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一剑击开我的剑,逼得我踉跄着撞上身后的墙壁。那里装饰着多幅名家绘画。他敏捷地以剑锋刺中我的剑锷,利落地挑开。我的剑脱手的刹那,他毫不留情地直击而下。剑尖刺入木质画框,清脆的“夺”一声轻响。 细长剑锋透过我右腕,钉在那幅妖艳的行猎图上。 此时此刻,我也不过是他掌心中一只濒死的蝴蝶。 灼热鲜血透出剑锋,漫过我纤细手腕,浸透精美默然的画面。 ——你热爱它。小雨儿,你太重视的东西,你早晚会失去的。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 阿尔弗雷德慢慢走近我,这只跌落在他掌心的蝴蝶,千疮百孔的美丽。 “……你满意了吗?”我低低地问他。 他沾满血迹的手掌轻轻抚摸我的面庞,目光灼热而疯狂,“是的。”他说。 “终于,是我毁灭了你。”他靠近我,仿佛呻吟般对我耳语。“薇葛,这一刻,我终于得到了你。” 他慢慢俯身向我,气息灼烫,嘴唇却分外冰冷。 他轻轻吻住了我,同时也尝到我唇上血的味道,无限凄厉的清冷。他不顾一切地深深吻了下来。 “这一刻……只有死亡可以把我们分离。” “那么我就给你。” 我突然笃定且幽冷的音调,在他突然痉挛的唇间,轻轻吐出那一句。 他缓缓地垂下头注视自己的腹部,目光顿时凝住,不可置信。 我轻轻地说,“你忘记了我有两只手。” 而你也不曾知道,萧家宿命的妖异,不是只有霞月刃而已。 我的左手飞快地扬起,瑟寒带出漫天血雨,苍白刃锋却丝毫不染,洁净无瑕。 阿尔弗雷德大声吼叫,回手抱住自己,他颓然跪倒,痛苦地抽搐。我那一刀,利落地剖开了他的身体。瑟寒的锋利和妖异,一击足以致命。 他跪在我面前,依旧努力地抬起头来看我。被他钉在墙壁上的我。 “……你是故意的。”他低低地说,忽然拚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大吼,“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要耍弄我! ……即使已经如此,你仍然要耍弄我! ……你始终都看不起我!” 我一言不发,神色淡漠地注视着他。有血,沿透过我右腕的剑锋滴零而下,一点,两点,仿佛精准的滴漏。以生命妥帖残忍地计数这每一分每一寸的光阴。 死寂。 我的血一滴滴落下,落成光阴深处一泓绝望而妖艳的涟漪。是我的血先流干,还是你先放弃呢?爵爷? 我挑起一抹笑,冷然对他。痛楚到一定程度,就已经远离所有。 “如果不是这样,我并没有把握杀死你。” 他终于倒了下去。 我慢慢地垂下头去,长发如水泻落。我听到他的脚步停在我面前,冰冷手指探来,托起我的脸庞。我软软地任他摆布,视线之中,只有一片惨白血红交错的微光。我已经看不见了。 他轻柔地,仿佛安抚一般地贴近了我。 “这样的终点,你,还满意么,薇葛?” “为什么……为什么!”我侧开脸去,低低地呻吟。 “为什么……一定是我!” 为什么……他们还是没有来。 他突然悄声细语地说,“那个男孩子醒了。” 我猛然仰起头,他哈哈大笑。笑声中我听见晴洲微弱惊恐的呼喊,还有他踉跄扑来的脚步声。腕上忽然一松,那柄钉住我的长剑被拔下。那个怪物的衣摆擦过我脸庞。然后我骤然被推进某个人的怀里。他大笑着渐渐远去,终于消失。 我竭力地睁大眼睛,模糊视线中终于映出那张熟悉的清俊容颜。晴洲死死抱住了我,他的头深深埋了下来。 “薇……薇啊!”他的声音狂乱嘶哑。 “放开她,晴洲。” 那是祖父的声音。门外突然有喧嚣无尽。祖父的步子出奇轻盈稳健。他弯腰拾起我的霞月,视线淡淡扫过,然后冷静地重复。 “放开她,晴洲。她是萧家的妖孽。她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晴洲定定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看透他心思一般,老人的语调突然低柔。“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是为了什么,做过的一切总不会因此改变。 放开她,晴洲。她是凶手。” “不!”他猛然转头,目光绝望几近绽裂。他死死地盯着祖父,声音哽在喉间,他一点点吐出那些字句,仿佛那一字一句都如细碎冰棱擦过咽喉,微微一动,便是鲜血粼粼。 “爷爷,您答应过我的……” 有一种绝对陌生的寒意掠过祖父眼中。他苍老镇定的脸庞那一刻罩上了那种奇异的寒冷,无法分辨无法摆脱的凛冽,那仿佛是一种残忍。 晴洲紧紧地搂住了我。他双肩抽动,长发深深垂下。我能察觉那近乎崩溃的痛楚用力撕裂了他,在那一瞬间。 “您是答应过我的,主君大人!” “晴洲,住口。” 轻微而威慑的音调几乎逼近杀戮的氤氲。祖父慢慢靠近了我们。他伸出手掌放在晴洲肩上,用力一按。 晴洲猛然一抖,他缓缓抬起头,侧过脸去注视那只沉重而稳健的手。他已经满面泪痕。 “这样……为什么是这样。您明明知道的。” 他冰冷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发丝,试图抹平那些凌乱,然而他已经抖得无法自控。 “您明明知道……我不能够失去她。” “萧晴洲。” 祖父叫他的名字,冰冷深邃眼神深深地凝视着我。 “萧晴洲,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失去的。除非你不想得到。” 说完之后,他放开晴洲,缓缓转过身去。 我明白。 我轻轻微笑起来,向晴洲探出手去。纤细潮湿的手指沾满血迹,颤抖的指尖慢慢流过他惨白温暖轮廓,擦过他簌簌发抖的嘴唇,慢慢滑落。 让我记住你,晴洲。如果我已不能继续,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铭记。 可是我已经无能为力。 无法逗留的拥抱。无法安稳的依偎。 无法长久的温暖。无法成真的爱恋。 从开始的那一刻,便注定如履薄冰。 洲,如你所愿,我不会为了你留下来。 我慢慢挣扎起身,试图脱开晴洲的怀抱。他死死地抓住了我,一丝不肯放松。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仿佛可以注视到地老天荒的美丽和眷恋。我用力推开了他。他踉跄着跪倒在地,痉挛着无法站起。那镇静剂的效果令他连这样的我都无法抵挡。 “不要,薇,不要。” 他喃喃地说,突然用力撞向地面。再抬起头时额上已经血色斑斑,那双摇曳的眸子却恢复了些许清亮。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向我靠近过来,被祖父拦住。 我站起身来,退后几步,摇摇欲坠地面对祖父。 我看见他身后的他们,那些拥持晴洲的萧家人,那些冷漠而惊悚的注视。那目光慢慢地勒紧了我的呼吸。我不能呼吸。 “请您,还给我吧……”我对着祖父轻轻微笑,我明白他了解所有含义。我明白,这十九年来无言的纵容,诡异的默契,最后的约定。 “还给我,霞月。” 祖父安静地注视着我,突然向我抛来那道晶光,我伸出手去,握住刀柄。错开晴洲的视线,我轻轻仰起了头。 仰起头,便是满天星光如雪。破碎的穹顶,透明无瑕夜空。青色的光线浮沉。 明天,或者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究竟如何,是我不能够知道的了。 永别了,我的家族,我的年华,我曾经拥有,即将告别的一切。 今生今世已惘然。 永别了,晴洲。 我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那一瞬我知道自己从未梦想过永远。晴洲,你错了。我们之间,丝毫没有未来可言。 只是我不后悔。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一生,为情所困,为心所缚。 情愿,心甘。 他呻吟着,突然倒了下去。 “……薇!” 我对他微微一笑。 他的手指用力剜刻着大理石地板,血涌出指尖。他寻找着发掘着所有能够找到的痛楚来抵抗那浓烈的药力,然后终于再次聚起力量猛然起身。翡翠般瞳孔划过诡异光亮,骤然破碎。 那种不顾一切,无法挽回的破碎。 “薇!不要!我们……” 祖父飞快地扬手,一掌击中他后颈。晴洲骤然倒地,一动也不能再动。 那样果断坚实的一击。我定定地凝视着他。我从来没有明白过这个老人。我的嫡亲祖父。纵然我继承的是他的血脉,我的名字,那个芬芳美丽的咒语,呼唤着他所赐予的,同他一样的灵魂。 他凝视着我。目光再慢慢滑到脚下的晴洲。男孩竭力探出的手指扭曲成一个捕捉和挽回的姿势。 晴洲,不能挽回。一切都不能挽回。 爷爷,我知道您在等待什么。我知道我能够给您什么。是的,十八年前那个玉雪婴孩伸出细小手指的刹那,今夜的我便被附上了完美的咒语。我注定是为萧家,为霞月而生的女子。 我是萧家的萧晴溦。 萧晴溦自有萧晴溦的结局。 我轻盈反手,将霞月深深送进了心口。那一处新鲜的伤口。这是瑟寒制造的开始,由你结束。亲爱的,一切,十八年前由你开始,这一刻,由你结束。 瑟寒霞月,两相缺,相逢便成劫。 我深深地合上了眼睛。 从不曾这样轻盈,从不曾这样沉重。困倦和寒冷如浓艳花香,无孔不入地浸透了我。万顷空茫,我无力地向命运探出了手指。血丝滴落,黑暗突然之间遮住了眼睛。所有的知觉随风而散。我感觉自己像一丝轻烟在淡蓝的月光下缓慢地蒸腾起来。月色之中,我仿佛看见鬼魂的眼睛含着前所未有的笑容向我投来了近乎热烈的邀请。 终于可以遗忘所有。终于结束。 是的,我的公主。你终于结束。你终于做到了一切。 我终于能够结束。 黑暗之中,我放任自己的意志沉沦成一束绝望的咏叹,琉璃碧色火焰徐徐飞舞,灼灼其华。那一刻我罔顾自己,那一刻,我相信自己终于化作了生命洁白的灰烬之中最暧昧而艳丽的一丝歌声。
第24章 花蜕 带我走。 带我离开。 清冷坚硬的手指慢慢托住我的脸庞,他俯下身来。湛蓝深沉的眼瞳似乎带有某种我不能察觉,无法分辨的温柔。我不能确定。一波波痛楚如奇异潮水徐徐涌上。他的手臂紧紧扣牢了我。浓郁芬芳的长发垂落下来,轻轻擦过我的嘴唇。我一无所知。 记忆里是否有过这样的时刻,妖艳迷乱的时刻。视线中的一切,如彩色陀螺在透明的冰面习习旋转,直到那花纹呈现出最不可辨认的语言。耳边有沙沙的风声,每一丝响动都如冰针透进我的耳膜。无法抵挡的侵蚀,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4 首页 上一页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