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你也退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姑娘。” 碧儿一走,园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施云黛痴痴望着远方,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心里很清楚,她的病药石无医,皆因那个叫沈源的男子而起。 …… 年初,施云黛的表哥公孙修进京赶考,在留雪山庄暂时借住。 到了六月中,公孙修的同乡好友沈源前往汴京做生意,期间特地跑了一趟留雪山庄,为公孙修捎了封家信。 那一日施云黛正在阁楼看书,阁楼的窗口斜对着山庄大门,她一起身就看见了门外手持杨柳枝的沈源。 也不知为何,只一眼,她就确定自己爱上了这个男子。 公孙修和沈源老友相见,都十分高兴。 沈源将杨柳枝赠予公孙修,祝他事事顺遂。 这是他们家乡的习俗,友人出行或再见时,都会互赠杨柳枝,以表示祝福。 公孙修舍不得沈源就这么匆匆离去,想留他在山庄小住。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施云黛开口,没想到施云黛一口答应了。 施云黛说,表哥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想住多久都行。 施云黛没有告诉公孙修,她也希望沈源能多住一阵子。 时间久了,施云黛跟沈源越来越熟悉,对他的爱慕之情也越来越深。 沈源不仅温柔儒雅,一表人才,而且博古通今,比她见过的许多以文人自居的汴京男子都要有博学。 只可惜这份感情她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表露,因为她觉得沈源只是拿她当妹妹而已。 施云黛这份懵懂的感情隐藏了不到半个月,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那日夜里,他们三人对月饮酒,畅谈诗词歌赋,沈源喝得大醉,拉着她断断续续喊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错愕,试探地追问了一句,没想到沈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心里的苦全都倾吐了出来。 原来沈源一直爱慕着一个女子,是他同窗友人的胞妹,叫陆宛之。 陆宛之却另有所爱,她自幼就和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订了亲。 她的心上人当年入伍参军,因战功卓著,在军中迅速升到了将军之职。 可惜去年西北爆发了战事,那位将军在战乱中失踪了,至今生死未卜。 陆宛之不相信爱人已死,非常执着地要等他回来。 沈源亦是一样的痴心人,他也在傻傻等着陆宛之。 沈源离开留雪山庄前,找施云黛帮了个忙。 他想从汴京带一份礼物回去送给陆宛之,但他对女子喜欢的东西不太了解,让施云黛帮他出出主意。 施云黛听完,极力忍住了心中苦涩,她不想扫了沈源的兴致。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能让他开心,那也是好的。 留雪山庄地处郊区,离汴京有几个时辰的路。 施云黛对沈源说,为买礼物特地回一趟汴京太麻烦,她从自己带回山庄的物品中挑了一块锦缎送给沈源。 那锦缎出自京城近几个月来最出名的江家织造坊,名为落霞锦。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锦缎颜色如天际的云霞一般,在阳光下会泛上一层金色柔光。 据说落霞锦的织造需要极其复杂的工艺,因此一匹难求,整个京城也没有多少。 若不是灵夙和江家大小姐是故交,施云黛花再多钱也是买不到的。 当施云黛把落霞锦拿出来,公孙修和碧儿都猜到了。 她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沈源,足以说明她的心思。 公孙修看在眼里,心里只能默默哀叹。 沈源却始终蒙在鼓里,对于施云黛送的礼物,他再三道谢:“云黛姑娘,我在山庄叨扰许久,你不仅费心思招待,还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我平日不怎么穿艳丽的衣服,这锦缎我也用不着。” 施云黛假装不在意,“若能帮你讨得陆姑娘欢心,促成一段姻缘,也算我功德一件。” “姑娘的好意我记下了。 能有姑娘这样的朋友,是我沈源三生有幸。” “朋友……” 施云黛心中愈发酸涩。 是啊,她再怎么费心思对他好,他只会把她当朋友。 沈源还没来得及把落霞锦收起来,山庄内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打乱了大家的心绪——有人来向施云黛提亲了。 来人姓苏,是汴京易乐楼的少东家,也是公孙修的同届考生。 此次科举苏公子榜上有名,且名次很靠前。 他的家人一高兴,就想给他议亲。 苏公子是万象书局的常客,早年间就见过施云黛,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借着此次中举,他向父母说了自己的心事。 苏家父母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自然乐意促成儿子的姻缘,他们派媒人去施家说了亲。 但施先生说,他答应过施云黛,她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因此还得问云黛自己的意思。 