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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刘叔一直在“说不好听的”，但其实岑鹤九心里门儿清，这是真心为他忧心的人，忠言逆耳，全看他自己能不能听进去。 “你说你放不下她，可那么多年前的婚约哪能当真，再说你们当时都还小，算不得数的。你要是真想让你爸妈瞑目，就赶紧从道门里头找个温淑贤良的女孩娶了，婚后好好对人家，生个一儿半女的把血脉传承下去，也算我们做叔叔的对得起你爸这个老朋友了。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家宛宛……” 邓叔家是儿子，刘叔家有个女儿，叫刘卉宛，天资平平，在岑鹤九看来不过有那么一丁点灵觉，其他都和普通人无甚区别。自从岑家出事以来，这些年他们也一直没有见过。 其实凭岑鹤九的样貌才华，道门里还真不缺想和他结连理的女孩子。就算他当年游历江山四处逃难，有如丧家犬的时候，也有人愿意主动跟着他闯荡。只不过岑鹤九嫌麻烦，那会儿满脑门子冤枉官司，也不想牵连人家，所以从始至终只有几个式灵跟着他罢了。 那时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两柄宝剑，他只要看太清剑一眼，就提醒自己一次不能忘了心中的恨。 可他只要一想起记忆里那一声声“忘虑哥哥”，一想起曾经有个讨人厌的尾巴整天坑他的零花钱，缠着他给她买豆花和糍粑糕，一想起多年前璄水深处的小丫头明明意识不清了，看见是他去救她，还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温软轻盈的整个人往他身上缠，他就怎么也坚定不了那一份报仇的心。 他无数次说服自己要恨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恨就像沙漠里的风滚草，一刻也没扎住过根，风一吹就跑到天边去了。 他甚至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是他还在璄州的时候，璄水旁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在死人堆里找过去，看见容音满脸是血地躺在其中，那双灵动的眸子再也没有睁开过。 后来他也无数次庆幸，还好她当年幸免于难。还好，她还活着。 打着报仇的幌子寻了她十五年，到最后依旧没弄清她当年消失的原因。岑鹤九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他对不起岑氏的冤魂。 岑鹤九半天没说话。那句“我相信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不只是他面对这么多死人荒凉的墓碑说不出自己因私情而生出的信任，同样也不想轻易把容音牵扯进漩涡中心。 如果现在说了，道门中曾经站在岑氏一派的人，毫无疑问会站在容音的对立面上。他不能激化容音和这些人的矛盾。 因此说出来的只是极轻巧的一句：“我知道了，多谢两位叔叔的关心。” 两个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却说容音订了当天的车票，轻装上阵地说走就走了。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离开榆州去这么远的地方，好在常识还在，不至于出门就迷路。 春天气温已经回暖，但山里想必依旧寒凉，因此她带了件羽绒服，其余一切都是能不带就不带，阿碧看着她轻巧地好像要去趟超市就回来一样。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燕丘县，是山东南部的一个小县城，县底下还有几个小村子，地图上都搜不到，估计是生活还有些落后的地方。 这些年来容音早已练就一身不怕吃苦的钢筋铁骨，生死一线她都经历过，吃点苦头不算什么。 她带着阿碧在县里面转客车，去往村里的车一天只有一趟，容音到县里正好是早上，要等到下午才发车。 等待的时光百无聊赖，阿碧提议到处转一转，容音看着渐渐爬上来的日头，决定去吃点东西打发时间。 她的灵觉有点问题，前几天被强行克制着，现在要冲开有点困难，还得慢慢来。没有岑鹤九在身边，她唯一的定位途径就是罗盘。但是鉴于阿碧跟着，罗盘也没多大用，因此容音一开始就没掏出来过。 一人一鬼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晃荡进一家面馆。 容音自行坐了，老板娘立刻热情地过来招呼，拿出一块黑不溜秋的抹布，在黑不溜秋的桌面上抹了一把。不抹倒还好，一沾水，桌上顿时油光发亮。 “美女吃什么？我们这儿有面条馄饨饺子，三鲜馅的饺子刚包好，要不要来一盘？” 容音盯着菜单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来一碗牛肉面就好，卧个鸡蛋。” 鉴于一会儿可能会有体力活儿，容音决定提前补充一下能量。 “好嘞，稍等等啊，就上来。”老板娘说着走向灯光幽暗的后厨。 阿碧在容音对面坐着，他没显形，普通人自然看不到他。眼见膀大腰圆的老板娘去了后厨，阿碧才开口道：“容姐，我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 容音自行倒了一杯开水来喝，有一股陈年壶锈的味道，她却眼皮也不抬，“废话，要是都对劲儿，还叫我过来做什么。” “可是这也太……” 县里生活原始，小商家还是用煤气的，不一会儿就有个瘦高女人抬着煤气罐进来，气喘吁吁地用大嗓门喊道：“她张姨，煤气给你送来了啊，放在门口！” 厨房里传来老板娘的回应：“哎，好嘞！你放着就行，赶紧喝杯水歇一歇，费用我月底一起结给你。” “都是老邻居了，你不提这茬俺还能断了你的生意不成。”高挑女人大大咧咧坐下了，一边倒水一边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容音打量。 容音可不喜欢被人用X光一样的视线扫视，她大胆而坦然地看回去。 女人见她面色不善，先笑开了，“小妹，你别见怪啊，我们这县城里头很少有像你这样漂亮的人儿，鼻子是鼻子嘴儿是嘴儿的，真好看，跟俺在电视机里看到的那些女明星似的呢。” 容音见她没有恶意，脸色也就缓和了些。 门外过客来来往往，有几个女人合力推着一车白米走过去，险些掉了货，还是高挑女人出去搭了一把手。 女人们熟络地寒暄道谢，分别后，高个的黝黑女人再次走进来坐下。 容音不动声色地观察，好像明白了阿碧说的“不对劲”在哪里。
