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过去很多年, 北方的百姓也在描述魔族人带着异界之火从天而降的可怖景象。 而南方人总是挂在嘴边的, 是一群站起来比房子还高的狼群,为首的银月狼王背上骑坐着红衣似火的漂亮女孩。 她漂亮得像是坠入凡尘的小仙子,很多人都记得她的笑声, 像是风吹起长街檐角的银铃,清脆地洒在阳光下。 因为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无辜脸蛋, 一开始没有人怕她, 而她也的确很好说话的样子,甚至会按着银狼, 让好奇的小孩抚摸它比人还大的狼头。 有百姓问:“小姑娘啊,你这群狼是打哪儿来的哟, 怪吓人的。” 她就抬着头,很骄傲的模样:“是我爹爹送我的。” 人们早就传开了, 如果想接近漂亮仙子,送什么稀世珍宝都不管用,但你只要站在路边大声夸她的爹爹,她就会笑眯眯地跳下狼背同你说话。 听的人啧啧称奇:“能驯这群狼, 你得是哪家宗门的大小姐吧?那你爹爹呢?”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 指着城外莽莽山林:“在山里杀不听话的部下,我身上有伤,先走一步。” 其他人都只当她口中的“杀”是个比喻, 善意地笑, 又见她浑身上下莹白如玉, 没有哪里受伤, 只有眉心妖异的纹路灼灼, 比火还要深邃,是浓到极致的红。 凡人不知道那是魔纹,只当是小仙子头上的神印。 也有心肠歹毒之人,见她雪肤花容,弱不禁风,爹爹不在,身侧又没有修士护卫,想趁机调虎离山,引开狼群,将她绑走。 调狼离山是成功了,但歹徒却没得逞。 当晚城内某处燃起大火,无一人生还。 只有人隐约看见火里有个纤弱的女孩,姿态灵巧蹁跹,身侧银光点点,像是火光幻化的蝴蝶在起舞。 苏厌跟着乌九走过一座又一座城池。 爹爹不在,她骑着狼群,但爹爹若是在,她就非得让爹爹把她顶在头上,耀武扬威地过城。 城墙下乌泱泱的人群见到庞大狰狞的九首螣蛇,吓得纷纷摔屁蹲,连滚带爬地逃跑,她就在蛇头上笑得打滚。 乌九对她总是有用不完的好脾气,她说这座城不喜欢,他就领妖兵屠城,她说这座城好漂亮,他就一片砖瓦也不碰。 但他很担心苏厌的身体。 魔纹是血煞魔龙只有在重伤或是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出现的。 而自从他们重逢起,她眉心的魔纹就没有消散过,反而越烧越烈。 螣蛇的冰冷蛇头轻轻靠近,投下一大片阴影,完全笼罩了女孩的身形:“你有哪里痛吗?” 苏厌抱着膝盖笑吟吟地仰着小脸:“我没有感觉哪里痛呀。” 乌九看见她眼底的青色,声音斯文低沉:“但你整宿睡不着。” “我不是!”苏厌抱着他两手都绕不过来的蛇身,柔软的脸贴在坚硬如铁的鳞片上,撒娇耍无赖,“我是跟爹爹在一起舍不得睡觉。” 乌九最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很能忍疼,她若是不想在意,就算是腿断了,肠子流出来了,都可以笑嘻嘻地满地乱跑,当做无事发生。 他收复妖军,再四处抓捕正派修士,逼着他们用法力扫荡荒野,去找魂火仙草。 魂火仙草极难得,修士又太不耐用,往往被逼着散一晚上法力,第二天早上就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好不容易熬了一小碗药,苏厌却捏着鼻子说苦,不想吃。 “宝宝,听话。”乌九哄骗着,却是一副邪道做派,粗大的蛇尾将她捆得严丝合缝,让她跑都跑不了。 苏厌浑身上下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还在谈条件:“……但我喝完要吃糖果子。” 乌九不知道什么是糖果子,就命人去找,结果无功而返。 妖兵打听了很久,才知道糖果子是锦城特产,其他地方都没有卖的。 苏厌听了消息,愣了很久。 她上次吃糖果子,还是在元都清虚客栈,不知道多少天没胃口,滴米未进,乍一看到想吃了很久的糖果子,在暖光下晶莹剔透的模样,神使鬼差地坐下来慢慢吃完。 元都离锦城,坐马车都要大半个月。 可那份糖果子甚至是热的。 本以为是谢寄云买的,但谢寄云不知道她惦记那一口甜食,不可能大费周章……知道的人只有……能御剑在两城之间来回修为至少得…… 苏厌突然大声道:“没有也没关系!我突然不想吃了!” 乌九被她吓了一跳。 苏厌笑道:“我喝。” 她强迫自己把药喝下去,却无法强迫自己不要吐出来,漆黑的苦涩汤汁哇哇吐了一地。 乌九心疼地缠着她的腰,抚摸她瘦削的脊背,低声道:“算了,不喜欢就不喝了。” “去百草堂吧。”苏厌抱着蛇尾,扭头对他灿烂的笑,“我知道一个讨人厌的医修,能把药做得好喝。” 他们便改道向东,往青州方向走,途径灵溪城。 乌九在山里带兵围剿反叛的妖群,和屋顶齐高的银月狼群垂着尾巴,亦步亦趋跟着她在城里闲逛,充当尽职尽责的护卫。 狼群旁边是一条小溪,溪水蜿蜒地流淌过村庄,溪上架着几座木桥,冬日晴空湛蓝明亮,寒风吹落她大红的兜帽,露出漂亮白皙的小脸。 女孩的眼瞳像琉璃一样通透,看了很久,笑道:“这里我好像来过。” 但她怎么可能来过这里呢? 从无间深渊出来以后,她一路北上,没有来过南方。 