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眼中扬起一丝笑意,而后扬手燃起油灯,屋子登时亮堂起来。 云窈悄然松了口气,双肩也沉了下去,她问阿黄:“你方才说什么报仇?” “对。” 虽是在答云窈,眼睛却一转不转地盯着顾钦,还友善地摇了摇尾巴,“你妖气如此强盛,可是从妖界出来的?” 顾钦掀了掀眼皮,悠悠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云窈:“......” 狗脾气。 不对,是比阿黄还狗的脾气。 阿黄倒是不介意,反而兴冲冲地说:“听闻妖都十分繁华,比起人间都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这些小妖毕生的梦想便是能进入妖都。当年我与家族结伴迁徙,途中遇上修士豢养的灵兽。我便是那时候被咬断一条路,后来掉入河中被冲到了登州。” 许是后来便遇上了它的主人,阿黄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低低呜咽两声,好不可怜。 云窈心下一软,抬手摸摸它的耳朵:“那你报仇了吗?” 阿黄摇摇头:“我妖力不多,阿椿也只是一介女流,始终找不到机会。” 阿椿便是老板娘的闺名。 云窈了然道:“你的执念是报仇。” “嗯嗯。”阿黄眼巴巴地看着她,“姐姐,你可以帮我吗?” 不待云窈拒绝,它又道:“我只能逗留一个春秋,届时,会渐渐失去理智,成为真正的恶魂。你可以助我报仇吗?我想往生去,或许,我的主人正在奈何桥边等着我。” “呜呜。”云窈爱不释手地揉揉阿黄的脑袋,同顾钦说,“它好可怜。” 顾钦:“......” 他莫名觉得那动作有些碍眼,强行将云窈的手扳了回来。 云窈不解地凑过去,耳语道:“你做什么?” 顾钦:“它哪里可怜了。” 她嗫喏半晌,挤出来一个理由:“可是它有毛茸耳朵啊。” 顾钦心道,他也有,且原形比这犬妖威风几十倍。 但是架不住云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眸子湿漉漉的,流露出她自己也未察觉的娇态,这是与灵文在一处时不曾有过的神态。 顾钦被大大地取悦,松口道:“先探探它的魂台。” * 熟悉的迷雾散去后,云窈来到了十年前的登州城。 不同于望京的冷,登州四季如春。 风帘幕,黛瓦檐,水面清圆,如一幅将将上色的烟雨人家图。 云窈正站在石桥边,她临水照了照,见到阿椿将笄之年的脸。 “阿椿——” 背后有一道粗旷的声音响起,云窈应声回头,见到作橱役打扮的壮汉将白布巾甩至肩上,用下巴招呼她过去。 云窈手中握了两本账簿,她猜想,此时阿椿兴许还不是老板娘,而是酒楼中的账房先生。 她三步并作两步,却还是招壮汉嘴了一句没眼力见。 云窈讨好地笑笑:“下次不会了。” 小姑娘既服了软,壮汉便也冷不下脸计较,提点她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出来谋生计的确是不容易,正因为这样,往往需要比寻常男子做事更精细,如此才能在楼里长久呆下去。” 虽不知前情,云窈却觉出壮汉是个面冷心热的,于是将他的忠告一一记下。 她跟着壮汉七拐八拐回了酒楼中,又哄着年岁轻的店小二给自己指了房间。待坐上女子松软的床榻上,才浅浅松了一口气。 顾钦从玉符中走了出来,见她苦着脸,挑了挑眉:“怎么了。” “你不知道。”云窈小嘴儿微微撅起,抱怨道,“阿椿如今是个账房先生,方才管事的说,我要在日落前将这两本账都对好。” 甜甜的嗓音似春日里的滴雨声,又似风掠过竹叶林的簌簌响。 顾钦眉头渐渐舒展,接过来翻了翻:“这有何难。” “你会打算盘?” 她换上谄媚的笑,朝顾钦眨眨眼睛,“你帮帮我吧,没有你我不行的。” 顾钦喉头发涩,避开她亮晶晶的眸子,轻斥道:“自重。” 云窈才不管,抓住他的衣袖晃了晃:“没人教过我打算盘,顾哥哥,你救救我。” 不知是那声“哥哥”还是“没人”取悦了他,顾钦面色微红,顺着气氛应下。 待他坐上圈椅,手中被塞进一个毛边儿算盘,才意识到自己又对云窈心软了。 顾钦:“……” 但见云窈双手撑在脸侧,专注地看他拨着算盘,顾钦心底顿时熨熨帖帖。 漂亮的指节曲起,圈着算珠上下起伏。分明是寻常的动作,他却像是在拨弄琴弦般雅致,端的是赏心悦目。 云窈一时看痴,道:“你好厉害。” 顾钦翻页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他忽而忆起云窈胡诌过的那句—— “我同你前主人是对恩爱夫妻,时常差遣于你,才叫你如此熟练。” 顾钦一贯不动声色的面上浮现几分怪异。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为何也不记得前尘往事。” “也?”云窈摆摆手,解释道,“你是单纯的丢失了记忆,我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 云窈丢失的是魂魄。 或许,她自皮影人偶中开出灵智的那一日,便是记忆之始。 又或许,在那之前她已经有过一段生命。至于是人是妖还是旁的族类,就无从得知了。 但于她而言,知不知晓过往,她都是云窈,是九重天上的皮影小仙。 顾钦却不同,失了那些记忆,他不知过去,也对将来无所求无所欲。 “嗯。”顾钦收回眼神,专注地拨弄算珠。 云窈默默品了会儿,有些坐不住,干脆趴在窗上看街景。 却听闻附近有细微的簌簌声,似是狼豪划过糙纸时发出的摩擦响动。 