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是一点。 它很微弱却也足够让她意识到不同。 苏陆:“……如果是王上的话,我其实愿意与你说几句的。” 那一点熟悉的气息,不是因为她见过他,而是因为他们同为蛇妖。 虽然他们都不再是常规意义的蛇,她甚至已经不是了。 十四妖王中的两位蛇妖,一个是自己表哥,那气息属于老乡见老乡,另一个显然就是眼前这位。 西荒西北的洪泽,有崇山峻岭,也有雨林平原,有千万条生机勃勃的湖河水道,也有吞噬了无数尸骨的湿地沼泽——据说最大的那一片水泽猛毒遍地、寸草不生、连雾气都是致命的,绝大多数活物都不能经受其毒性,而妖王的寝宫巢穴就建立在那里,被重重迷瘴所遮掩。 虽然环境危机四伏,但在洪泽领域上,资源地脉也十分丰厚,因此哪怕没有与九州毗邻,在数千年间,仍然不断吸引着修士。 只是大多数都在毒泽中丧命,成为了某种养料,少数则变成了口粮。 苏陆打量着面前的蛇王,“你的护心鳞已经拿回去了?” 传说中,洪泽的妖王柳繇,也是集天地灵气所生的怪妖,他生来九首,所过之处洪水泛滥,又身怀剧毒。 他喷出的毒水不知溶解了多少妖族和修士,甚至许多颇具名望的大能、或是仙尊的弟子们,都丧命在他的手下。 柳繇颔首,“我的一个手下做错了事,怕我追究,就想将功补过。” 苏陆并不问做错了什么,“所以补上了吗?” 柳繇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他受了重伤,还给我带来了不错的口粮。” 苏陆挑眉,“那些万剑宗的长老好吃吗。” “谈不上美味,但我也有许多年没尝到化神境修士的肉身了。” 元神显然是跑了的。 苏陆脑补了一下那些人金蝉脱壳仓惶跑路的样子—— 苏陆:“为何没将他们的元神留下?” 柳繇:“岂不是夺了令师报仇的机会?” 苏陆讶然道:“你早就知道?” 柳繇轻轻一哂,“我了解的有限,只是知道他们曾经收集魂晶,有人抓了我儿当做祭品。” 或者说实验品。 苏陆听懂了。 柳繇淡淡道,“可惜我儿没有那狼妖的运气,得以修成鬼身,又有阁下相助。” “也不一定?” 苏陆想了想,“在那之前,白颢和白宵都不知道七月的魂魄尚在,可见若是子嗣的肉身已失,你们是感应不到其魂魄所在的,所以令郎或是令嫒……” “他们母子俩感觉不到,只是他们本事不济。” 柳繇摇头道,“他们年岁加起来都比我小些。” “……行吧。” 他们两人交谈期间,更多的妖族已经走近过来。 之前杜茯的手下都候在远处,柳繇麾下的领主们却没那么拘谨。 虽然没直接凑到两人中间,但也有种随时会加入对话的感觉。 不过,洪泽的蛇王似乎并不想与她多言,并非是对她有恶感,而是单纯没什么好说的。 苏陆没再目送他们离去,而是先行一步了。 她知道直走就能进入宴会的正殿。 那边的灵压极为密集,纵然客人们都竭尽全力压制着,但大多数人本事不济,也无法完美隐藏。 苏陆却是在岔路口转了个弯,踏过高起的阶梯,拐进了另外一条观景长廊之中。 在重重辉煌的金树之间,穿插着千百道交错的长廊,或直或曲,有的坐落在地面,有的在横亘在空中。 她游过一道长长的曲廊,两侧栏杆间隙里,有无数纯白的枝杈伸展而来,灿金的叶片流光溢彩。 下方则是倒映着漫天金辉的湖水,水面清澈无比,能望见湖底散落的斑斓彩石,水上又有一座座廊桥横斜而过。 许多黄金巨树矗立在湖中,千百条虬结根茎扎入泥沙,湖面的倒影宛如折叠的镜像,一时间分不清真假。 这些直曲高低的长廊,论理说更多出现在园林中,偏偏在此处,它们连接的不是精巧玲珑的亭台楼阁,而是磅礴恢宏的高塔宫殿。 而且,无论是直廊曲廊回廊桥廊,都修得极为高大,规格远超人类园林的尺寸。 甚至—— 苏陆直接回归了龙身,依然能昂首挺胸地四处散步,没有任何局促憋屈的感觉。 她怀疑这里的设计者在画图时也有类似的考量,毕竟那家伙的本体比自己还要圆润一些。 她好歹是个长条。 苏陆慢慢悠悠地闲逛着。 她对吃席没什么兴趣,更想完成自己之前的愿望——好好将这妖族第一名胜景点认真游览一番。 以及将脑海中某些纷乱的思绪理清。 她走过一道又一道或笔直或曲折的长廊,在阶梯间上上下下,偶尔穿过一些落满金叶的宽阔观景平台。 那些高台上又延伸出更多的廊桥,连接着中间的宫殿群落。 在皦日天宫的正中,千百金树环绕着森罗宫室,那些殿堂雄伟辉煌,沐浴在雾蒙蒙的光辉里,重檐叠簇、玉瓦金脊,每一寸都价值连城。 下方的湖面映出这画卷般梦幻而宏伟的景象,苏陆认真地欣赏了一会儿,继续向高处走去。 她看似漫无目的地乱走,实则还是越走越高,逐渐进入了宫殿群落的上层。 下方的阶梯和长廊盘绕回旋,屋脊和穹顶也是层层叠叠,再抬头已经能看见一些较为低矮的树冠。 当她继续向上时,她已是不经意地靠近了那棵最高的金树。 它位于皦日天宫的后方,有着极为藩盛浓密的树冠,千万条纯白如玉的枝杈,在空中交叠错落,数不清的金叶光泽朦胧,织就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巢穴。 从下方向上看,那巢穴正中有一座赤红玉石铺就的高台,被树枝托举着,安安稳稳地横在高空。 