苏厌顺着溪水往前走,周遭的景象是再普通不过的村庄,可就是让人觉得熟悉。 苏厌停下脚步,面前立着一尊白玉雕像。 和九州各地都有的神像极为相似,只是和其他都不一样,雕像上刻的是死去的百姓,流血的孩童,和提着剑背对着他们,仿佛视而不见,作壁上观的清虚仙君。 苏厌随手抓了个人,好奇似的问:“雕的什么?” 那人本有急事要做,正要发火,一回头看见女孩兜帽下惊艳的容颜,立刻嘿嘿笑道:“外乡人吧?这呀,刻的是当年灵溪城,被魔族屠城,结果,清虚仙君却在救元都,对我们见死不救,等到城破了才来,三万人死无全尸。” 女孩笑吟吟道:“是么,他怎么这样啊?” “其他地方都把此事当做荣耀来宣传,说什么清虚仙君情深义重,为孤魂守城,狗屁的情深义重!”那人越说越激动,“人都死了,还守什么城?!三百年前死的每一个同胞,我们如今还记着,绝不遗忘!” 为孤魂守城…… 是了,当时在凌霄宗上十二神佛里的一尊雕像,刻的就是清虚仙君大雪守城。 “灵溪可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人唾沫横飞,义愤填膺,“在他心里原来就是可以牺牲的吗?!简直狼心狗肺。” 仿佛一下子云雾消散,记忆在头痛欲裂中艰难复苏。 苏厌又去看向那条小溪。 ……难怪眼熟,这里是他的故乡。 那条溪边小小的风停渊曾无数次走过,瘦削而固执的小身板,拖着比他还高的生锈锄头,这里有一个桥洞还曾住过他的朋友陈桥。 然而灵溪城在那场魔族入侵中彻底焚毁,三百年的重建,让她已经完全认不出了。 “你也恨清虚仙君?”女孩笑眼如丝。 那人听到个“也”字,更大胆了:“你要是感兴趣,那边还有编排清虚仙君的剧目。反正灵溪人没有不恨他的。毕竟白养他这么多年。” “你养他了?”女孩问。 那人尴尬道:“他是三百年前的人,我哪能养他?” “他对你做了什么?” 那人被漂亮得像妖怪似的女孩直勾勾盯着,看到自己映在清透瞳孔里的影子,有些手足无措:“他也没对我做什么,但……” 他突然说不出话了。 女孩纤细的手指攥着他的脖颈,用力之大竟然将他硬生生提起! 那人双脚离地,艰难地扒着她的手,眼睛外凸,满脸涨红,喉咙里挤出嘶哑地啊啊声。 “清虚仙君,杀我父母,囚我爹爹。”那人极尽恐惧的瞳孔中,映出女孩笑意深深的眼。 漂亮的眼瞳里燃起流金般的色彩,高贵而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你呢,”她咬字带着刺骨的寒意,滔天的愤怒如洪水破冰而出: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恨他?!!” 男人的脖颈被瞬间碾碎,女孩轻飘飘地将他的尸体丢下,头也不回,抬手打了个响指,纤细的食指往下一点。 下一刻,原本像大狗一样乖乖蹲坐的狼群猛地暴起,竖瞳如鬼火幽亮,露出尖锐的獠牙,扑过来将他的尸体撕得粉碎。 果真如男人所说,街角的戏台上正演着清虚仙君的剧目。 苏厌走近,随便挑了个边缘的位置坐了。 戏台上正演着灵溪城破,为首的将领誓死守城,却力不能敌,被斩落马下。 他名叫梅长卿。 苏厌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他是谁。 在清虚客栈里两个孩童玩闹时,一个扮做清虚仙君,另一个扮的就是曾为清虚仙君好友,后来却因妒生恨,给他下毒,间接导致清虚仙君重伤的同门弟子梅长卿。 正邪大战前,他给清虚仙君下毒,正邪大战后,他反而去帮清虚仙君的家乡守城,但因为太废物了,跟清虚仙君远不能比,拼上性命也没用,最后成为满城尸首中平平无奇的一具。 城破人亡,“清虚仙君”赶来的时候,只剩满城孤魂。 明明很在意故乡,明明能赶得及,却迟了。 原因怎么想都很简单。 ——因为路过元都,见元都遭难,不忍袖手旁观。 他重伤未愈,也想绕过元都,千里迢迢赶去救自己的家乡。 但元都的人不是人么?故乡的人要比元都的人更该活着么?一个人就该为了一百个人牺牲吗?谁能判定人命的价值?他吗?就因为他是清虚仙君,所以可以随意偏袒任何一方吗? 怎么选,都要牺牲一处,死的人命都会算在他的剑下。 他没有办法选,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因为他拥有力量,他就应该去救别人,没能被救的人理所当然地恨,就仿佛是他亏欠这个天下。 有多少人爱他,就有多少人恨他。 台上已经演到茫茫大雪,清虚仙君持剑要替孤魂守城。 那孤魂捏着尖尖的唱腔哭诉起来: “故乡枯骨无人问,只教那京城繁华迷了眼,贵为仙君云上坐,怎奈听满城鬼哭人亡心惶惶……” 台上突然炸开一泼鲜血! 满场惊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狼群悄无声息地围了过来,将整片地方围得水泄不通,谁都进不来,谁都出不去。 一个单薄孱弱的女孩披着大红的艳丽兜帽,突兀站在台上,细长的手指按着那戏子的头颅,将他的头如西瓜般摔碎在立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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