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漂亮啊。”男人赞美道。 “这是……” 少年刚要开口介绍,郭正诚却拍了拍他肩膀,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杀了它。”郭正诚平静地命令道。 少年惊愕地抬起头,郭正诚淡淡地说,“想要入杀戮道,必须要以血为引,最好是至爱亲朋、重要之人。可惜你没有亲人,这些畜生倒是可以勉强一用。” “不、不要、不要!” 少年慌乱地向后退去,他想要赶走灵鸟,可是鸟儿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又飞了回来,被孙正诚一把扼住喉咙,提在手里。 “来,乖徒。第一次为师帮你。”郭正诚攥住少年的手腕,他淡淡地说,“你是个乖孩子,不要让师父生气。” 虞承衍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他没有想到谢剑白竟然是这样进入杀戮道,更没想到,郭正诚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才将那些动物送给他,让少年日夜照料,产生感情。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郭正诚是不是后悔将谢剑白的全家人杀光,却忘记留下一个让他能够痛下杀手好入道的亲朋。 疯子……真是个疯子! 夜幕落下,后院一片死寂。 少年跪在黑暗当中,双手上的鲜血已经不再滚烫。 他低垂着头,神情灰败而麻木,黑色的瞳孔看不见底。 天空上雷云翻滚,紫电隆隆作响——这是金丹期的雷劫! 郭正诚和其他四个师叔都出现在后院,郭正诚捋了捋胡子,满意地说,“好啊,时间正好,剑白,专心地渡过雷劫,为师和你的师叔助你护法!” 然而,谢剑白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他垂着头,任由一道紫电划过苍穹,劈向他的脊背! 这一下让所有人都心下一惊,五个修士合力出手,才堪堪抗下这一击,然而少年的后背仍然被雷劫劈得皮开肉绽。 在其他四人展开法宝的那一刻,郭正诚怒气冲冲地走向少年,拽住他的衣领,伸手便是一巴掌。 “谢剑白,你在做什么?为了几个畜生,你不想活了?”郭正诚冷冷地说,“师父的话,你也不放在心上了?!” 少年缓缓转过脸。 郭正诚对上他双眸的时候,心中忽然闪过不祥的感受。 那不该是一个孩子的眼神,孩子会伤心,会恐惧会哭会闹,可不该是这样木然又冷淡。 郭正诚松了手,他向后退了几步,声色俱厉地说,“愣着做什么,快点打坐!” 他心中有些不安,直到看着少年谢剑白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抵抗雷劫,郭正诚才勉强按下不安。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怎么会忽然畏惧一个孩子?绝对是他太紧张了。他这样宽慰自己。 修仙者渡劫从筑基巅峰期到金丹一向是个坎,这也是修真路上的第一次问心劫,这也正是郭正诚挑选这个时机让少年入杀戮道的原因。 从那天开始,郭正诚开始教导少年修杀戮道。杀戮道修炼进步犹如神速,更何况是谢剑白这般天才。只不过杀戮道必须定期见血,不然初期很容易不进则退,甚至走火入魔。 和过去相比,少年变得沉默了,他不再养动物,修炼杀戮道两个月后,身上的血气让原本亲近他的灵兽们也不再靠近。 郭正诚那日从少年身上感受到的畏惧似乎只是幻觉,少年仍然很听话,从不违抗他的命令。 修炼杀戮道的一年后,郭正诚终于带着少年离开了后院。 这次出行除了郭正诚,其他四个师叔也陪同在旁。很像是监控他的意味。 郭正诚以为少年会对出门而十分高兴或者好奇,他曾经那么想出来玩。可是少年除了偶尔专注地看着他没见过的景象,竟然看不出高兴或者不开心。 很快,郭正诚展露了他真正的意图。 他们跟踪一个筑基期的男修三天时间,确定他的行程之后,郭正诚对少年下达了命令。 “用你学过的东西,杀了那个人。” “什么?”少年总算有了情绪波动,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郭正诚,而后明确地拒绝,“师父,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我做不到。” “他是个恶人,你可以没有心理负担。”郭正诚说,“杀了他,是在为民除害。” “我不想,我不要。”少年十分抗拒,“他的生死对错我无权评判,我不想杀人,师父!” 他求助而示弱地抓住郭正诚的手臂,郭正诚却只是冷冷笑着。 “好啊。”他说,“你当然可以不杀人。” 少年松了口气,却没有料到,一切没有结束。 他们一直跟着那个恶人,看着他欺凌弱小,抢夺其他修士的储物袋。 几天后,他将夺来的东西换了酒,喝得酩酊大醉,来到一个平民的村庄,只因村民阻拦问询身份,便用剑柄重伤了那人,然后便准备大开杀戒。 少年谢剑白被师父师叔压在暗处,他们不让他离开,也不出手相助,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 最终,坚持了数日的少年还是妥协了。 他不想杀人,可是他从未与外人交过手,潜意识里将所有大人都看得很强,严重地低估了自己的实力,那恶修甚至没有在他手里招架过三次,便被谢剑白杀死。 少年低着头,他看着男人的鲜血向着自己的脚边蔓延,血腥味扑面而来,恶心得他大脑不断眩晕。 他治好了几个受伤的村民,村民千恩万谢地送走除恶扬善的小仙长,世上又少了一个坏人,似乎一切都皆大欢喜。 可是谢剑白不喜欢。 他讨厌这一切,他不想杀人,他讨厌血腥味。