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喋喋不休的激励自己。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可以不要颜如玉,不过,千钟粟和黄金屋他是一定要的。 考出去,他一定要考出去。 外头的春风吹拂而来,窗纸簌簌,似有鬼哭的呜咽声,裴一清拿出碎布条团了团,将自己耳朵塞了个严实。 果然,这世间只有穷鬼才是最可怕的。 …… 那厢,在不化骨的带领下,顾昭和潘知州一路往临沂方向去了。 鬼道之中天光蒙昧,时不时有幽幢的鬼影化作黑雾一般卷过,在那扭曲的空间中,隐隐能见到鬼灵脸上神情麻木,微微躬身,不停歇的往不知尽头的地方赶去。 那是想要寻那黄泉路,渡这一生的苦楚喜乐。 潘知州头一次入这鬼道,他捻了捻须,颇为稀罕模样的往四周瞧了瞧。 鬼道黯淡,多是黄尘之土,偶尔瞧到的华宅,一眼也能瞧出,那是纸扎的屋舍,便是鬼灵,它们身上穿的衣裳也多是纸衣。 红黄蓝黑紫的五色纸单调,颜色也不若人世鲜艳。 和人世绚丽多彩又鲜活温暖的烟火相比,鬼道,它黯淡且死寂,宛如一塘的死水。 多看了几眼,倒是让人心生怅惘。 潘知州忍不住摇头叹道,“一入黄泉,过往尽是前尘往事,便是故人也成了陌路人。” “人生短短数十年,当惜今生缘啊。” 顾昭:“大人说的是。” 这鬼道的景,顾昭平日瞧的都腻了。 她瞧了潘知州一眼,只见他虽然是中年人模样,不过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此时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圆领袍子,两鬓微微有些许的白,不过,下颌处的胡子却修得格外的精致。 瞧过去带着富贵之气。 顾昭想到她阿奶平日里说的,对上头的大人要有点眼力见……她伸手朝绢丝灯中探去,下一瞬,掌心里便有了一白纸裁成的小马。 潘知州瞧过去,抚须诧异,“这是……” 下一瞬,就见一阵烟雾笼罩过那纸裁的小马,片刻后,灰蒙鬼道中便出现了一匹四肢紧实,神骏非凡的骏马。 顾昭:“大人走累了吧,上马让马儿载一程。” 潘知州愣了愣,随即哈哈畅笑,道。 “那我就不和小郎客气了。” 白马四蹄得哒,很快便带着潘知州往前跑去,只见宽袍飞扬,马儿神勇,那驱马疾驰的身影甭提多神骏了,当真是一儒将。 一行人过去的时候,幽幢鬼道中,一处精致屋舍的绣楼窗棂处。 一道纤细的女子身影颇具风姿的倚靠在木窗旁,她瞧着那骏马跑过,视线落在潘知州身上,玉骨梳顺了顺她那乌黑的发,鬼音幽幢。 “好骏的马……好俊的人。” 宽袍飘飘,长须精致整洁,鬓间微微一点白,面容带点风霜之色,偏偏气质温和。 这,这真是多瞧两眼,她的一颗芳心都要扑过去了。 “小姐?”丫鬟模样的姑娘不放心的喊了一声。 “小雅,方才那人是谁?吩咐人查一查,过几日月圆,我要邀这位大公子赏月。” “小姐……”被唤做小雅的丫鬟有些无奈,那般模样的大老爷,铁定是有妻有子啊。 “不许啰嗦!小姐我自有分寸,还不去?”被唤做小姐的女子眼睛一嗔,绞了绞垂肩的乌发,随即目光朝那骏马消失的地方瞧去,仍有痴痴之色。 …… 顾昭不知道因为一匹马,潘知州四十来岁了,还被那等鬼娘子唤了一声大公子。 骏马疾驰,她跟在旁边,脚步一错,便是数里之外。 不远处,一身黑衣裳的不化骨好似感知到了熟悉的地方,只见它脚步一顿,身影一晃,瞬间穿过鬼道的缝隙踏进了人。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道着黑衣裳的身影便不见了。 顾昭低声,“大人,咱们到了。” 潘知州探头四处看了看,还不待他说话,就见顾昭一把抓住马儿的缰绳,脚步往前一踏,瞬间,此处风炁骤起,人途鬼道交汇。 接着,潘知州只觉得头晕眩了片刻,天光也有点晃眼,他抬手挡了挡那光亮,片刻后,他回过神来。 天光? 这是出来了? 果然,放眼看去,周围一片的青翠,马儿的脚下是裹着泥土的碎石,地里已经有绿意冒出,阳光透过林荫落下,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点,远处的林子里有鸟儿清脆的叫声,欢快的,雀跃的。 一并来的,还有流水潺潺的声音。 潘知州惊讶的往四周看了看。 他们这是在老林子里? 顾昭点头,“大人,咱们跟上乌小哥。” …… 顾昭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片山林格外的清新,想来,应该是那被化去了黄泉疣,留下纯净灵炁的矿石的原因。 乌古岩在前头走过,偶尔春风会吹起它的黑衣裳。 它在青草地上走过,犹如一道黑雾,原先精神的青草花苞萎靡了一瞬。 顾昭分神瞧了瞧,见只是萎靡了一瞬,便没有再管。 很快,三人便到了深山之中。 虽然听到顾昭将事情说了一趟,但是真见到那满地的鲜血和残骸时,潘知州还是捂着心口,心惊得厉害。 乌古岩看了过去,幕篱下的鬼眼有着阴冷诡谲的光。 “这些人,我只恨没有将他们吸成人皮。” 只见竹编筐子和铁锹等物零散的落在地上,残骸穿着一身黑衣裳,这里丢个损了大拇指的手骨,那儿丢了个被啃到一半的脑袋…… 皮肉外翻,干涸的眼珠子也吊了一半在外头。 上头的表情既是惊惧又是意外。 就像,就像他们也在意外,为何会失控?为何炼出的僵会不受控制,反倒是吃了他们。 顾昭瞧过这一地的血腥,又看了一眼穿着黑衣裳的不化骨,叹了口气。 驯养猛兽,本就要有被猛兽吞吃入腹的准备。 这一场相逐,本就是你死我亡之事。 顾昭和潘知州仔细的翻了翻,就连碎布料也不放过,然而,这群人既然做这等见不得天光的事,又怎么会在身上留痕迹? 别说记号了,他们就是连衣裳的布料都是常见的棉布。 …… 没有一具完尸。 那些管事都被复生的乌古岩咬了脖子吸了血,待发现自己的死炁会让那些人起尸,它恨得直接将人掰成了好几段,残块丢得到处都是。 顾昭觑了一眼乌古岩。 难怪和她说手撕僵尸不好,会有血有肉,敢情,它自个儿是有经验的啊。 …… 顾昭问过,乌古岩有意识的那一日,月亮是圆圆的,它说,它才见过一次圆圆的月亮。 昨日初四,如此算来,此处的事情才发生二十日。 许是事后之人还未反应过来,因此,此处被乌古岩和海子等人化去黄泉疣的矿石还留着。 顾昭和潘知州瞧了乌古岩葬身的地方。 这是一个大坑,在这一片平坦的山地中,约莫二十丈宽,像一处湖泊,挖得也深,此时,下头有小石头一样的晶体铺了厚厚的一层。 晶体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阳光下漾着柔柔的光晕。 潘知州往前踏出一步,“此处的气息倒是颇为好闻。” 他只这么一嗅,就觉得神清气爽,好似脑袋瓜也聪明了许多,这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自己脑袋瓜里有书本翻页的声音。 前十几二十年随手翻过的书,此刻,他历历在目。 潘知州倒抽一口气。 乖乖,他应该带他家寻龙来的。 这是仙气吧,多吸两口,他家憨儿都得变成大聪明了。 失策失策,潘知州在一旁扼腕。 旁边,顾昭的神情却颇为沉重。 潘知州注意到了,“顾小郎,可是有何不妥,上头还是有黄泉疣吗?” 顾昭摇了摇头,“不化骨已成,这矿石中的黄泉疣自然被化去……” “此物,灵炁纯净。” 只见她伸手往前一探,一颗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体倏忽的从坑底飞了上来,落入手中。 片刻后,她垂眸将此物递了过去。 潘知州接过,入手是温润的质地。 清冽之炁简直令人沉迷,恍惚间,那人世的七罪八苦好似都被消弭,只觉得心旷神怡,人间再无愁事。 顾昭的目光还落在这一处如湖泊的坑底,道。 “此处,是万人坑。” 潘知州嘶了一口气,再看手中的晶体,沁凉清冽之炁有些灼人烫手了。 顾昭看着那闪着迷人光晕的坑底,在下头,她听到了无数的悲鸣,无数的哀嚎…… 他们以身化黄泉疣,口中衔怨,有的多年后化作了僵,也有化作了烂骨头了依然不甘心,最后,黑骨重塑,化作不化骨。 然而,下头也有无数的白骨皑皑,它们不甘又徒劳的一个个交叠,痛楚的哀嚎,再不见天日。 此处的巨坑,就像是一个巨兽大张的口。 顾昭掐了道手诀,坑底的晶体漫天飞旋,最后落在旁边像个小山坡一样的堆积。 接着,就像剥去了那层华丽的皮囊,渐渐的,露出了下头狰狞怖人又血腥的骨肉。 ……
第139章 沙土扬起的越来越多,也露出了下头越来越多的尸骸,有白骨皑皑,也有还未完全腐败的尸身,恶臭一片。 骷髅头仰头朝天,那空荡荡的眼眶似在呐喊,又似在迷茫。 为何,为何他们死得这般的惨。 明明只是想着为家里添一份收入…… 有了银子,阿爹阿娘就能够轻省一些了,他们老了,该是享儿子福分的时候了,到时,他也能大方的给家里的小囡囡和媳妇买身漂亮衣裳。 为何,为何最终会成为这般模样? 他们不偷不抢,靠双手吃饭,卖的是力气,不是性命啊。 死了死了,他们都死了。 再也见不到了,故乡的圆月,家门口翘首盼人归的亲人…… 无数的白骨皑皑仰天,似朝苍天对这不公的世道责问咆哮一句。 他们穷人的命,当真这般贱吗? 贱吗?贱吗?贱吗? 他们就问一句,当真这般贱吗?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无数的不甘、怨恨和遗憾冲天而起,如一道飓风一般呼啸入天,带着不问个答案誓不甘休的气势。 只见坑洞下,皑皑白骨在这一瞬化作了黄尘,随着飓风骤起,黄尘被卷入了这道风气之中。 接着,盘旋入空的飓风中,隐隐有数张不同的脸在交叠狰狞,争先恐后,不得挣脱。 麻木的,落泪的,不甘的,怨怼的……他们如沉苦海一般,挣扎的冒出头,下一瞬却痛苦的瞪大了眼睛,又被拖到了最深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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