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了姚都的心上。 姚都半晌没说话。 程与的心悬了起来,开始重重地跳动。 只见姚都半撑起身,从床头的案几上扯过一个羊毛毡、一张纸、一支舔满墨的笔,然后缩回床榻,将垫子和纸随意铺在程与胸口上。 “长赴,放松点,不然你胸口起伏得太快,不好写。” 她凑到程与耳边,轻轻地吹着气。 “印不在手边,上君亲手给你打个欠条。” 隔着一层垫子和薄纸,再往下是被褥和中衣—— 但程与却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一笔一划的轻重缓急。 仿佛她直接将笔画写在了他的心口。 “姚都元熠,欠……程与长赴君后印,一枚……” 程与轻声念着,后续声音越发细不可闻,“待还南明即予之。都。” 随着姚都笔离纸面,程与念读的话音一落,他揽住她的脑后,半撑起身吻了上去。 姚都就着这样的姿势,眼睛弯了弯,然后闭上,任由他亲吻。 她自己则手里动作不停,将那张纸拎着晾了晾。 然后,方方正正地叠好,轻轻塞进了他的衣领中。
第30章 欠条 外头晨起操练的声音传来,姚都十分准时地醒了。 她半边身体被另一人贴得暖烘烘地,侧头便看见程与半张脸埋在枕头被子里,呼吸平稳而绵长。 姚都把自己的爪子慢慢解救出来,轻轻掀了被子下床。 这么近在咫尺地窸窸窣窣了整个过程,程与不但没有醒,连呼吸都依旧缓缓的,显然半点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姚都看了片刻,披了外裳去帐边。 “喂。” 她低声吩咐,“去找周医来。” 门外两个兵卒照常立即应下,但隐约望向帐中的眼神有片刻的飘游和…… 眨巴。 姚都感觉有点奇怪,没太在意。 她就在帐帘内站着守着,周辞一来,她就开帐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小声说话。 “我问你,” 姚都道,“他怎么睡得这么熟?外头的兵蛋子喊得震天响,我下床也没惊醒他,他平时可没这样。” 周辞顺着她的话看了眼,然后收回目光: “我知道你的意思,当然,他本身累着了,也是个原因。不过我之前瞧着他,就觉得他脸色很差,但奇怪的是又没什么症状——也就是不咳。我当时就有个猜想,直到后头看到他的药单——算是猛药了。” “你的意思是,他用药强行吊着精神?” 姚都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吴姨干嘛给他开这个?用了有什么后果吗?” “你别担心,不伤身子。老师用药本就保守,我说的猛药是相对她而言,说实话,这药单在我看来也不过是正常水平。” 周辞道,“没害处,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该有的病痛后头还是得有。” 姚都头大道: “那他现在也安顿在我这儿了,就劳你看着办,怎么调药之类的。” “自然。” 周辞说到这,突然笑道。 “诶,你知不知道,你帐外的小兵之前拦着他不让进?” 姚都一怔: “什么?” 周辞压低声音笑道: “你说的,除了我和你亲娘,任何人不让进。” 姚都:“……” 片刻后,她拉开帐帘,冲闻声回头的两个兵卒道: “那是君后,拦他做什么?下回别拦了。” 两个兵卒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不等二人做更多反应,厚厚的帐帘就垂了回去,姚都继续和周辞说起话来。 两兵卒:“……” ** 程与迷糊间听到帐外有人声。 然后听到姚都答道: “送进来。” “是。” 兵卒眼观鼻鼻观口地小步进来,正奇怪余光没看到那位“君后”的人影。 ……直到她走到塌旁。 兵卒:“……” 她轻手轻脚放下了罐子,忙不迭地溜出去了。 程与动了一下,下意识先探身侧的位置,探了个空。 他睁眼,便看到姚都在案几后坐着看东西。 姚都看他一眼: “醒了?” 他往被褥里埋了埋,轻轻“嗯”了一声。 已然临近午时,大约是疲劳以后睡得太久,他整个人睡得软绵一团,连带声音也染上一丝温软。 姚某人眉梢动了动。 “这是什么?” 他睁开眼,看着案头那个小罐子。 他此时这个状态莫名让姚都心情不错。 姚都将罐子拿给他: “北秦的蜜饯。” 程与接过的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送这个?” 姚都头也不抬: “朱由之给的,北秦也没别的好吃的,就只有各种果子,你可以尝尝。” 程与默默地把封条拉开,含了一颗。 姚都见他久久不出声,不知在做什么。 抬头看去,只见他抱着打开的罐子,对着罐子里头发呆。 姚都:“给我尝一颗。” 程与回神,缩回被窝里,一边把罐子盖上: “不好吃。” 姚都头也不抬地伸手: “给我尝一个。” 程与: “不好吃。” 姚都:“给我尝一个啊?” 他继续答非所问: “不好吃。” 姚都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见他整个人陷在被窝里,见她看过来,还伸出个手将罐子把住。 姚都:“……” 她起身过去,近距离看着他: “给我尝。” 