苏公子得到这一回复,亲自准备了丰厚的彩礼,让人送到留雪山庄。 扎着红绸的彩礼一箱接一箱被抬进了大厅,施云黛当场傻了。 她对这位苏公子有印象,是个白净斯文的书生,可她只当他是书局的客人,从未往旁的方面想。 何况她心里已经有了沈源,怎么还能再接受别人的提亲? 施云黛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媒人大为意外,苏家在汴京城是有名的富户,苏公子又刚考中了举人,想嫁到苏家的女子说是排了长队也不为过。 反倒是这位施姑娘,论长相顶多是中上之姿,据说身子也不是很好。 遇到这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竟然还有拒绝的道理! 纵使心中不解,媒人也不好意思当面戳破,直说让施云黛再考虑考虑,就带着人和彩礼悻悻然回汴京去了。 提亲一事发生没几天,沈源也告辞返乡了。 施云黛的病就是在他离开后加重的,她整日恍惚,夜间不容易入睡,睡着了又不容易醒过来,甚至时常出虚汗。 往留雪山庄请的大夫一波接一波,都说身子并没有大碍,应该是心病。 碧儿悄悄对公孙修说:“姑娘得的,怕是相思之症啊。”
第八卷 紫玉簪 03留雪(下) 公孙修何尝不知,他在书房中不慎翻到过施云黛为沈源画的像。 他和施家虽是近亲,但因家乡离汴京路途遥远,两家人来往并不算多。 施云黛这个表妹,他也算不上特别了解。 诚然,女儿家的心思不是他这样的人能猜透的。 眼看着施云黛的病一日比一日加重,公孙修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问施云黛:“表妹你这又是何苦? 那位苏公子我认识,论架势和容貌,都在沈源之上。 你为何拒绝了他,反而对沈源一片痴心? 你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施云黛赧然一笑,“初次见他就觉得似曾相识,心中很是欢喜。” “那你为何不告诉他,反倒帮他去讨别的女子欢心? 他并未婚配,你若说了,你们之间或许还有机会。” “若他没有心上人也就罢了,他既然心有所属,让他把我的当成一个肯为他分忧的朋友也好。 何况,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并不想给他增加困扰。 听完施云黛一番话,公孙修再次叹息。 他只得劝她安心休养,早日好起来。 公孙修不放心施云黛,特地给舅父施先生写信说明了情况,让舅父从京城请几个医术好些的大夫过来。 不久之后,舅母亲自带了一位名医来到留雪山庄。 经过那位大夫的调理还有舅母的细心照料,施云黛的病总算有了一些起色,但也还是病恹恹的,看着着实令人心疼。 施夫人不知道施云黛和沈源的事,时不时会在女儿耳边提起苏公子,说他相貌堂堂,谦和有礼,她和施先生都很满意。 她还时常感叹,女儿拒了苏家的亲事太可惜。 这些话,施云黛其实都听在耳中。 转眼几个月过去,年关将至。 万象书局每年临近年关都非常忙碌,施夫人只得先回汴京。 而她前脚刚走,施云黛就做了个惊人的决定。 她让公孙修给她父母写信,让他们替她允了跟苏公子的婚事。 公孙修照做了,他百思不得其解,问施云黛:“你为何突然又愿意嫁给苏公子了?” “我爹娘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近几年书局生意越来越好,事情也越来越多,而我缠绵病榻,不能为他们分忧也就罢了,怎么能让他们再为我操心呢。” “你真的想好了?” “你说得对,苏公子挺好的。 我若婚姻美满,爹娘会为我高兴。 他…… 应该也会的吧。” 那个“他”指的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 沈源离开留雪山庄已近半年,想起关于他的种种,施云黛总会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那只是她病中的一场梦。 但她很清楚,她放不下他,对他的感情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而愈发深刻了。 她如今能做的,唯有减少想他次数。 施云黛不知道的是,她每每独自一人在园中发呆,公孙修全都看在眼里。 见她如此,公孙修很是懊悔,并且时常自责,若不是因为他,沈源就不会来留雪山庄,施云黛也就不会经历这些。 “终是我害了表妹,让她空相思一场。” 公孙修哀叹一声,默默离开了园子。 他实在不想看见施云黛这副样子。 她心里难受,他也不痛快。 公孙修原是想去附近走走,排解心中郁闷,不曾想在林子里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身着金纹玄色衣袍,金冠束发,目光灼灼,竟是少见的丰神俊朗。 他明明从未见过这位男子,心底却无端浮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公孙修满是疑惑。 “是公孙公子吧? 在下崇明,与施姑娘是旧识,我们或许在万象书局见过。” 崇明并不打算对他透露天界旧事。 公孙修毕竟不是元清,他如今肉体凡胎,已然不记得昔日种种了。 崇明此番前来,只是想弄清楚为何元清与旁人不一样,一次普通历劫需要如此之久。 公孙修听到“崇明”这个名字,心中立刻有了答案。 他记得施云黛跟他提过,她有一位挚友叫灵夙,住在汴京城的永和巷中,灵夙的未婚夫就叫崇明,二人都是万象书局的常客。 他猜,崇明应该是和灵夙一起来留雪山庄探望施云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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