第40章 双蕖怨05 这地方在外头活动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子。间或看见几个男人,跟稀有动物似的。 她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发现男人最多的一家店是殡葬一条龙服务,里面有两个男的在折纸元宝,还有一个估计是干体力活的，趁空在外头晒太阳。 难不成燕丘县阴盛阳衰到了这个地步？容音听过有些地方会溺死女婴的，却没听过什么时候有人生下男孩会弄死。 阿碧仗着自己隐了身形就婆婆妈妈催促她，“容姐,快，借这个机会多打听打听啊。” 容音瞥他一眼，让他闭嘴。吵得很。 她还没来得及想好措辞,高挑女人先开口了,“女娃娃,你来俺们这小地方做什么啊？俺在这过了三十多年日子，可没听过谁家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容音略一思索,带起话头，“来看亲戚。前些日子我听说一个住在这里的亲戚出了事，但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刚好我来附近出差,就顺便过来看看。” 女人脸色顿时变了。 正巧这时老板娘端着牛肉面上来了,看见她们的气氛,不由八卦道：“哟,小付还没走呢,你们聊什么呢？” 高个女人就把容音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也坐下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啊？还有没有其他人跟着过来？” 容音看见阿碧对她猛摇头,意思是叫她不要说实话。 小地方未必就真的民风淳朴，谁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容音不怕。她一向没有最刚，只有更刚。 “我一个人来的啊。”容音坦然道。 有什么好怕的？若是对方心怀不轨，刚好趁机顺藤摸瓜。反正她有的是办法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老板娘和高挑女人对视一眼，又问：“没有男人？” 阿碧觉得这两个人的别有用心已经很明显了。 容音再次回答：“没有，就我一个人。” 没想到话音刚落，两个女人彻底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没有男人的话应该不要紧。只是这地方不太平，你那亲戚估计也凶多吉少，你看完就赶紧回去，小女娃孤身在外的，终究是不安全。”高挑女人说道。 容音迟疑了一下，“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有男人就不要紧，什么叫凶多吉少？她们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啊？”老板娘惊讶地看着她，“你家里还真是放心你哦。就这县下头的后阙村……” 高挑女人用手肘碰了碰老板娘，示意她不要多说。 容音顿时说道：“我又不是记者，你们怕什么？” 高挑女人就从善如流地笑：“妹妹，你说你自己不是，那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呢，这年头人心不古的事儿多了去了。上头早有命令了，叫俺们这些村妇不许乱造谣，否则调查下来，俺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容音一听，也没有要为难她们的意思，于是只是确认了向村里发车的时间，继而老老实实闷头吃面。 容音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燕丘县底下有好几个村子，其中两个村落靠得很近，分为前阙村和后阙村，她要去的就是刚才老板娘提起的后阙。 一碗面快要见底，高个子女人不再逗留，继续去下一家送煤气罐。 容音吃碗面，交了钱也走出去。外面日头高照，估计还得等一段时间。 她走出去都十几米了，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容音回头，见是刚才面馆的老板娘追出来，强行塞给她一个叠成三角状的黄符。 老板娘看她年纪轻轻，身上又没有什么可疑的设备，终究是好心地说：“姑娘，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后阙村怪得很，正闹不干净的东西呢，专门取男人的魂魄，可吓人了。虽然你是女的，但还是不要逗留的好。这符是我前几天买下的，你拿着，可别丢了啊。” 容音拆开看了看，纸质很差，是那种随处可见红色颜料打印的批量符箓。这样的符，自然没有什么驱邪的作用，要说作用，最多也只能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但她还是收进口袋点点头道：“那就谢谢阿姨了。” 老板娘怕别人看见嚼舌根，赶紧摆摆手往回走，“不用不用，你好自为之吧，我店里不能离人，你快走吧。” 容音看着老板娘的背影进了面馆，阿碧飘过来，好奇地瞅了瞅刚才那道符。 见他感兴趣，容音戏谑地递给他，“你要？拿去玩。” 阿碧嗤之以鼻，“容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毕竟是老板娘的一片善意，纵然没用，容音还是揣了起来。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估计一会儿进村里不一定有信号，就给慎鉴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燕丘县了。 慎鉴很快回复道：“万事小心，遇到不对劲的情况别硬拼，稳妥为上，随时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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