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北王府的座驾岂是凡物,等陈其坤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两马拉车的暗红车厢已经在前方了。 想着今日被人掐破的眼睛,陈其坤心里有些不安,他想和陛下汇报汇报这一情况,商讨一番对策,毕竟陛下身边的能人颇多,不像他,只靠这一个偷眼的神通,偷偷窃取他人的灵感,让自己更聪明一些。 除此之外,别无一用。 陈其坤叹息: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不过,想着祖上代代传下来的话,方才数次话到嘴边了,他又生生的吞了下去。 无他,别瞧眼下陛下亲和得很,听说当初的手段很是铁血。 虽然自己是离当今太和帝最近的一枚棋,要是让陛下知道自己有暴露的可能,说不得立马动手了结自己的就是陛下了。 陈其坤打了个寒颤。 “没事的,没事的,我方才溜得快,那人应该是没有抓到我。” 他喃喃自语了两句,安抚了自己一通,心中总算安心了一些。 左右无人,陈其坤轻轻的薅高了衣袖,露出白皙的胳膊。 他伸手拂过,原先平坦光洁的胳膊上突然多了好些不平的凸点,阳光一照,这些凸点倏忽的睁开,就像一只只的眼睛。 明明是诡谲恶心的模样,陈其坤却一点也不怵,他甚至爱怜的摸过这一个个眼睛,细细的看了一番,半晌后,微微拧着眉回忆了片刻。 “啊!我记起来了,是会写艳文,画一手好春宫的老汉啊。” 他依稀记得,那老汉好像是姓管? 陈其坤思忖。 因着老汉的那手人物丹青的好才气,他这才得了今上的青睐,自己做的那副美人图,今上可是夸了好几次。 说它妖冶中透着两分魅惑,三分狡黠,四分的艳丽,还有一分清纯,尤其是那一分的清纯,一下就让那画的意境拔高。 那副画今上喜爱不已,他也一跃成了今上面前的红人。 陈其坤惋惜了片刻那颗失去的眼睛,又仔细的想了想,确定管老头不认得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他伸手拂过,手上那些凸起的眼睛一点点淡去,手臂重新变得白皙光滑,深绿色的翰林袍子覆盖,又是君子如玉模样。 …… 玉华街,管宅。 “哈哈哈,哈哈哈,我能写了,我真的能写了!聿儿快瞧,阿爷能写了!阿爷能写了!” 管牧易搁下笔,捧着一沓的毛边纸,他瞧着上头的墨字,畅笑时候的手都是抖着的。 桌上,白玉管的毛笔扭了扭身子,倏忽的整只笔飞到半空中,只见莹光一闪而过,此处不见白玉管笔,倒是有一个头戴纶巾的小书生郎。 “阿爷,聿儿吃得好饱啊!” 吃到文气的白玉管笔灵欢喜不已,脸颊好似一下丰盈了,也不见那疲惫憔悴之态了。 “好好,吃饱了就好,吃饱了就好。”管牧易笑着笑着,沟壑的面上却淌下了眼泪。 “阿爷!”管聿惊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 他扶着管牧易,抬起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担忧的看着里管牧易。 “阿爷没事,阿爷是欢喜的。”管牧易吸了吸气,接过顾昭递来的帕子,“多谢小郎了。” 顾昭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先生客气了。” 管牧易摸了摸管聿的脑袋,这才抬头,“小郎误会了,我不是说帕子,我说的是这一事。” 他说着话,将那一沓的毛边纸举了起来,细细的看上头的墨字。 虽然只是初稿,还很粗糙,不过他写出来了,他真的又能写了,上头的措辞和造句,是他自己熟悉的风格,这就是他的才思,错不了! 他,没有江郎才尽! 他真想大声的吼一声,他管牧易还能写,他没有江郎才尽啊! 顾昭点头,“对,先生没有江郎才尽,先生这两年的不得志,完全是人祸。” 这话落地,管牧易懵了。 “人,人祸?” “没错!”顾昭点头,“是人祸。” 对上管家祖孙不解的眼神,顾昭解释道。 “方才,我在先生玉枕穴后头的脑子里发现了一只眼睛,先生没有才思文气,是因为灵感一起,立马就被这眼睛偷觑,接着,文气也被它盗走了。” “眼睛!”管牧易瞪大了眼睛,骇得当场跌坐,好在他身后便是一张官帽椅,这才没有跌疼了。 “没事没事,阿爷没事!”管牧易懵着眼挥开管聿担心而上下摸索的小手,好半晌,他才找回心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袋。 那儿,有着顾昭说的玉枕穴。 “稀奇,当真稀奇!” “哈哈,我写了这般多的志怪志异,哪里想到,有一日在我自己身上,居然有如此怪遇,哈哈,神奇,当真是神奇!” 惊骇过后,管牧易倒是品出了两分奇特,越想越妙,当下脑海里又有无数的奇思异想浮掠而过,要不是腹中饥饿,他都想抓着笔,畅畅快快的再写一场。 瞧着这褪去暮气,恍若新生的管老伯,顾昭也跟着欢喜,方才追丢人在皇宫的郁气都散了两分。 “先生豁达!”她由衷道。 “嗐,豁达什么,要不是有小郎在,听到这一事,眼下我可得怕死,愁死了!” 