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内侍来报,道是苏侑领了三位修士入宫。中晋皇帝面色变了变,甫一下朝便吩咐摆驾回宫。 眼前几人,单看容貌与气度,已是叫人信了个十成十。 皇帝主动礼请:“不知几位因何而来?” 云窈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开门见山道:“不知圣上可曾去过妖都?” “嗯。”皇帝并未隐瞒,“朕那时只当是南柯一梦。” 来时路上,两姐妹已商量过对策,云窈回忆着内容,缓缓道:“我想探探你的记忆。” 不料皇帝并未动怒,而是问她:“如何探?” “听闻你一夜之间白了头,想必心中留有遗憾。遗憾生执念,执念生幻影,而我能进入幻影旁观过去。” 云窈顿了顿,“你想亲眼见见苏珏吗?你二人的误会,可曾解开?” 皇帝面色本就白皙,若不是唇色尽褪,很难看出他在惊惧。 云窈趁热打铁:“你若答应,我能尽力满足你一个要求。” 握杯的手青筋暴起,皇帝敛目,语气沉沉道:“朕答应。” 苏侑还想说些什么,被讼雀拉了出去。 云窈取出玉符,一边问:“你的要求是什么?譬如变回黑发,这些我都可以实现。” “朕、朕能和他说话吗?” “他”想必便是指苏珏了。 在幻影中,云窈只能代为传话,她求助般地看向顾钦:“你可有法子?” “不难。” 顾钦淡淡的语气安抚了云窈,她爽快应下:“那走吧。” 皇帝名唤李景彰,跟随着顾钦进了玉符,待云窈醒来,才将二人放出。 看见她的脸,李景彰微微讶异。 “怎么了?”云窈低头看看,自己正穿着一身稀罕的蜀锦,显然是位官家小姐。 李景彰道:“你如今是宣平侯府的嫡小姐,也是阿珏的妹妹苏灵月。” 有幻影的本尊在,倒也省得自己揣摩,云窈满意地走了几步,回头问:“依你看,如今是什么时候?” 李景彰断定不了,于是三人出了苏灵月的闺房,往院外走去。 洒扫的下人见了她,慌忙拦住:“小姐留步,公子交代小的,不可放你过去。” “如今是哪一年。” “回小姐的话,永乐二十一年。” 闻言,她看向李景彰,后者道:“我们回到了十三年前。” 也不知苏灵月犯了什么事,惹得胞兄下如此禁令。她再度回到房中,看着因近乡情怯而坐立难安的李景彰,道:“说说吧,你和苏珏。” 苏珏早慧,不过七岁便有了神童的美誉,皇帝李应便召他入宫做太子伴读。 太子生性顽劣,打一出生,便知自己是父皇以外最为尊贵的人。他如何能容忍一个总角稚儿强过自己去,于是在其余皇子的撺掇下,将苏珏推入荷塘。 李景彰彼时九岁,生母位份不高,连带着他也不受宠。见苏珏落水,他扯谎支开众人,就此成了苏珏的恩人。 “我并非心善,只是见你聪慧,想纳入麾下罢了。”小景彰故作板正,却不知躲闪的眼神出卖了自己。 苏珏贯会察言观色,忍笑躬了躬身:“珏自当奋发图强,他日为四皇子效力。” 本以为稚子一诺,无需挂心。 却在李景彰十三岁那年,被举荐南下,查明赈灾银失窃一事。官船之上,他再次见到苏珏。 有神童做军师,李景彰屡破奇案。 反观太子,胸无点墨,成日只知沉溺声色。李应勃然大怒了好几回,痛定思痛后,废了太子。 众皇子里,李景彰与李景义最为出色,先后被封为汾安王与武安王。 然好景不长,李应年衰,性情变得多疑。莫说清官难当,就连亲生儿子也是布履薄冰。 数不清第几回,李景彰无端被罚,苏珏斗胆提及自己心中抱负。他道:“我中晋本就是夹缝中求存,若那位继续因猜疑而废将,不出三年,北月定会率兵攻来。” 苏珏其人,淡泊名利,却因看中李景彰的心性而主动卷入朝堂纷争。 在位者强,国方能强,他不愿在有生之年,见家人遭受战火。于是苏珏直言:“臣欲助王爷夺得太子之位。” 李景彰眼睫颤了颤,半晌后,坚定道:“本王要做太子。” 于是,汾安王唱白脸得贤名,苏珏唱红脸斥奸臣。只待斗过李景义,成为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 “你二人既如此信任对方,为何会……”云窈百思不得其解。 李景彰眸色黯了下去,低低道:“我曾发誓,会一直信任他。也暗自想过,待我登基便要封他为首辅,共振朝纲,让中晋路无冻死骨。” “可我失言了,只因……眼下,我要大婚了。”
第38章 少帝梦(四) 爱恨两难消 “妹妹。” 屋外, 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李景彰霎时僵了僵,他艰难地开口:“是苏珏。” 紧接着,书卷气极浓的少年推门而入, 面上带着羸弱的苍白。 云窈乖巧地唤了声:“兄长。” 苏珏从袖中掏出红色喜帖, 温声道:“并非我有意让你禁足, 只是爹爹敏锐得紧,若真察觉到阿彰的身份,那可是会死人的。” 云窈不知前情, 矜持地点点头,问苏珏:“你手中拿的什么?” “我正要问你, 可想跟我一道去汾安王府喝喜酒?” 苏珏唇边噙着真切的笑, 显然是发自内心为李显彰高兴。 兄妹二人出了大门, 见阶下正停着两辆红顶马车。苏珏示意云窈同他上了后面一辆, 小声道:“爹娘应是消气了,晚上你再同他们认个错, 事情便能就此揭过。” “是。” 察觉到妹妹分外安静, 苏珏不由得担忧起来:“可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她不过是无话可说罢了。 