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司使如何对赵梁春闱之题如此了解?” 夏开文坐到他身侧的位置上,难以抑制地抖着手上的纸,压着激动低声道。 “如今看了赵梁的东西,才知道文化开化之至能做到什么程度!相较起来,咱们……咱们写的那些简直就是一纸废墨!” “是啊——” 嗡嗡的议论声中,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敢问程司使,来我南域前,在赵梁所任何职?” 原先在前堂争吵的几个官吏不知何时也来了屏风这头,默默混入了围观文书的人群,此刻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荒谬。” 夏开文皱眉道,“尔等闭眼不看程司使为我夏试所做贡献,张嘴就出言激化矛盾,所来究竟为何?我书院总府总管境内一切学教诸事,夏试正当在我们职责范围内!尔等闯入书院,争吵一个上午,在下出于礼貌留了人,并不代表不能逐客!” 一个书院文士跟在夏开文后头: “治学之事,如何能染上尔等俗人之污浊!书院素来讲求学问只求精益,不问来源不分尊卑贵贱,尔等蝇营狗苟之徒,如何配置喙我南域夏试大事!” 那人冷笑道: “书院何敢自命清高凌驾与朝廷?!夏试本就是为南域选拔有才、有用之士,不然尔等闭门读书之人以为是为了什么?这位——程公子?能熟知试题,想必曾在赵梁朝堂身处要职,若他借机干涉夏试,岂不等于干涉我南域内务!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么!” 堂内微妙地静了片刻。 夏开文毋庸置疑地紧跟开口: “程司使乃是与我书院总使共同协理夏试事宜,依你之见,说得倒像一言堂似的!程司使在文书上的底蕴,自有我书院诸人有目共睹。” “正是!再者才学之事,何问来处?此等私事,怎可逼问!” 那群有官职在身的人并不因这两句文绉绉的质问而推让,愈发犀利地展开了责问,书院文士及围观学子等见状愈发被激起怒气,争吵的话题逐渐往学问之“有用”“无用”上嘲了过去。 堂上情绪一时急剧变得激烈,放任下去,怕是要劳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卷着袖子肉搏。 一直不曾开口的程与从案上抬头,若有所思地张望着人群。 “程司使。” 刘仿意将自己隐形了全程,此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仍是那副没有多余情绪的脸色,眼神移到他的桌上。 “在下可否借用一下这个茶壶?” 程与抬头,揣度着他的目的,笑了一下: “当然。” 刘仿意不再多言,拿起茶壶,猛地朝墙角一摔—— “嘭!” 倒霉的胖茶壶四分五裂地炸开,冷掉的茶水和茶叶渣滓爆了一地。 离得近的人惊惶跳起,不少人脸红脖子粗地被这巨响打断,脸上短暂地出现一片空白。 “诸位先生,大人。” 刘仿意面色不惊,不紧不慢地冷声道。 “望知悉。程司使来此与书院总使协商共理夏试,是奉了上君旨意。上君旨意在上,便是既定事实。诸位在反对什么?自以为在反对谁?还是说——有谁要抗旨?” 堂内安静下去。 后头的学子趁着有人撑腰,赶忙暗戳戳地扶着夏开文的背,小声道:“堂使,消消气、消消气。” 为首的朝官面色难看极了,他上前一步,行了今日以来最有礼貌的一个礼。 “刘政使明鉴。程司使出身赵梁,在下着实是为了南域而忧虑。” “申侍郎。” 刘仿意面无表情,目光扫过他。 “程司使来南域,是上君亲口请回。申侍郎如此说,让下官疑惑,以为是在质疑上君的决断?” 那人赶忙弯身拱手: “下官不敢。” “我朝之制,臣下有议,大可自拟奏疏,呈交对临阁——而不是擅自聚众私闯书院总府!” 刘仿意目光扫过其后众人。 “诸位有何异议,下官自会在对临阁恭候。至于今日,诸位逾矩私闯书院总府,我会如实拟写文书,将始末报与御史台。”
第19章 姨姨 搅乱的诸人被灰溜溜地赶跑,一度被挤得混乱的堂上被好一通打扫。 一众书院人士以程与和夏开文为中心,重新陆陆续续地围了起来。 “抱歉,失陪片刻。” 程与从案前抽身,走到屋外,朝候在那里的刘仿意拱手: “今日多谢政使解围。” 刘仿意侧身颔首: “今晨上君传令,言朝官刁滑,遂命下官陪侍书院诸位先生左右,至局定方可离开。下官所为,皆是本职。对临阁诸事繁多,便先走一步。程司使,留步。” 程与拱手,目送他出去。 “这位刘政使,是出了名的寡言利落——说话直来直去,多余的一个字也别想提。办起事来呢,又往往不声不响地就一击即中。” 夏开文跟过来。 “年纪轻轻位即对临阁四政使之一,全凭的是自己本事,与他家里没半分关系。” 有时人与人间的熟络便是这样的突如其来。 又是互见了文墨底蕴,又是一起骂退了杂皮,这圆脸文士自然而然地便与程与有了几分熟稔。 