顾昭和管牧易相视一眼,俱是哈哈一笑。 “先生抱歉,那人我没追到。”顾昭提到这事,声音低落了,眼神也黯淡了两分,“我追到皇城脚下,那人在皇城之中。” 皇城毕竟有人龙之炁护城,又有诸多的护卫,她是跟着潘知州入京的,行事自然也要多考虑是否会让潘知州为难。 不过,匆忙之下,顾昭还是打了道灵炁过去,只要让她再瞧到那人,定然能够将其认出! 顾昭捏着拳头的手紧了紧。 管牧易惊讶,“皇城?” 他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微锁,“这么说,那是一位当官之人?” 顾昭点头,“先生心里可有怀疑之人?” 管牧易思忖一番,遗憾的摇头,“惭愧,倒是毫无头绪。” “平日里,我除了去书肆,便是在家里写稿作画,深居简出的,再说了,老头子我性子乖僻,相交的好友也不多,都是闲云野鹤的乡野之人,倒是不曾有在皇城中当差的。” 顾昭点头,“想来那人是趁先生不察之时,暗中下了偷手,当真是贼子可恶!” 管牧易叹息。 可不是偷么! 把他的好文思偷了整整两年!想想他都怄得慌! 顾昭也怄,两年啊,够先生写多少的好书,做多少的好画啊,这小偷就算抓到了,也还不回七情先生的两年。 那可是七情先生呢! 写《芙京志异》的七情先生! 独一无二的! 临分别之前,顾昭磨着管牧易将那粗稿给她瞧了瞧,她细细的看了两遍,这才意犹未尽的还了回去,不忘道。 “先生要保重身体,三餐要按时用膳,我们还等着先生的《芙京志异》呢,万莫只顾着写稿子,误了身子,因小失大。” 管牧易好笑,“小郎放心,我省得!” 顾昭:“啊,差点忘了!” 她急急的回头,将桌上自己珍藏的《芙京志异》收到手中,抚了抚上头并不存在的褶皱,这才爱惜的收到腕间的六面绢丝灯中。 管聿抿嘴偷偷笑了笑,眼睛晶亮晶亮。 顾昭也对他笑了笑。 管牧易抚了抚须。 心结已去的他,虽然还是蓬乱着花白的发,不过眼神坚毅清亮,面容清癯,自有一股文人不羁的风范。 他问了顾昭的地址,道。 “待《芙京志异》完稿后,我定然给小郎头一个寄去。” 顾昭欢喜:“那敢情好,我就等着先生的下一册了。” 告别了管家祖孙,顾昭这才抬脚往回走。 经过麻仁香酥鸭店时,鸭店家已经哼着小曲儿,手中拿着一块抹布,上上下下,仔细的在那儿擦拭着了。 “店家,今儿这般早就收摊了?”顾昭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摊子面前瞧了瞧,急急问道。 “呵呵,承蒙乡亲们看重!”店家乐乐呵呵,“小郎明儿赶早。” 顾昭郁闷,“我今儿也不晚啊。” 说罢,她觑了店家一眼,不无埋怨道,“肯定是店家你今儿偷懒了,卖的鸭子少了,这才早早就收摊了。” 店家哭笑不得,“哪哦,我一家老小的口粮都搁在肩上,哪里敢偷懒哦!” 他抬手指了指里茶楼方向,示意顾昭看那一处的窗棂。 顾昭看了过去,“嗯?” 店家小声,“喏,那儿坐了个阔气的公子哥,瞧到没,就是他,刚刚才下马车,紧着就将我摊子上的麻仁香酥鸭都包圆了。” 说着这话,他比了个大拇指,赞道。 “老派头喽!” 顾昭又看了过去,正好瞧到一只手搭在窗棂处,阳光下,那只手白皙似暖玉,只见其手指修长且指骨分明。 倏忽的,那人回过头了。 瞧见自己,那双如星的眼眸好似亮了亮,眼里似乎有笑意染上。 顾昭蹙了蹙眉,是祁北郡王。 …… 顾昭收回目光,“店家,明儿我再来买。” 店家爽快,“好嘞!小郎明儿赶早!” 顾昭正待离开时,身穿灰色劲衣的元一出现,他手握弯刀,伸手拦了拦。 “顾小郎莫走。” 顾昭抬起头,“是你。” 元一颔首,行了个抱拳礼,“在下元一。” 他紧着将来意说明。 “顾小郎莫走,我家王爷有请。” 顾昭朝窗棂方向看去,正好对上孟东君带笑的眼神。 …… 片刻后,元一独自一人上来复命,孟东君瞧了一眼他身后,没有瞧见顾昭,当下将杯盏往桌上一搁。 只轻轻的一声瓷杯和桌子相碰的声音,元一却莫名的心下一跳。 孟东君:“顾小郎呢?” 元一面皮紧了紧,“回王爷的话,顾小郎他,他说和王爷不熟,就不来叨扰了。” 孟东君眉毛一挑:“哦?你没和他说,我要和他谈的是三弟的事吗?” 元一吞吐:“属下说了。” “顾小郎,他说……” 见孟东君瞧着自己,显然在等后文,元一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道。 “他说,孟家哪来的脸提三公子?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说完,元一急急补充道。 “王爷,不关属下的事,这不识抬举的话是那顾小郎说的。” 孟东君愣了愣。 片刻后,他不怒反笑,拊掌道,“好好,果然,这有点本事的人,脾气也是大得很,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起身走到桌前,拎着白瓷酒瓶子替自己斟了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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