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棺材没有做类似的保护措施,是否说明下葬者并不十分上心呢。 昌东觉得灰八可能会空欢喜一场。 挖棺的进展不太乐观,都换了三四组人了,连灰八都操锨上阵,忙到夜半,也只把土台半腰处挖出一个狭长的凹口,露出约莫三分之二的棺身——那棺材插在土台里,像嘴里横亘的舌头。 豁牙拎着绳圈过来:“八爷,拉纤吧。” 灰八也顾不上艺术品的棺材面了,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套上,人呢,都过来,拉!” 电池蓄力不足,电筒光有些暗下去了,一通忙活之后,棺材被五花大绑,两边各站四个人,圈绳上肩,拉纤一样,闷吼着:“一、二、三,走起!” 灰八则继续铲挖以作辅助:看哪头有松动,就往哪头加两铲。 也不知道算是他运气好还是不好:过了几分钟,棺材嵌在土台里的末端突然松动,又加上被大力拽拉,几乎是滑脱出来——站在最前头的两个人避之不及,被重重撞飞出去,脑袋正撞上斜对面的土台。 棺材轰一声落地,沙尘四起,旋即被大风吹散。 一时间乱了套,嚷嚷什么的都有,混乱中,有人说了句:“八爷,人不行了,头都撞这样了……” 刚还活生生的,忽然间连折两个,昌东心里有点不忍,叶流西说了句:“这可不是好兆头,还没开棺呢。” 灰八大吼:“都别嚷嚷,先把人抬到边上去。” 他的话向来有威慑力,顿了顿,豁牙领头,带人把两个同伴抬到一边,其它人在旁看着,想到不久前还同吃同住,脸色都有些复杂。 灰八说:“我这人,讲义气,没说的!陈三和马蜂为咱开了路,这棺材里的东西,他们分一半!” 大家默立了会,豁牙领头炸锅:“八爷,这不合适吧,多给点就行了,他们分这么多,兄弟们只能嚼渣子啦。” 其它人也纷纷不满: ——是啊是啊,人都不行了,给再多他们也享受不到了…… ——便宜了家里的婆娘,最后还不是便宜别的汉子了?那还不如兄弟们分多点。 灰八看手下的情绪从刚刚的恐慌复又昂扬,满意地和豁牙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怎么分回头再说吧,先开棺。” 几个人呼啦一下子,又围到了棺材边,剩下那两具被撂在一边还没死透的尸体,在大风里慢慢变凉。 虽然早知道灰八不是什么好货,但这种赤裸裸的翻脸无情在眼前上演,昌东还是止不住心寒。 豁牙忽然大叫:“八……八爷!这不是棺材吧,根本没上钉啊。” 其它人也陆续吵嚷开了。 “看这边!有合页!我爷家有个旧箱子就是这种的,一掀就开了。” “是像箱子,但这形状,是个棺材啊……” …… 灰八骂:“这么多屁话,掀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手搭到棺材盖上。 就在这个时候,风忽然大起来,那些听惯了的怪声里,隐隐好像有声音传来,仔细听,是低低的哼唱。 灰八皱眉:“你们听到没有?” 那哼唱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灰八听了好大一会,才依稀辨出几个字来:“玉门关……进关……” 昌东也凝神去听,但那声音被风搅得太散,他只模糊听到句“你金屋藏娇”…… 叶流西笑起来:“我看这事,跟我有点关系。” 她越过昌东,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 灰八冷不丁见到土台背后有人出现,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再看清来的是叶流西和昌东,一颗心顿时跳如擂鼓。 他不知道叶流西为什么会上册子,但看她做派,觉得确实不是好惹的人,所以一直本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原则——她现在深夜里突然出现,眼角处还画着那么鬼魅的一只蝎子,似笑非笑,像是变了身。 灰八干笑:“西姐……不带你这么唱歌吓人的……” 叶流西说:“听清楚了,是我在唱吗?” 不消她提醒,灰八刚说完,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那声音起初幽咽,后来就如同天边荡荡叠叠的海潮—— “玉门关,鬼门关,出关一步血流干,你金屋藏娇自快活,哪管我进关泪潸潸……” 灰八的人渐渐都听明白了,个个面色煞白,连豁牙都双腿发抖,灰八咽了口唾沫,忽然发怒,吼着:“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 说着,挥起手里的铁锨,向着黑暗处狠狠扔了过去,铁锨头锋利,加上他使的力大,锨头居然有寸许斜插进盐碱土里,但站不住,颤巍巍地要倒。 灰八脸上戾气横生:“西姐,我一路对你客气,可不是怕你,给个明白话吧,你是不是来截货的?凡事有先来后到,我这里见了血死了人,叫我让给你,我心里可不痛快。” 叶流西笑笑:“想多了,我就是看看热闹。” 灰八有点不相信,但既然她作态,他也就绝不翻脸:“那感情好,不过我也不是不上道的人,万一真是满箱的好东西,西姐,见者有份,你多挑两件都行……” 他俯下身,伸手将棺盖用力掀起…… 叶流西还没来得及看清棺材里有什么,忽然听到有人惊呼,又听到破空有声,她迅速回头—— 有什么东西横舞而来,末了咣啷一声,砸在不远处的土台上。 是那柄灰八丢出去的铁锨。 豁牙头一个跳起来:“谁!谁在那?弟兄们抄家伙,别他妈被人算计了……” 一声闷响,是刚刚被掀起的棺盖又落下去了。 这一声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灰八还保持着刚刚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衣服灌满了风,头顶的一撮头发被吹得摇摆不定。 豁牙壮着胆子过去,半蹲下身子去看他:“八……八爷?” 微弱的光照下,灰八圆睁着眼睛,脖颈上有血线丝丝渗出。