空气里弥漫着热意,那并不令人焦躁,反而显得和煦温暖。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体温也在渐渐升高。 她又禁不住去想,倘若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妖族,这会儿是在说服某个领主将自己带来呢,还是闷头修炼争取下一次能被选上,亦或是关我屁事毫不在意。 倘若自己是一个有些实力的大妖,收到了请柬,这会儿应该在正殿里大快朵颐,享受那些难得一见的珍贵食材,或是再与其他实力相近的领主们往来谈笑,或是试图与自己的妖王搞好关系? 苏陆发现这些想象变得有些困难,因为事实都与那相差甚远。 而且,若是换个人来看,那些想象其实比较真实,反倒是事实才是离谱的,最像做梦的。 苏陆走进了那片树冠中。 她慢慢爬上层层阶梯,然后停驻在那赤红高台的边缘。 苏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霎时间消失了,唯有胸中涌起的无限喜悦。 ——她望见了巢穴里栖息的神鸟。 婆娑金叶焕发着温润光辉,九霄之上的骄阳如火如荼,天地间仿佛是一派明亮。 然而那金红相间、羽色灿耀的妖族,却仿佛潋滟了世间光辉,万事万物在这一刻黯淡,沉淀成无法辨析的灰调。 他就是唯一的色彩。 “……” 苏陆觉得这是个双重含义的描述。 因为这家伙真的很亮。 他那仿佛熔金浇筑的冠羽,那如同涂染鲜血的红喙,还有那金红渐变神彩辉煌的双翼,好似淬火宝石的尾翎。 美丽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然而纯粹的视觉上的美,是无法让她如此欢欣激动的。 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不外如是。* ——多年前读过的句子,如今也才品到几分真意。 “所以。” 苏陆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你自己举办的宴会,你居然自己躲起来睡懒觉。” 黎已经从沉眠中醒来,却仍是懒洋洋地窝在巢中,他收拢着那双宽大丰满的羽翼,姿态颇为闲适。 像是绝大多数的鸟一样,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她,那旌旗般飘扬的冠羽在风中战栗。 他的眼睛像是燃烧的金色烈焰,视线都仿佛有了温度。 像是一阵炽热的暖风,穿过她原本冰冷的血脉。 “那又如何?” 他声音低沉地道,“有谁不服可以来挨打。” 苏陆眨眨眼,“不应该是‘不服可以来打我’吗?” “不。” 他斩钉截铁地道,“他们只能挨打。” 苏陆抬起爪子向他走过去,“所以……你是刚醒的对吧?没听见什么师徒夫妻之类的东西?” “且不说别的。” 他反问道,“你我第一回 见面,你就讲了你与你师尊春风一度的故事*,所以我就算听到又如何呢?” 苏陆:“?” 苏陆:“你是想展示你多么擅长断章取义,还是睡昏头只能记住其中的几个字了?那是假的!假的!假的!” 作者有话说: *傥=倘若,觌=见面,中襟=心中。出自《闲情赋》。 *和师尊的故事在62章末尾和63章 上章有小可爱总结了妖皇的相关剧情的具体章节,我加精了,这篇文的感情线铺垫已经结束,该写的都写完了,后面就是表白和确定关系,如果看到这里还觉得感情线不清楚,或者不太能理解主角心路历程的,可以去翻一翻回顾相关章节。
第203章 “说一遍就够了。” 黎慢慢站起身来, 轻轻抖开那蜷曲的羽翼,然后又收了回去,才迈步走了过来。 这一座玉石铸就的平台有百丈见方, 十分开阔,纵然是体型巨大的龙凤, 在这上面也完全不觉拥挤。 “因为看你很蠢的样子, 所以我想多说几遍,怕你无法理解。” 苏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望着那一身金红华彩的巨鸟渐渐接近,脚步轻巧却不跳脱,显得十分优雅。 他卷着融融热风, 踩过遍地金辉, 不紧不慢地走近过来, 在前方停下。 一龙一凤对面而立,脑袋几乎要撞到一起了。 苏陆晃了晃尾巴。 她的龙身从头至尾有十数丈,若是站起来, 比寻常的楼房建筑都要高,自然也比某只凤凰更高。 不过,虽然看似是有手有脚,但那其实更像四条前后腿, 她在这个形态更习惯四脚着地。 所以他们面对面时, 她也只是抬着头, 前爪还按在地上。 两人差不多就是平视对方的。 但是, 因为她的身体是个长条, 长度大于对方, 宽度却是少了许多。 黎在完全逼近时, 一片巨大的晃动的阴影, 也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岳倾覆过来。 虽然作为鸡首蛇颈的凤凰,他的体态比那些圆滚滚的鸟更清晰漂亮,少了几分毛团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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