可是却一次次被师父师叔强行带离去‘做善事’。他终究无法漠视那些坏事发生,在一次次鲜血之中,他的杀戮道逐渐精湛高深。 少年越长大越阴郁,郭正诚却对此很满意。磋磨一个未来成就会远高于自己的天之骄子,让男人的心理得到了隐秘的快感。 少年仿佛真的是那头被细小的锁链束缚长大的小象,在漫长的打压中变得逆来顺受。 每次杀人回来,他就会躲在暗处面无表情地自残,看着自己的鲜血滚落地面。 可是,他仍然是那个听话的徒弟,到了后来,少年已经不再进行无畏的对抗,师父让他杀恶人,他便杀恶人。 就像郭正诚所期待的那样,少年逐渐被炼化成他手里的一把刀。 直到谢剑白十五岁那年,郭正诚因为他长年的隐忍顺从而飘飘然,早在一年前,少年的修为已经超过他。可尽管如此,少年仍然和小时候一样乖巧听话。 在一次任务回来之后,郭正诚捋着胡子,自得地笑道,“哼,刚开始还那般抗拒,如今也不得乖乖听话吗?老夫想要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你最后都要双手奉上。” 少年跪在他的身边,对这些话语毫无反应,一如既往安静听话。 郭正诚又说,“这么些年过去了,你知道你自己杀了几个坏人,又杀了几个好人吗?” 听到这句话,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抬起眸子,看向师父。 郭正诚却哈哈大笑道,“好人和坏人的血,都一样滚烫吧?他们没有区别,不是吗?乖徒弟,有个不长眼的老东西和我对着干许久了,你去帮师父解决掉他……” 在他看来,这是进一步驯化少年的好时机,可是郭正诚却没有想到少年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少年猛地站了起来,他的阴影骤然笼罩郭正诚。 “我杀了好人?”少年谢剑白哑声道。 郭正诚已经被谢剑白长期的驯服蒙蔽了眼睛,他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呵呵笑道,“自然有我随便指认的,为师哪有时间次次给你找恶人?不过,这乱世之中,哪有清清白白的好人,你不必放在心上。” 少年谢剑白死死地看着郭正诚,他声音沙哑地说,“我杀了无辜的人?” “不是说了吗,乱世之中,没有真的……” 郭正诚正不耐烦地重复,少年忽然抓住他的肩膀。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让我杀害无辜的人?”少年嘶哑地说,“你是我的师父,师父是道高德重的,师父应该引导弟子做对的事情……” 和年少时一样,郭正诚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跪下,没大没小!”郭正诚冷声道,“为师做的都是对的事情,你听话就好了,哪条训诫里告诉过你,可以违抗师父?” 少年谢剑白却仍然站在那里,他紧紧盯着郭正诚,喉咙里发出细碎的音节,似乎在说着什么无人听得清的话。 这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有些魔怔,甚至盯得郭正诚后颈发凉。 “师父永远都是对的,可是滥杀无辜不对,教导我犯错,蒙蔽真相更不对。”少年谢剑白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忽然抬起眸子,忽然说道,“师父以前做的事情对吗?让我杀害动物,是对是错?杀我全家?又是对是错?” 郭正诚被少年这种理智到神经的可怕样子惊得站起身,他厉声道,“谢剑白,你在犯什么昏?!” 男人想过要如何在他长大之后处理这件事,但绝不是这样的场合!他更没想到,谢剑白竟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竟然还能如此驯服。 这时,少年却不看他了。 “我以为我是有罪的。我与师父想法相悖,我总是不想听师父的话。可书上说,师父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师父错了的时候,该怎么办?” “谢剑白!”郭正诚声色俱厉。 “既然师父不是好师父,那我也不必再做一个好徒弟了。”谢剑白却恍若未闻,他轻声自语,“既然如此……” 少年的手中,散发着寒气的祈月剑忽然出现。 谢剑白的双眸平静得让人害怕,他注视着郭正诚。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杀了师父。”少年轻轻地说。 郭正诚可能临死也没有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 这些年来他对谢剑白种种虐待压榨,少年都逆来顺受,可只是无心说的一句话,却让这些年都忠心驯服的弟子忽然动手。 虞承衍却在这些年的慢慢了解当中,理解他的行为。 谢剑白是一个被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的边缘人,他没经历过正常的家庭和师徒关系,甚至没有被世俗善恶教导过,只是他仍然有天性中的善良。 于是,为了在失衡的人生当中找到意义的支点,谢剑白会为自己建立起一个秩序框架,而后会遵从这个秩序,从而获得自我统一。 而他和郭正诚之间的秩序,便是师父是正确的,弟子要服从师父。 可是郭正诚亲手打破了这个平衡,他没有按照谢剑白的规则行事,他做错了事情。 脱离框架的师父,还算是合格的师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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