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执意不肯搬?” 马车很宽敞,但姚都就爱往程与那边蹭。 两人身上搭着毯子,挤在马车的一角。 程与怕马车颠簸乱晃,伸手揽住她。 “嗯。” “有时候,人迈入老年,便只有那么一点执念,值得我们成全。” 姚都抬头,正好将额头抵在他的脖颈间,“随他罢了。” 程与又把手掌包住她的额角,怕她被自己下巴磕着。 然后隔着手掌,将下巴垫上去。 “嘟嘟,谢谢你。” 姚都就着这个视角看他,见他薄薄的眼皮下,长密的睫毛时不时地打下一层细密的阴影,却不能从这个角度遮住他眼底的星光。 “我说的是真的。”她说。 程与轻声:“什么?” “我在你祖父面前说的话。” 姚都道,“很多事情,原本我只是没有更好的人选,才直接交给了你。我起初没有想到你会做得这样好。我所言皆是真心。南域会记住你,它会感谢你。” “嗯。” 程与笑了,这是他们从临师到边境再到现在,他露出过的最惬意的笑意。 他弯了弯眼,低声地补充道:“我还是最后一位姚姓上君的君后呢。” 姚都也笑了。 她转过身,扶着他的肩,和他吻在了一起。 星光渐渐攀上地平线,照耀了夜行人的归家路途。
第42章 番外三:初见 太阳落山,寒风渐起,裹挟着入夜的凉意,将孩子那明显大一圈的衣服吹得鼓起来,拖得他脚步踉跄,几乎难以前行。 他默默低头,艰难地在大风中挪着小步,紧了紧怀里的木柴——或者说……木棍。 他走不远,而临近的区域内,适宜焚烧的木柴早已被邻里村落拾走了。 一方小院隐约出现在视野中,孩子打起了些精神。然而他注视着那昏暗中孤零零的小屋,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跳加快。 越走近,胸口的虚浮感便愈加强烈,一颗心几乎要从薄薄的胸腔内挣出来。 他迎着风闯进屋内,只见晦暗不明的塌前,无声无息地歪着一个人。 孩子怀里的木柴“扑通扑通”地掉下去,他同手同脚地攀上坐塌,慌乱地抓在那人身上。 借着燃烧殆尽的残烛,可以看清她的每一寸瘦削和苍白。 然而即便其面色暗淡,即便烛火摇曳昏沉,亦不能遮挡她姣好的面容与眉目气质。 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趴在自己身边,于是轻轻地动了动手。 那孩子慌忙去捉她的手,似乎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眼泪珠子断线似的往下落,带着浓浓的鼻音张嘴唤道:“娘?” 程因循想应他一声,奈何气息微薄,只得提着劲儿,抬手摸上他的脸,动了动乌青的嘴唇。 孩子将她的手按住,倾身凑过去,眼泪沾了她满手,此刻还在不停地掉。 他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却只是这样哭,没有嘶声力竭地哀嚎,也没有不停地质问发生什么事了——程因循素来说他早慧,想来确有其事。 孩子在这个年纪,面临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虽不知前因后果,却仿佛冥冥之中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去程府。”程因循用气音道,“小与。” 孩子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程因循:“你知道。”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这小东西机灵着,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知道程府里住的是他的外祖父母,也知道该如何进城、一路寻去。 可孩子只摇头,连带着满脸的泪液往她手心里蹭。 程因循放心地收回目光,望着正上方的屋顶,眼里的光芒一点点地在瞳孔中散开。 “当年为了抉择离别家中,日子清贫却着实美满,一别十载,遵守承诺,未曾向家中求过一回……如今也不妨为小与破例……若爹娘对因循仍有情分在,想必会将我的那一份,也一并加给小与吧?” 回答她的,是外头如狼啸撕裂般的风声。 小屋伫立在荒野狂风中,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吹垮。案头的烛火终于不胜威逼一般,“呼”得一下,灭成了一篡清灰。 电闪雷鸣的一夜翻过篇,崭新的日头东升一如往常,逝去的生命一去不再回返。 孩子还坐在塌边。他抱着膝,静静地缩在那里,面前横着他的母亲。 她看上去神色安详。 他没有听话,没有去找程府。 他就这样坐着,看着太阳再次从西边落下,再次自东方升起,以及又一次西垂。 直至太阳第三次升起的时候,屋外突然来了人。然后就是骚乱,又叫又喊、人来人往的骚乱,全是见状不对前来围观的村民邻里。 孩子已经近乎昏沉,再不能对周围的人声做出反应了。 在他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耳旁传来一阵高低呼喊。 “这谁啊?” “这娃的老祖母!” “可算来人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一双颤颤巍巍的手将他抱在怀里,祖母特有的温暖气味包裹了他。 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四散开去,他直直跌入了无边的昏暗。 ** 程与浑身一震,支在案边的手肘碰到了茶杯,瓷杯和茶壶撞击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突然惊醒后,心脏仍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他轻轻一动,感到肩头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他带着迷糊的神色低头,看见自己背上不知何时被人搭了一件外裳。 午间小憩,噩梦惊醒,他神情还呆滞着,思路慢了半拍。 然而就是这半拍的功夫,他就被人按住了。 程与:“……” 有人从后头拥过来,一手捂着他的眼,一手松松地搭在他的肩上,垂在他身前。 那人:“劫色。” 程与身形放松下去,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给你劫。” 姚都将下巴枕在他肩上:“做梦了?” 垂着的那只手上,手指正好垂在他的脖颈下方的位置,有意无意地蹭着。 程与:“嗯……梦到小时候了。” 姚都:“也给我梦一下?真想看你小时候长什么漂亮模样。” “不可以对着小孩子乱看。”程与笑着握住她作乱的手,在她的环抱中微微侧身,“……你去了一个月。” “啊。”姚都应道,“南和州要办的事儿挺多,不是早说了要去一个半月吗?我还提早半个月回来了呢。” 程与低声道:“上君把新封的君后晾在南明晾了一个月。” 姚都轻轻摁着他的肩,他立即配合无比地顺势躺下,揽着她一起,陷在坐塌上的软被中。 程与倾身亲了她一下:“你……现在……这是制砚司,外头都是人……” 姚都拍开碍事的被子:“偷情哪儿能外头没人?我爬窗进的制砚司——你看!” 她指着窗户上的脚印。 程与:“……” 程与:“怎么连爬窗都做足了全套?你不会还是翻墙进来的吧!” 姚都理所当然:“是啊!” 程与喘了口气,缓了片刻道:“不是有铸币司的人守着吗?你躲着他们翻进来,不得怪他们玩忽职守……” “哦。”姚都道,“我没躲着他们。” 程与:“……” 懂了,是守卫头子利用职权爬进来与他偷情。 ** 二人衣冠整齐地走出制砚司时,制砚司一干下属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比如他们的上君是什么时候从大门进来的,怎么一点没印象呢? 程与脸有些发烫,抵着手轻咳一声:“去哪里?” “去见好东西。”姚都道,“啊,抱歉,将林添靖说成了东西。他及一干人等已经被押入南明大狱,同时还有——那名潜藏在南明的内贼。” 程与咽下了要说的话。 姚都:“你知道是谁了吗?” 程与:“铸币司封锁了南明上下的消息,但是……以那人之职,突然消失在堂上,很难有人不揣测一二。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姚都:“我想想——闻过香粉之后?那时我就有了几个人选,不过真正确定,大概是在南和州我们分路之后。” 程与颔首:“我隐约知道,他用南明的信鸽给你递了信,信中有重要的提示。” 姚都:“是简易版的地图——圈了林添靖私藏古籍的宅子,圈了城南培植药草的山的大致方位,还有一个最关键的。” 程与:“最关键的?” 姚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最关键的,陆万宜余孽藏身之处,也是预备处决祭司性命之处。若非这一笔圈画,她还真不一定能及时赶到,也就见不到程与重回赵梁前的最后一面,甚至,难保赵斏肆意挟持他之后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举措。 狱卒掌灯开道,一路走到一片稍显空旷的尽头。 姚都甚至给这两人安排的面对面大间,像是“好意”让他们俩在死前的日子里“依依惜别”。 程与先是看到右侧牢房里的人。 那人浑身无力般摊在角落,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一动不动地盯着来人。 姚都朝程与偏偏头,简明扼要地介绍道:“林添靖。” 程与颔首。 姚都:“他有问题要问你。” 程与后背挺直,浅浅向牢房内一拱手。 林添靖声音低沉而沙哑:“药草——并非只能种植在南明山,对吧?” 程与点头:“阁下当初既已亲手在南和城外的山上种出药草,此问答案,已然明了。” 说罢,他不知想到什么,飞快地看了姚都一眼,然后又迅速收回目光。 姚都:“??” 程与面对林添靖,仍然一本正经地绷着嘴角。 姚都:“………………” 哦。 该死。 忘了还有这出! 当初不就是林添靖自己种药草,害她吃下后在赵梁临师化形的吗! 林添靖突然感受到姚都看他的目光中增加了几分敌意:“……” 林添靖:“但是,却只有上君服下药草后能顺利化形。” 程与声音冷淡下去:“依在下所见,林州牧对诸事传说之真相怀有索求之心,无可厚非,然则此心既是你个人所有,便理应以你自己为试。然则你以个人之目的,牵连诸多无辜民众,教其服下药汁后在山上生不如死,此罪绝难免除。” 林添靖不屑地侧脸轻笑一声,仿佛在嘲讽眼前这人一身书卷气质、不谙世事。 但他不欲就此争辩太多:“所以问题出在哪里?我想证明南明山传闻是假的,可偏偏只有上君一脉能化形之事是真的!我遍阅古籍,却难寻答案。” 程与:“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还是说,你不敢承认——在药草之事上,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路径?抑或是无论你如何浓缩熬制药汁,都不能达成让你自己化形以证正统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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