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涯说:“你瞧,有些事情,其实不必追问过多,彼此清楚就好。” 徐瑾便也没了追问的理由。 她总不能说,我瞧着你眼熟,像我上辈子的情郎吧? 但少女怀春,顾涯虽然并不是日日夜夜都在,却也几乎天天都会出现在她面前,可不管怎么奔波忙碌,他那身黑色长袍似乎永远都不沾尘土。 和商队里一帮灰头土脸的糙汉子比起来,更是显而易见的干净和俊秀。 徐瑾不可否认,她动心了。 可她不说。 她觉得少年侠客逍遥又自在,而她却此生大概只能困于商队或内宅之中—— 她是家中独女,曾和父亲约定,如果二十岁以前无法彻底接手商队,那么二十岁之后,就要回到家中,招婿入赘,相夫教子。 这已经是她再三争取后得到的最大时间期限了。 而距离这个日子的到来,还有一百天不到,她对接手商队之事,却仍然无法彻底完成。 自由自在的人,属于辽阔的江湖或广袤的山海,但绝对不会属于她。 可过了一段时间,顾涯又出现在她面前,问她:“你不想做吗?” 徐瑾那时正清点商队的账务,闻言一愣,转头透过镂空的窗户看向他:“什么?” 顾涯半开玩笑道:“商队老大。” 徐瑾也想故作轻松地说不,也想巧笑嫣然地告诉他,自己可能没这个天赋,也许过了这个夏天,就要回老家嫁人去了。 徐家家大业大,哪怕她不抛头露面,宅在后院里待一辈子,也能吃喝不愁,平安到老。 可她对上青年那双清透的眸子,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那并不快乐。 也并非她想要的生活。 顾涯说:“我帮你。” 作者有话说: 没有打错,就是顾涯!假名,懂的都懂:-D *出自:魏晋·陶渊明《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
第62章 浩劫 顾涯说要帮她, 徐瑾却笑:“哪有那么容易。” “容不容易的,也得试试才知道。” 这一瞬间,徐瑾看到他眼里闪烁的, 是少年人独有的锐利锋芒和意气风发。 于是第二年的春末,在他一手帮助和支持下, 徐瑾的父亲终究还是将商队的把持权交给了她。 拿到掌权私印的那一刻,徐瑾忽然很想见见他, 想看他笑, 想听他的夸赞,更想告诉他……她做到了。 原来有些困难并非无法克服,只是没有遇到能让她拼尽全力去做的那个理由。 但现在, 他就是徐瑾的理由。 但顾涯来去成谜,恰好这两天又到了他不见踪影的时刻, 即便徐瑾想见他,一时半刻也见不到。 如此难捱到午时, 商队休整, 停在大齐边境一座城外不远处。 这里人烟罕至,只有树木郁郁葱葱, 常有动物路过时细碎的声响, 徐瑾一顿烤鱼吃得心不在焉,每次以为是顾涯回来了,都是虚惊一场。 最后拨开草丛一看, 原来是只受了伤的狐狸,毛色雪白, 像极了她梦中那只雪白的猫。 旁边有队里运货的伙计瞧见了, 凑过来一看, 笑道:“雪狐是祥瑞之兆啊, 不过这狐狸受了伤,可能撑不了多久了。老大,不然咱们把它留下吧?也不费多少伙食钱。” 徐瑾于是也忽然想起,梦里的顾涯既然那么喜欢那只猫,那他会不会也很喜欢这只狐狸呢? 几番犹豫,又有几个伙计在一旁撺掇,徐瑾一时心软,便将狐狸抱回了营地。 第二日,顾涯从外面回来,窗沿上传来三声扣响,接着便是他惯常懒散的声音:“听说你收了只狐狸?” 徐瑾推开窗户,惊喜道:“你回来了?!” 顾涯失笑:“先回答我的问题。” 徐瑾顿了顿,撇嘴道:“是啊,我看大家都挺喜欢的……在大齐,雪狐是祥瑞之兽,养养也无妨。” 顾涯思索了下:“这狐狸来头不明,你确定要养?” 徐瑾莫名道:“狐狸还要有什么来头?而且……不能养吗?” 顾涯对上她忐忑的目光,良久,叹了口气:“算了,要养就养吧。” 左右……一只狐狸,应当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徐瑾愣了下,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就拽住了他:“等等,你还要出去?” “出了点意外,”顾涯面带几分疲惫,他揉了揉眉心,含糊道,“我是怕你们这里有什么情况,就赶回来看一眼,这就又得走了。” 徐瑾脱口来了一句:“你是神仙吗?” 顾清崖愣住。 徐瑾抿了抿唇,放开拽着他袖子的手:“我……看见你御剑飞天了。” 顾涯沉默片刻,叹息着笑:“你要是愿意这么想,那我也算是吧。” “那你每个月出去的这几天……是在捉妖吗?” 顾涯又想了想:“也算是?” “什么意思?” 他简洁道:“捉妖,进食。” 徐瑾没懂。 但顾涯没再给她继续提问的机会,说罢,转身再次离开了。 那黑色衣袍一角飒飒抖在风中,衬得他背影如此单薄清瘦。 徐瑾未出口的告白也随着这仓促对话的结束而重新咽了回去。 她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又想,这衣服颜色太沉了,压得人喘不过气,不适合他。 那什么适合他呢? 徐瑾脑海中忽然想起一句诗。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青色。 是青色最适合。 它最张扬,最温柔,最稳重,最肆意,最耀眼,最自由。 没有什么比它更适合顾涯了。 再等等吧…… 徐瑾抬眼,看见窗外阳光明媚,万里晴空。 她想,再等等。 等再过几天,等她二十岁的生辰,到时候,她一定会开口的。 