第27章 皮影棺 豁牙吓地一屁股坐倒在地,手脚并用着往后腾挪,又一阵风过,灰八的尸体终于倒下去。 片刻的死寂之后,一干人完全乱了套,有人打摆子一样哆嗦,也有人突然崩溃,没命般往外跑,豁牙这才反应过来,大吼:“别跑,回来!大家得待在一起!” 喊破了嗓子,还是跑掉了两个。 昌东手足发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有人死在眼前——山茶那次,虽然惨重,到底是天灾,瞬间失去意识,没有见到鲜血淋漓。 他有点反胃,下意识退开两步,听到叶流西对豁牙他们说话:“你,还有你,过来把人抬走。” 豁牙愣了下,居然照办了。 叶流西朝昌东要了强力手电,先过去看那柄飞过来的铁锨:因为用得勤,铁锨的月牙弧尖锋利到发亮,想想也是,连盐碱地都能插,断喉确实也就是分秒之间。 但怪的是,铁锨又不是飞刀,以灰八刚刚俯身的那个角度,想从几米外挥过来一把铁锨,还要准确割喉……这他妈谁能做得到? 是那个夜半拖拽肥唐的东西吗?它似乎不想让人开棺,现在它去哪了,是一击而退呢,还是窥伺着准备再次出手? 叶流西站起身,一时有点怔忪,直到昌东招呼她过去看棺材上的画。 这画比肥唐转的那张照片要完整多了,画上是长长的行进队列,大多数人都披枷,骑在马上的士兵凶悍地挥舞长鞭,似乎是嫌队伍行进得太慢。 所有人,都向着一个高大的关门而去。 这就是玉门关吗? 昌东的注意力不全在画上,他忍不住问叶流西:“你对死人这种事,一点都不在意吗?” “在意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啊。” 昌东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这种反应,以前应该不止一次见过死人的场面。” 可能吧,但眼下,她更关心棺材上的画:“这画的……是玉门关吗?” 昌东说:“有很大可能是,刚刚那首歌谣,提到‘金屋藏娇’,这是关于汉武帝的典故,而且玉门关本身也是汉武帝通西域、建河西四郡的时候设立的,肥唐又说这画是汉代画像砖风格——感觉画的是汉朝的时候,流放了一批罪犯的事。” 再具体的,昌东也说不出了:“可以去问肥唐,他对古玩相关的历史,还都挺了解的。” 叶流西屈起手指叩了叩棺盖,板材挺厚实,不像瓜那样,敲敲皮就能知道内里虚实。 她沉吟了一下:“那首歌谣,我之前也哼过,这棺盖,我应该能打开。” 昌东下意识瞥了一眼灰八的尸体:已经被放在前两具尸体旁边了,片刻之前气焰还各有高低,现在一样长短,一样披天枕地。 叶流西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没事,我吊在绳套里都没死,将来真要死,也会死得很特别——被铁锨削喉这种事,我不大能接受。” 她站起身,一只手掰住棺盖边缘。 风又大了,眼角边的那只蝎子在她的乱发里呼之欲出,昌东的心跳得厉害,直觉她不该出事,又害怕会再有状况。 叶流西反而不在意:“昌东,猜猜看,这棺材里,到底是金银财宝呢,还是孔央的尸体呢,还是一掀开……躺着另一个我呢?我比较喜欢最后一个,那样会很刺激。” 她用力,一手掀开棺盖。 触目所及,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很好,我果然能开棺。 第二个念头是:这灰八,死得也太不值了。 —— 昌东也没想到,棺材里叠放的,居然会是皮影人。 穿着真正衣服鞋帽的皮影人。 说是皮影人又不太确切,为了方便耍线,皮影人一般都不大,常见的30公分大小,他见过最大的是青海的牛皮娃娃,那也没到一米。 但眼前的皮影人,几乎和人等高,眉眼是陕西东路皮影风格,面目各有差异,躯干和四肢却简单到粗糙,只有个大致的胚子形状,关节处有缀结,可以摇摆活动,不过身后并没有挑线用的皮影杆。 昌东翻检了下,一共九个,都是男性,穿的是袍衫,头上或戴帽或裹巾,脚上蹬皂靴——但因为身体是薄薄的“片”,衣服鞋帽却是正常形制,所以塞穿进去,极其怪异。 叶流西都瘆得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衣冠冢吗?” 昌东摇头:“衣冠冢里,没听说过还要放皮影人的,而且还叠放了九个……再说了,这个真不像是棺材。” 如果不是外形和尺寸实在和棺材太像,他会觉得是个皮影戏箱。 风头小下去了,诡异的哼唱声渐渐消歇,豁牙大着胆子朝棺内张望了一下:忙活了这么久,还死了人,不看一眼不死心。 大失所望。 他嗫嚅着说了句:“那个……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万一再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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