云窈瞥一眼沉默的李景彰,问苏珏:“汾安王今日要娶的是谁?” 苏珏诧异地看了过来:“你昨日不是还说她眼神可怖, 今日便忘了?” “忘了。”云窈面不改色道。 “好, 我家小月说什么便是什么。”苏珏展开喜帖, “阿彰与宋小姐两小无猜,如今大婚, 也称得上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你呢?你可曾想过娶妻生子?” 闻言,苏珏困惑地挠了挠头:“我若是成婚, 如何能得闲读书, 还是算了。” 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 云窈忍俊不禁。余光里, 李景彰的面色也缓和许多。 很快到了汾安王府,外头锣鼓声声,好不热闹。苏珏搀着妹妹下了马车,亦步亦趋地跟在侯爷与夫人身后。 虽说是王府,气派归气派,却不见奢靡之风。倒不知是李景彰生性如此,还是有意为之。 开席后,云窈终于见到正值十七的李景彰。 少年神情拘谨地举杯,语气中一派轻快,显然对这桩婚事期盼已久。几杯酒下肚,黑瞳依旧有神,期间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苏珏,唇角微微上扬。 云窈用气声问:“你对新娘子似乎十分满意,为何说她致使你二人渐行渐远?” 李景彰眼神落在面色稚嫩的新郎身上,低低道:“怪我识人不清。” 他与宋芷清自幼一起长大,也是除去苏珏以外,最为亲近的人。李景彰曾以为,得妻如芷清,得友如苏珏,自己已是福泽绵延之人。 不料,宋芷清真正的心上人,是李景义。 眼前画面一转,云窈正贴于门上,听侯爷怒斥苏珏。 侯爷道:“你自幼被称为神童,于大事上怎的如此糊涂!那汾安王母家无势,空有你这个狗头军师又有何用。明日,不,今夜你便出京,为父会宣称你南下养病。” “爹爹。”苏珏面色苍白,止不住地咳嗽,“知己难求,明君愈加难求。若是人人都明哲保身,不出几十年,我们的子孙便会死在北月与南国的马蹄之下。” 宣平侯年轻时何曾没有满腔抱负,然圣上识人不清,他成家立业后又多了几份牵挂。 “珏儿。”侯爷并未解释,只沉痛地唤他一声,“带上灵月走吧,等风头过了,爹再将你们接回来。” 说罢,示意护院将人强行带走。 云窈小跑着回了院中,不出半盏茶,果然有人来唤。她草草收拾两件衣物上了马车,见苏珏面上泛起病色。 李景彰欲伸手去扶,却直直穿过了苏珏的身子。他低垂着头,神情落寞,口中喃喃道:“原来竟是这样……” 二人第一回 出现嫌隙,便是此刻。 那时,李景彰与苏珏商议要请君入瓮,让武安王的人由暗转明。 可苏珏失约,致使李景彰显着暴露。好在妻子芷清及时解围,才将谎圆了过去。 原来,是侯爷提前察觉,将苏珏送去了京外的大佛寺。 之后几日,苏珏肉眼可见地消沉起来。云窈说尽了好话,也无法让他苍白如纸的面色红润半分。 世人皆说,早慧易夭。 她长叹一声:“苏珏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李景彰不忍再看,独自走出院外,清瘦的背影在青翠山林间愈显孤寂。 云窈跟了出来:“你那时,可是当真开始猜疑他了?” “不。”李景彰笃定道,“若没有苏珏,我如今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但……从那时起,我的确更加信任芷清了。” “人之常情。” 青梅、发妻、知己,宋芷清牺牲到此种地步,李景彰若辜负了她,便也不是配得上苏珏一心效忠的人。 场景再度变换,这回来到了汾安王府中。 虽是夜里,侍卫手持火把将苏珏与云窈团团围住,光芒跳跃,竟是亮如白昼。 云窈搀着苏珏,他身着里衣,唇色发紫,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哆嗦。 少年李景彰摘下大氅护住宋芷清,横眉道:“苏珏,我与你亲如手足,你竟对我的结发妻子做出这种事。” “阿彰,我没有。”苏珏气息不匀,艰难地开口,“方才……” 宋芷清怕极了苏珏的嘴,他三言两语便能说动人心,须得下剂狠药才行。 “夫君。”宋芷清眸中带泪,似是不得已才出声,“我敬重苏公子学识过人,不想他竟言语间轻薄于我,甚至,甚至——” 她说着说着解开大氅,向少年李景彰露出锁骨上的红痕,那分明是床第之间方能弄出来的。 少年李景彰气昏了头,再不愿听苏珏半句说辞,冷声道:“从今日起,你我二人,形同陌路。” 苏珏咳出一滩血,竟是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拉着苏灵月出了王府。 一边是伤心欲绝的兄长,一边是面色冷若冰霜的李景彰,云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知该宽慰谁才好。 早知如此,便不让顾钦去打听妖都了,省得她独自面对困局。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4 首页 上一页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