因为顾清崖语焉不详的缘故,徐瑾也看出他似乎并不是很欢迎这只狐狸的到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冲动之后,又顾念到父亲也并不支持她的决定,以及商队行走之中确实不方便养动物的缘由,徐瑾给它处理了下腿上被不知名野兽咬伤的伤口,还是将它放了生。 狐狸走时依依不舍地蹭着她的手心,徐瑾心一狠,推了它一把,低声道:“快走吧。” 狐狸跛着脚,一瘸一拐,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藏在暗处的顾清崖看到这里,就知道要糟。 ——是的,他从徐瑾变成猫时那一世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们,好在这一次轮回镜没有再生效,他进入的是幻术世界。 也因此,幻术中的顾涯是假的,所以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他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跟踪偷窥。 他看到的徐瑾上一世是只猫,没有出现任何狐狸的踪影,应当是从顾清崖脑海中提取出的记忆,而这一世……大约就是狐妖的记忆了。 也有可能,掺杂了一点徐瑾的记忆? 这种情况下,按理说顾清崖该出面将徐瑾唤醒了,但顾清崖却有些犹豫。 他需要一个真相。 不仅是这一世狐妖到底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还有很多很多…… 在幻术世界中受伤甚至死亡并不会影响现实世界的状态,只是痛苦都很真实,会让幻术中的主角沉睡得更深。 顾清崖正权衡着,这一幕却恰好被路过的徐瑾父亲看到了,他哼了一声: “不是说喜欢吗?怎么又不养了?” 徐瑾于是笑笑,坦然道:“他不喜欢,留在我身边也不好养,就算了。” 顾清崖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 记忆什么的以后再说,还是先管管这丫头吧。 然而他刚做好决定,正要现身,太阳穴却忽然跳了好几。 随即许多尘封的记忆碎片都如同雪花般一股脑涌了进来,震得他头脑发晕。 该死,这个时候恢复记忆? 顾清崖抓着树枝的手指泛着用力的青白色,额头冷汗淋淋,却愣是一声没吭。 半晌,守卫巡逻的伙计听见噗通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 然而他拨开草丛往声响的来源一看,草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的山丘上,一只狐狸看着长长的商队,眼里是无尽的贪婪。 …… 徐瑾没有等到顾涯再次回来。 放走狐狸的第二天,巡逻的守卫遭到不明生物的袭击,没了一只眼。 第三天,两名守卫失踪。 第四天,他们在五公里外的乱葬岗上找到了两名同伴被啃食了大半的尸体,当晚,又三人失踪。 第五天,流言四起,有人说前天晚上看见了一只红眼睛的狐狸,叼走了一位同伴残肢,想起前段时间徐瑾突然放走的狐狸,纷纷猜测是徐瑾不肯供奉狐妖,现在狐妖来找他们索命了。 第六天,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商队里来往的人对徐瑾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指责她为什么不能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偏偏救了狐狸又不肯养,现在遭到报应了。 夜里,徐瑾在驻扎的营帐里辗转反侧,心想,难道真的是她给商队招致了灾祸? 她心里憋闷,偏偏顾涯还没回来,麻烦无处解决,也无法说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来阻断谣言。 再这样下去,商队人心会越来越乱。 明天就到下一城了,徐瑾想,等天亮,就去把私印还给父亲吧,撑过这一次再说。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私印,想假装并不在意,却倏地想起顾涯那张惯常含笑的脸。 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委屈。 明天是她的二十生辰……却遇上这种事。 快点回来吧,顾涯。 昏昏沉沉间,徐瑾听见外面人声沸反盈天,便又从梦中惊醒,披上披风、掀开帐子一瞧,外面乱哄哄地一片,有人叫嚷着有妖怪,有人尖叫着逃命,人影憧憧,看不清晰。 徐瑾闻到空气中有血腥味,一低头,脚下似乎还拦着个什么东西,便蹲下来摸了下。 黏糊糊的。 是血。 八尾狐妖现出原形,从远处的树林中漫步而出,足有三个成年男子叠在一起一般高,一脚就能踩碎半棵树。 而眼下,它脚上踩着两个濒死的商人,所过之处一片血色蔓延,张口时舔了舔牙,发出略有些尖细的男声:“真是美味啊……恐惧的味道。” “这就是抛弃我的代价。” 狐妖乱杀,人们惊叫四逃,而徐瑾为了保护父亲,就这样轻易地、如同破布娃娃一般碾碎在了狐妖脚下。 直至死时那一刻,她仍然在想,她错了吗? 不,没有。 救它是情分,不救是本分,何来抛弃一说? 但她没能留下只言片语,就此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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