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纸丫头和纸马。” 孙三里接过,原先不过巴掌大的纸扎好似见风就长,一下便似香烛行里卖的纸人纸马大小,只见纸人纸马栩栩如生,眼睛处皆没有点睛,纸马立着足却不扬鬃。 “这……”他抬起头。 旁边的李打铁一拍孙三里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三妮儿真呆,顾小郎东西都给你了,你还不懂得给姑婆烧去?真是傻了。” 孙三里恍然,“对对,给姑婆烧去!” …… 随着火光“蹭的”一声腾起,烈火撩过纸马纸丫头,不过顷刻时间,上头便燃起了熊熊火光。 孙三里眼里倒映着火光,喃喃道。 “姑婆,我会好好照顾沙梨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你就放心吧。” 说着说着,他眼里又涌起了泪水,过往和姑婆生活的一幕幕好似在火光里浮现。 没了阿爹阿娘,和村里小娃儿干架,摔得头破血流了,是姑婆寻来,领着他回家。 那双手有些粗糙,不知为何却格外的温暖……一记就是许多年,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坐在饭桌边吃饭的他不敢夹菜,从碗里偷偷的觑过去,姑婆在灶膛处烧火,抓到自己的视线,眼睛一瞪,一点也不温柔。 “快吃,没吃完不许下桌,都是自个儿家里了,吃饭还瞅姑婆作甚,憨不憨了?快吃快吃,拿出刚才和别人干仗的架势来!哎,这才对了,大口的吃,吃饭也吃肉,回头个儿长得高高大大的,看谁还敢欺负上门来!” “……三妮儿,姑婆和你说,这人啊,他脾气越囊,别人就越欺负你,别怕,咱们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今儿他在咱们家嚼舌根,明儿咱们就敢上他家门口泼粪去,嘴巴臭,就该好好的泼泼,多来几次,他们也就不敢了,知道没?” “……好了好了,性子别跟那炊饼似的,咱们不惹事,但是也不怕事啊,他们家有阿爹阿娘,咱们三妮儿也有姑婆啊……” …… 瞧着火光,孙三里突然“噗嗤”一声的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又有眼泪淌下,他急急的抬袖擦去,不想眼泪却越擦越多。 “没事,我就是想姑婆了。” 张大头和李打铁站在旁边,心里也不好受,声音瓮瓮,故作嫌弃。 “好了好了,这大老爷们的又哭又笑,忒黏糊!别哭了,你没听你姑婆说了么,想她的时候就给她多烧些元宝。” “我和你说啊,我们老家那边说了,这亲人走了,你偶尔哭哭就成,哭多了,他们在下头能够感觉到泪水,心中有牵挂,回头都不好投胎了。” “真的吗?”孙三里问着话,目光却看向顾昭。 顾昭点头,“是这样,节哀,你姑婆走的很安心。” 孙三里:“好好,我这就停歇了。” 他胡乱的擦了擦脸,紧着就去抱于常柊屋里的沙梨。 …… 顾昭和几人道别后,抬脚进入鬼道,人途鬼道相汇,此处有一道风气撩起。 鬼道里。 远远的瞧见一个老太太站在原地,她瞧着面前的高头大马和纸丫头欢喜不已。 马儿乖巧,微微伏下了身子。 老太太上了马,拉扯过下头的纸丫头,一夹马肚子,马儿得哒的往前,马背上的老太昂首挺胸,靛青色的土布衣裳好似都精神了几分。 顾昭笑了笑,下一瞬,她的身影消失在鬼道之中。 …… 孔家果园。 也不知道毛鬼神从何处寻来的黏土,数量颇多,在园子的西南角落里堆了个小山堆,眼瞅着它还在抖着布袋,顾昭连忙制止道。 “够了够了,尊神,这些土够做一口瓮坛了。” 够了吗? 毛鬼神诧异。 它瞅着这些泥土在顾昭手中化作流水,一点点的塑形,最后成了一口瓮坛,只见她探手伸进绢丝灯,从里头抓出一道幽光。 鬼鸮阴沉的声音气急败坏,细听,里头还有几分惊惧。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与此同时,还有鸟类惊惶扑棱翅膀的声音。 冲虚道长已经绝望的不想说话了。 看吧,他就说了,顾昭这杀胚会拿鸮君顶那口破掉的粪瓮,他说的准吧,那时他就有不详的预感了! …… 顾昭将瓮坛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地上,将冲虚道长往里头一搁,拍了拍手,笑道。 “成了,你们俩就一道唠嗑唠嗑吧,以后长夜漫漫里也有个伴,不错不错。” 冲虚道长和鬼鸮吵起来了,是鬼鸮单方面的在骂冲虚道长。 冲虚道长已经没力气多计较了,他得紧着孔家人担肥过来之前,好好的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也许,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感受到这山清水秀的气息了。 冲虚道长又悲愤又绝望。 …… 靖州城府衙。 夏日的屋舍闷热,前后窗棂都被敞开了,偶尔一阵风来,形成穿堂风,给这闷热的屋子带来一丝的清凉。 潘知州摇着大蒲扇,另一只手端起茶盏,眼睛不离桌上的卷宗。 这时,就听小厮观言的声音传来。 “大人,顾小郎求见。” “哦?顾昭来了?