程与颔首,礼貌性追问: “他家中?” 夏开文一面请他进屋: “数年前,南域朝廷大清洗,当时阻挠过变革的大部分世家都被连根处置了。他家原本也在列,幸得有这么一个不与家中为伍的,早年就受到上君——当时还是储君——的重用,他家才得以勉强留下。如今他父兄所任皆是闲职——这都还是沾的他的光了!什么光耀门楣之类的,就只能指望他这一根独苗。不提了,还有诸多要请教程司使——这里风大,里面请……” ** “你是不知道,嘿!在咱们书院供职的那群文士,一旦遇上朝官,压根吵不赢。” 一个老者浮夸地摆摆手。 姚都笑道: “为何?我以为整日与书卷打交道,应当口齿伶俐才是。” 老者呸了一声: “口齿伶俐是一码事,那也得能有开口的机会啊!那群二流子气的官儿,仗着嗓门大,不管不顾地朝你劈头盖脸,你若是声音小了,温温吞吞,在场的根本没人听你讲什么!” 姚都落后半步,两人在书院总府的长廊中慢慢散步。 “有辱斯文。” 姚都评价道。 “这么说,今日我家那位……朋友,他怎么应付得来?白日里刘仿意回来复命,半句不多说,我至今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啧啧。” 老头伸出一根手指。 “你捡到宝贝啦!看——还被书院这群土鳖围着呢。” 姚都顺着方向,隔着一个池塘望向对面的堂舍。 程与微微侧身,静静地听着身旁的同僚手口并用的描述,目光安静地垂下,落在书卷上,神态因专注而显出几分严肃。 他一直闭口不言,只是耐心听着,不时轻微颔首。 直到那人讲完了,他才温吞地一笑,神色和煦了一些,托着书卷开始讲话。 “看吧。” 老头子冲姚都道。 “算是把我书院里头的后生们都收服啦。夏试的事儿我明白,说是我和他一起办,但你其实是属意他主办的,是吧?我看可以,这后生不错的。学识深厚,绝非一两年之积累。举止得体,待人耐心——还生得一表人才,适合做那传道受业解惑的差事。” “那可不成。” 姚都笑道。 “他性子内敛得紧,可受不住天天被这样围着。我可把制砚司交给他了,张总使,你来晚啦。” 若有所感似的,程与在说话的间隙抬了下眼…… 然后就收不回去了。 他目光黏在池塘另一头,看到一日未见的人远远立在廊下的斜阳中,冲身边的人露出得体合宜的笑意。 并在应付对话的中途,抽空看了他一眼……然后弯了弯眼睛。 “程司使?” “嗯。” 程与收回目光,朝他笑道,“抱歉。” 又过了一阵,夏开文终于将程与从人群里救了出来,揽着他边走边说: “……制砚司的欠款我已然知悉,长赴放心,我明日一早边去找他们,加急给你拨下去,今日天色也晚了,你……呃……拜见上君,拜见总使。” 姚都与总使正往堂内走,与其迎面碰上。 姚都随意地点了下头,仍旧与总使对话: “您老不是说想让他进书院么?我瞧着,他虽然顾不及两头,但也不妨在书院挂个名。” 夏开文小心地看看姚都和总使,又看看程与,脱口附和: “好事啊……上君、总使,今日长赴被留到这么晚,就是因为许多书院学子闻信,前来求长赴答疑解惑!若是挂了正名,此后不也便宜许多?” 老总使瞥了眼姚都,哼哼道: “上君都开了口,老朽哪儿有不应的道理?不过流程还是得走的,这位小友,你闲暇之时便来找开文,叫他带你去。” 夏开文摆手道: “长赴,那些问答对你而言就是小菜一碟,你到时候多担待些,别挑里头的错处,好歹给咱书院留点颜面。” 程与笑道: “岂敢。” 夏开文兴致正好: “天色已晚,长赴可愿一同前去用晚膳?” “……抱歉。” 程与在这个间隙看了眼姚都,见姚某人表明一副面色如常的模样,手上却暗戳戳地掐着一串倒霉珠子,遂收回目光,含着笑意致歉。 “实是与人有约,只好敬谢不敏。” “约……” 夏开文呆了一呆,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原来如此……那么,良宵不可辜负,长赴速去赴约便是。” 程与没想明白他“原来如此”是误会了什么,于是颔首应下,却没有动身。 夏开文疑惑地将眼神转来转去。 姚都向老总使道: “张老,告辞。” 随后目光往程与身上一探,等着程与走到近前,笑了一下,一起走了出去。 “啧。” 张固看了眼夏开文一言难尽的表情,中肯评价道,“没见识的小子。” 夏开文:“……” 他望着两人并肩走远的背影,肢体原地凝固了,脑子还挣扎着,疯狂回想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上君你就这样来接我么?” 程与轻声道,察觉到夜色中从旁边经过之人探究的目光。 “不怕有人坏你风评?” “我来接你,你这么开心?” 姚都瞥了眼他的神色,也笑道。 “人都绑回来,有了实质了;在虚名上还不许我炫上一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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