不可松懈。” “是,上君。” 即便靠近了,那人声音仍是很轻,像是怕打扰到谁。 “……马上分了队伍,之后分不同的几路走。你和请言跟着我,其他随你安排……” “好嘞。” “吱吖——” 车门被从外面拉开,姚都轻巧地钻了进来,抬头就看到程与毫不意外的神色。 “看到我,都不惊讶的么?” 姚都坐到踏前,“感觉如何?” 从她推门开始,程与的眼神就黏上了她。 她弯身进车,他的眼神跟着下移;她坐在塌边,他也跟着看过去。 姚都见他不说话,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往前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大祭司,告诉你一件事。” 她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认真地说,“你被我绑了,要跟我回南域。” 程与静静地任由目光与她交织在一起,苍白而干裂的薄唇动了动。 “……那,”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得去摆摊卖书画了。上君记得给我推荐个人多的好摊位,否则我可能会饿死街头……” “这个不难。” 姚都目光垂到他露出来的锁骨上,轻声道,“我还多带些人去照顾你生意呢。” “那上君,收保护费吗?” 程与望着她的眼神有些软,声音轻柔而温和。 “看你给多少。” 姚都偏头想了想,仿佛真像商人一样满眼精明地算计,弯了弯眼,“或者——看你给得其什么。” “可是我连作字画的笔墨钱也没有。” 程与故作惨淡道,“……只能先欠着上君的债,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了。” “无妨。” 姚都坐正了,“你可以先把自己赊给我。” 程与心跳不受抑制地加快,眼眶与胸口不知是风寒烧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有些酸胀发热,拥在他心里,挤得他有些难受。 他偏头掩袖轻咳了两声。 姚都伸手探他的额头,完了又托着他的脑后,将自己的额头怼了上去。 她敲了敲车窗: “源行,叫请言来。” “是,姐!” 寇衍领了这莫名令他欢快的令,马上就去了。 “我们还在赵梁境内?”程与低头轻咳了几声。 “嗯,”姚都道,“在栩州。” “一路可有追杀?” 程与道,“我的身份……你捞我出来,有给你惹麻烦么?” “没有。赵晟和姓陆的,一个追一个躲,暂时自顾不暇。目前看来,默认你已经丧生于那日祭坛,才是他们共同的权宜之计。” 姚都拿蜜糖给他调了一杯温水,“我的意思是,那个‘身份’,你可以从此忘了。” 程与接过,热度顿时从指尖传入四肢百骸—— 这是真真切切的热度。 不是隔着一层纸墨的,不是只存在于画上的小火炉。 姚都收回手,下一秒突然整个人僵住—— 程与趁着她没回神,微微倾身揽住了她。 肩颈虚虚地交在一起,程与抱住她背部的手只挨着衣料,没有真正碰到她。 可姚都觉得,此刻被揽住的后背和颈侧都存在感极强地发着烫。 ……总之,一定是某人发烧的缘故。 “咳。”外头周辞到了,“上君。” 寇衍那个二愣子的声音传来: “请言,你刚刚是不是咳了?你着凉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辞:“……” 姚都微微侧脸,手掌轻轻抵在程与肩上,程与顺从地退开了。 “进吧。” 姚都坐到另一侧,话朝程与说的,却没看他,“这位是周请言——称周医便可。嗯,南域医界新辈第一人。” 刚开门就被这么一句兜头砸来,周辞上车的脚差点一滑。 “……上君过誉。” 她一脸正气地恭谨谦让,默默干正事。 “如何?” 姚都趁她把完脉还没开口,“请周医说人话,不然我等凡夫俗子听不懂。” “……上君过谦。” 周辞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四平八稳地端着她的架子,“风寒都是小事,这几日难过了些,等病症退了就好。要紧的是其他。” “我听他有些咳,” 姚都道,“是那日大火熏得么?” “是了,肺气有些损伤,药石调理是要长久做的。此外,最好不要涉足烟尘过大之处,居住地以植被丰厚、清新少尘之处为宜。” “嗯。” 姚都若有所思道,“整个南域最符合条件的地方便是南明山了。不过,那里是我爹娘的地盘。” 程与手腕一抖,上头搭着的丝巾滑了一截。 周辞埋头疾书,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还是住我院子里吧。” 姚都吓了人,心情诡异地好了不少,“我院子在南明山脚,院前有一大片不结果子的桃林,平日应当挺舒适的,适合养身子。” 周辞点头: “你哪儿倒是不错……” “上君的院子?” 寇衍在车外奇道,“不是声称只有一张床么?而且你向来不许人接近住处,我们议事都得在外头等,我还一次都没进过你那……” 周请言:“咳!” 车内外安静了片刻。 “谁说只有一张床?” 又听莴苣的声音传来,“去祭坛前,上君就传了吩咐回去,说把侧院小阁楼收拾出来……” 姚都敲了敲车门,幽幽道: “你二人若是没事干,就去给队前侍卫替班。” 车外立马安静得宛若无人。 “……此外,” 周请言接着说,“程公子体内余毒未清,这才是最要紧的,怕是伤了根本。” 姚都皱眉: “是戴方琰那次?那毒没有解干净么?” 程与一愣: “你知道?” 姚都不明显地卡了一下,随后无比自然道: “嗯,解药还是请言配的。” “……没错。” 周请言面无表情,“毒性暴烈,解药又用得晚了,毒性当时大约就已经侵蚀入脏腑。” “那只——毛球,” 程与道,“确实是出自南域么?” 姚都绷着脸,尽可能地忽略那个称呼。 “是,它是不慎被捉了,本来应当是跟着我们的。” 程与:“那——” “不要问这个了。” 姚都淡淡道,“你没听到说余毒伤了根本吗?” 这下连周辞都抬头看了她一眼。 “哦,”周辞接着道,“毒是一定能除的,只是此后会落下畏寒之类的毛病,身子需好生养着。可以暂且按我的方子抓药,但我不敢托大,回南明后,元熠还是请老师亲自走一趟,让她替程公子瞧瞧。” “说起来,我已经忘了上次给吴姨去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姚都干巴巴道。 “……难得,你还想起给她老人家去信的事。” 周辞端不住了,“老师上次给我来信,问你在赵梁磨蹭半天不回来,是干什么幺蛾子去了。” 干什么? 抢男人去了。 姚都送走周辞,闭目揉了揉额角。 “方才请言没提。” 姚都道,“她们悬壶堂存了一大批南域古卷,打算托你帮忙看看。” 程与疑惑道: “古卷?为何需要找我看?” “因为没人看得懂。” 姚都耸耸肩,“今日南北的文字都是传自赵梁,但南域自有一套古文字,二者完全是不同的体系,只有极少部分以现行文字留下了译版。南域大部分人能识文断字便不错了,不能指望有太高的学问造诣。我便跟她提了你。” “只要留下过译版——无论多少,应当都不是难事。” 程与顿了一下,“……这么说,我是不是卖不成书画了。” “嗯,不卖了——那个不赚钱。” 姚都随口道,“悬壶堂钱多,你快些去把她们的钱赚过来,然后早早把我院子里的借宿费交了。” “嗯……其实我一边给悬壶堂做事,一边去卖字画,这样可以早日为上君挣大钱。” 程与闲扯罢,撑着坐了起来,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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