她左看右看也没见着儿人,正欲退回来,有人喊道:“椿姑娘——” 原来是墙角坐着一个乞儿。 乞儿衣衫破烂,但不见脏污。粗糙的发下掩着一张脸,瞧着约莫是弱冠之龄。 云窈应道:“怎么了?” 乞儿搁下笔,将誊抄好的菜单递了过去:“椿姑娘,都按照您的吩咐抄完了。” 云窈怔愣着接下,见乞儿字迹遒劲有力,将登州各大酒楼的招牌菜与时令菜分门别类地抄好。 她抬眼:“你从前是书生?” 好在两人似是并不相熟,乞儿并未觉出异样,他点点头,不卑不亢道:“在下长兴村出生的秀才。” 莫说村里,便是镇上,几年也出不来一个秀才。他既是个有才之人,怎会流落到登州,做了乞丐呢? 云窈百思不得其解,但乞儿仍在等着,她便问:“我该付你多少工钱?” 闻言,乞儿错愕了一瞬,失笑道:“不用工钱,椿姑娘赏在下一碗粥便好。” “你等着。” 云窈一溜烟跑去后厨,因着不是饭点,大伙儿都横七竖八地躺在长椅上小憩。她用自己房中的碗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伸手抓了两个包子,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乞儿静静候在窗外,面上不见丝毫不耐,却让云窈觉得莫名怪异。 她犹豫着将饭递了过去,乞儿温和地笑笑,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云窈趴回书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顾钦说道:“你不觉得,那人脾气好得过了头?” “不觉得。” 顾钦将账簿整理好,活动活动手腕,这才睨她一眼,“我替你打算盘,你倒好,净想着其他男人。” “……”云窈推推他的手,让步道,“我那是套话,套话你懂吗?” 难不成兽类的领地意识都这般强? 她怎么觉得,自从顾钦长出了妖耳,对她这个主人也生出了占有欲。 说到妖耳,云窈问:“你的原形是什么?” 顾钦言简意赅:“不知道。” “不如我帮你瞧瞧?”云窈自诩见多识广,热情地招招手,“我帮你看看嘛~” 他眉头紧拧,一脸的不情愿。身子却向云窈倾了倾,而后幻化出一双威风凛凛的茸耳。 云窈爱不释手地捏了两把:“色泽鲜亮,上上品。” 顾钦:“……” 趁他发怒之前,云窈找补道:“大妖族类,无外乎蛟龙、青鸾、九尾和银狼,我看你极有可能是只白狐。” 怪不得时常蛊惑她! 顾钦却不大信:“兴许只是中阶妖族。” 那范围便有些广了。 然而,他若愿意,也可以成为仙族。云窈舔了舔唇角,试探道:“现如今,你还是不喜欢仙族么?”
第26章 雪春楼(四) 千古大难题 “不喜欢。”顾钦答得爽快。 虽说近两百年, 仙妖两族的关系有所缓和,但顾钦对仙族的成见却似刻进了骨子里。 终有一日,他要恢复记忆, 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到了那时, 两人怕是会不复再相见。 加之, 云窈身为他最厌恶的仙族,到最后怕是连挚友也做不成。 思及此,她心底无端生出一丝落寞。 顾钦见她面色白了白, 不解道:“怎么了?” 他忽而忆起,云窈曾三番两次出言维护仙族, 于是改口:“往后我不在你面前提便是了。” “掩耳盗铃。”云窈白他一眼, “你是妖族, 而我亲近仙族, 看来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顾钦微微错愕:“你说什么?” 云窈意识到话语中的歧义,慌张地摇摇头, 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同在一处地方, 不是那种在一起。” “在一处,在一起, 有何区别。” 顾钦声音渐低, 目光却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沉静幽深,似是期待接下来的回答。 “在一起就是夫妻、道侣。”云窈认真思索着, “在一处就是亲人、好友,或是萍水相逢之人。” 他了然道:“在你心里,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之人。” “自然要比萍水相逢亲近一些。”云窈比了比手势, “不过, 也就一些些。” “我和闻临, 你选谁?”他换了种问法。 云窈:? 顾钦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快些抉择。 云窈面上流露出几分不自然,硬着头皮答道:“你。” 她与灵文帝君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自认为除去望京城一事,应当再无交集。 不料顾钦还不满意,继续问:“我和闻临同时落水,而你只能救一人,你当如何?” “……” 为何她觉得,两人方才并非在聊这个话题? 云窈上手薅了薅他的银白色茸毛,不无宠溺道:“别闹。” 顾钦面色一黑,倏地收起耳朵。 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有小姑娘怯怯喊道:“椿姐姐,吃饭啦。” 顾钦有意出去转转,云窈便随小姑娘去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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