程与慢腾腾地拔开罐子,拿了一颗给她。 姚都借着他的手叼进嘴里,手肘搭在他身旁和他对视。 “还行。” 姚都中肯道,“但说不上好吃。” 程与闷闷道: “太腻了,还很干,比我带来的南明大铺子糖差远了。喝了苦的吃这个只会更倒胃口。” 姚都眨眼: “那你不吃这个就是,吃你自己带的大铺子糖。” 程与掀起眼睛看她: “那你也不吃这个。喝药之后,也吃我从南明带来的大铺子糖。” 姚都就笑了。 “不吃。” 好一会她才开口道,“我喝了药不用吃甜的。大执学。” 程与顿了一下,说: “那他可白送了,上君本来就不爱吃蜜饯,喝了药也不吃。” 姚都笑得开怀,她凑近了些,下巴搭在手上,几乎和他极近地平视: “大执学,怎么对朱由之这么有意见?” 这样的距离下,程与几乎能看清她瞳孔中的自己。 “我从前在临师就知道他。”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紧紧地闭上了嘴。 “啊,还有意外收获。” 姚都道,“我早就怀疑那日清明之前你就见过我,竟然是真的?怎么,早在那之前君后殿下就对我一见倾心了?” 程与轻轻吸了口气。 “我从前也是临师书院的——你知道。那年春天书院办过骑射赛,不知是谁脑子一抽请了我去。” 姚都撑起头: “有印象。那时候是请了祭司,不过你很低调,这种场合外出,面前都带着幕帘。” 他“嗯”了一声,然后回忆的神色淡去,又恢复方才的微妙的眼神。 “那时候朱由之就要你替他打架。现在他又要你去接他,现在自己好好地不知坐在哪儿,却害得你受这种伤。” “……真稀奇。” 姚都叹为观止地看着他,大执学什么时候这样情绪外露地跟她说过话? 那声音比方才睡醒时还低还软,那神色——竟然被她听出了委屈。 说完后还耷拉着眼睛不看她! “打架?” 她握住他的手,艰难地回忆道。 “我怎么不记得了?那么清明那天,你当时就对我有印象?” “嗯。” 他那股恹恹的劲儿还没缓过来。 “然后你就来亭中调戏我,还不停地盯我的……腰。” 姚都:“……” “我本良家子。” 程与道,“上君做什么胡乱调戏?” 姚都:“我就喜欢文绉绉孤零零的小公子。调戏还要理由?” 程与轻笑一声: “那正经地说呢?” 姚都顿了一下: “坐垫。我远远地就能笃定你的坐垫用的天狮绣品。” “是天帝的。” 程与可有可无地纠正道。 “嗯,差不多。” 姚都笑道。 “我是南域人,知道赵梁的祭祀是假的。难得看到在这赵梁竟也有人张狂叛逆至此,我很感兴趣。” 程与:“然后,你发现这位‘张狂’的竟然是……咳。” “不错,我很惊讶——但也更有兴趣了。” 姚都话题突兀地一转。 “你或许能看出来,我其实有些在意有关南明山的那一套传闻。” 程与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你不是‘有些在意’,而是‘很在意’。若非如此,你不会拔掉南明山上的草,当初也不会轻易地就在陆万宜面前坦然承认,更不会任由传闻的影响力在你这一代的时间内消弭。南明山的种种传闻,在你的时代逐渐淡化出人们的视野,这与你的刻意谋划无不相关。” 姚都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嘴角。 “南明山传闻是为了稳固南域上君一脉的地位而存在,但我作为既得利益者,只觉得这是讽刺,是污点。你能明白吗?” 程与轻柔地反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元熠不需要那些谎言加持,你本就可以凭借自己做好南君的位置。我没有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但听身边人的种种形容,你从小便舍得逼迫自己,早慧而多行少言。今日的你真正坐上了南君的位置,早出晚归成为常态,我从未在你这儿听到过怨言。铸币司独一无二的掌控力也好,书院的蒸蒸日上也好,与北秦的商路开拓也罢,南域能有今日,这一代的上君功不可没。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你的。” 姚都垂眸掩着神色。 “不如说,我一直以来逼着自己做得更好,便是在与传闻较劲。” 她抬起眼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透出一种年轻的轻狂气来。 “我是在为自己证明,即便没有那些劳什子的传闻,我也配得上这个位置。” “你配得上。” 程与颔首,露出些笑意,“当之无愧。” 姚都静静地与他对望,随后倾身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嗅着他领口里头淡淡的香气,笑了笑。 “赵梁祭祀和南明山传闻何其相似,你能感觉到吗?都是凡人徒手造出的神话,都是为了权势的巩固与稳定。唯一的区别在于,南明山传闻围绕的对象是南君自己;而赵梁皇帝更猪狗不如一些——分明是自己受利,却用了别人做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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