快请快请。” 潘知州搁下杯盏,站起了身子,瞧了瞧自己这撩高的袖子,赶紧又将其薅了下来。 “大人。”顾昭行了拱手礼。 潘知州:“小郎客气了,这边坐,观言,将井里镇的甜瓜和小青瓜切两个来,正好给顾小郎尝尝。” 他视线一转,对上顾昭,笑道。 “夏日天热,还是吃些瓜果来得舒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年天气热,这甜瓜晒多了日头,倒是格外的清甜。” 顾昭笑了笑,“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多谢大人。” “见外了见外了。”潘知州摇了摇蒲扇,“对了,小郎今儿怎么寻我来了?” 顾昭:“大人,我寻到庆德陛下了。” “哦,庆德陛下啊——”潘知州反应过来,“什么?庆德陛下,他现在在何处?” 顾昭:“其实这庆德帝,大人您也见过。” “我见过?”潘知州诧异了。 “对,不单单是您,就是陛下也见过。”顾昭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他就是祈北郡城的祈北王,孟东君。” “是他——”潘知州有些恍惚,“竟然是他?” 顾昭点头,将冲虚道长做饵,鬼鸮寻来的这一件事说了说,最后道。 “昨日巡夜时碰到毛鬼神,它是孔家供奉的神灵,谢家庄村覆一事,孔家也是苦主,是以,它也一道追了过去,万幸有它相帮,城南兵营的几个兵大哥都没事,我寻着鬼鸮的踪迹,一路跟至祈北郡城的祈北王府。” “难怪——”潘知州面有沉思之色,“那一日在甘露殿,陈翰林的那一声陛下,喊的是庆德帝吧。” 顾昭点头,“是。” 接着,顾昭便将庆德帝以万骨阵的阴炁腐蚀,开了修罗道的事说了说。 “也是因为那堕物的津唾腐蚀万物,我这才瞧出他皮囊上的猫腻,大人,可要见见这庆德帝的真面目?” 潘知州:…… “那就瞧瞧吧。” 片刻后,潘知州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连连摆手。 “收回去,收回去,快收回去!” 一道幽光闪过,地上那一头青皮褶皱的四脚蛇重新被收到了瓷瓶之中,那股老臭鱼的味道也随即消失了。 潘知州瞅着白地青花的瓷瓶,惋惜又肉痛,多好的瓷瓶啊,糟蹋了糟蹋了。 “顾小郎,他这是——”潘知州不解,“庆德帝,他怎么会是这般模样了?” 顾昭:“他被骗了。” 潘知州意外,“啊?此话怎说?” 顾昭:“大人,你还记得前朝箴言一事吗?” 潘知州点头。 庆德帝沉迷于长生术,供奉了许多方士,荒废国事,有一日说起自己年轻时见到过一头大龟驮着一块巨石,在大江中威仪前进,仙乐阵阵,弥彩漫天。 后来,有方士进言,这巨龟乃是赑屃,所驮之物不是巨石,而是上天之书,上头前写上至万年的历史秘事,下写千百年后的箴言,再后来,方士和巨龟斗了个两败俱伤,一人道法被破,瞬间韶华逝去,巨龟重伤沉江,众人也瞧到了天书上的一页。 【东梁将亡,天启神授】 顾昭:“众人都以为庆德帝只得了一页的天书,其实不是,在他寿数所剩不多时,他得到了整本天书。” 潘知州抚须,微微皱了眉,只听顾昭又道。 “那本里书中不但有箴言,还有诸多秘法,庆德帝便是依着书中的秘法,将自己的墓葬之地选在了江河之中。” 潘知州:“水葬?” 顾昭点头,“是,就葬在樟铃溪的一处山腹之中,一半是水,一半是山石,山中的皇陵其实是空坟,他将棺椁浸润水中,以九九八十一对的童男童女布阵,炼化尸身为蛟龙。” 为何会选择樟铃溪,因为书中有言,樟铃溪是千年前玉溪真人身陨之处,虽然千百年的时光过去了,这一处的江水却仍有灵韵残留。 蛟龙嗜杀,天地不容,玉溪真人的道韵精纯,庆德帝以秘法收集道韵,再以道韵裹身,以期避过天地,只待他重得天下皇位,人龙之势加身,蛟龙即可一飞冲天,化蛟龙为真龙,从此长生不老,昌荣永享。 在那书里,他见到了玉溪真人的画像,天人之姿,目有对苍生的悲悯,不染尘埃,就是他一个男子瞧了,都心神向往,心神一动,在道韵裹身之时,他索性将自己的皮囊用了玉溪真人的模样。 箴言中有言,祈北王孟棠春和柳菲卿会诞下七杀星命,七杀星命主灾祸,刑克,却也有将星之兆,是传说中兵解之人的残魂转生。 柳菲卿命格特殊,护得住这样的胎儿。 为防自己无法诞生,庆德帝为自己这一世,挑选的父母便是命格特殊的柳菲卿。 顾昭难免的想到了孟风眠。 韩道人将神仙种骗王妃和王爷吃了下去,从而诞下孟风眠,柳菲卿和孟棠春因为神仙种而心生芥蒂,这孟风眠到底算不算是自己的儿子。 因此,他们待孟风眠一点也不亲近。 哪里想到,在那箴言天书上有孟风眠的存在,反而是二儿子孟东君,他是以秘法相占,生生的剜去了柳菲卿肚中那亲生的儿子,自己再借腹出生。 他才是那真正的鸠占鹊巢之人。 潘知州不解,“那怎么说他是受骗了?” 顾昭:“他这哪里是蛟龙,分明是四角蛇,是怪物,就这种东西也能长生?那天地之势得多眼瞎耳聋啊。” 话才落地,窗棂外头正好落下一片落叶,一阵风吹来,不偏不倚,正正好贴到顾昭的嘴巴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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