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自不必说。 他向来不喜这种场合。 将之四面碰壁,渐渐的好脸色也没了,退回到岩灼身边,却发现他倒是一副好脾气。 “人家打架挑在我们的地盘上,打完了拍拍屁股就走,连给个面子上我们家吃顿饭都不愿意,全然没有将我们东海龙宫放在眼里,哥哥是如何还能笑的出来的?” 人已经走了,岩灼还在回味昨夜的打斗,兀自津津有味道:“你不懂,昨夜那架势,算得上我近些年见过最酣畅淋漓的,魔尊赤鏊上千年的修为,居然叫宋斐一个五百年的占了上风……” 他说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又正色道:“对了,适才宋斐同宋衿符那小鬼,你都见到了吧?” 将之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见到了,如何?” “我适才听魔尊赤鏊找宋衿符算账,同宋斐说的是,你的女人。” 将之脸色一僵。 岩灼语重心长道:“不是哥哥不帮你,实在是人家两百年,早就占尽了先机,妹妹啊……” “两百年又如何?鬼神向来活几千几万年,区区两百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哥哥是要我将人拱手相让么?” 岩灼这般尚武好战的人,若是能得一个能打败魔尊赤鏊的鬼王做妹婿,自然是开心,但…… 他还是觉得这不妥当。 “宋衿符……” “管她送金福送银福,天庭不许神仙动私情,她如今既已升仙,就该好好遵守天庭的规矩,整个天宫,唯有我们龙族是例外,哥哥,我不会输的,是么?” 岩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若换从前,他与宋衿符并不相识,自然是无理由支持自己的妹妹;可如今,他亲眼目睹了宋斐同宋衿符的相处,他总觉得,自己妹妹不仅会输,甚至可能,还会输的很惨。 — 与魔尊赤鏊不欢而散,宋衿符被宋斐一路提溜回了阎王殿。 十方镜被他拿在手里,摁在阎王殿的桌上。 整个阎王殿的气息都有点冷。 宋衿符看得眼皮子跳了一跳,凑上去摸摸他的四肢臂膀,关心道:“适才就想问了,你跟那魔尊打了这么久的架,有没有受伤?我篮子里有不少疗伤的宝贝……” 宋斐冷冷地睥她一眼。 宋衿符立马乖觉地收回了手。 “我就知道鬼王殿下你神勇无敌,所向披靡,怎么可能会受伤!与魔尊赤鏊那一战,实在看得我好生敬佩,拜倒称臣,今早为你准备的玫瑰还满意么?这镜子,就多谢……” “说过要给你了么?” 他的眼神落在宋衿符笑到僵硬的脸颊上,仿佛刀片在凌迟。 宋衿符手伸在半空,明明差一点就能够到那面十方镜了,却愣是不敢将手再往前伸那么一下,哪怕就那么一下。 笑脸逐渐转变成哭脸。 “我错了。” “错什么了?” 宋斐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任凭那面镜子放在距离宋衿符极近的阎王桌上,却无人敢动。 宋衿符贪心地看了两眼,慢慢挪开脚步,走到宋斐跟前。 “不该私自以你的名义去跟魔尊赤鏊下战书,更不该叫判官假扮成你的样子去迎战。” “还有呢?” 他摆出了一副“我知道你绝不可能只干了这么一点蠢事”的架势,如同阎王审讯犯人一般审讯着她。 宋衿符心虚眨了两下眼睛,补充道:“还不该跟赤鏊说这面镜子是你要用,我是你派去的小鬼。” 宋斐直勾勾地盯着她,沉静的眼眸似是在酝酿着风暴,不说话,却又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她,还有呢? 还有……吗? 宋衿符在脑海之中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捋了一遍,默默咬紧了唇瓣,不知这死鬼是当真知道那么多,还是单纯地在讹她。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宋斐眸色渐渐蕴上更深的一层,指节轻扣桌面:“东海。” 宋衿符一瞬惊醒,嘴巴比大脑先一步行动:“不该叫判官假扮成你的样子去东海又借了一趟兵器……” 宋斐静静地看着她。 这下好了,不用他再提醒了,宋衿符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鹌鹑一般,磕磕巴巴,将事情全部都吐了出来—— “不该跟岩灼说你打不过遥无寂。” “不该跟遥无寂说你打不过岩灼。” “然后撺掇他们俩打了起来……” 也就是迷雾林里他撞见的那一次。 很好。 宋斐一抬手,十方镜就从阎王桌上飞到了他的手里。 他捏着镜子在手中把玩,道:“东西是我赢回来的,你做了这么多错事,如今,我凭什么把它给你?” 作者有话说: 小宋:凭……我是你的女人? 赤鏊:就知道是这种关系!拳头硬了! 岩灼:就知道是这种关系+1 将之:拳头硬了+1 阎王:哦?吃瓜一号 判官:哦?吃瓜二号 鬼王:…… —
第二十二章 凭什么把十方镜给她? 宋衿符矗立在偌大的阎王殿中,绞尽脑汁,竟也是想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能叫宋斐帮自己的。 照宋斐的说法,自从他把她送上天之后,两人就当是没有关系了的,上回阎王和判官面前,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可是没有了关系,他为什么还要帮她在岩灼和遥无寂面前撑腰,帮她去跟魔尊赤鏊打架?不是他自己先来帮她的么? 她亮莹莹的眼睛凝视着宋斐,仿佛在说,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难道还不能叫你把东西给我吗? 还真不能。 宋斐半靠在椅背上仿佛读不懂她的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的十方镜,半点要给她的意思都没有。 宋衿符无奈低头,悄悄嚅嗫:“我也没叫你去打架啊,要是判官上也不一定会输,判官还比你好说话,肯定一拿到镜子就给我了。” 原来帮她去迎战还是他的错了。 宋斐冷冷地挂着嘴角:“那你倒是去把判官找出来,叫他为了你再去找魔尊赤鏊打一架。” “你!” 宋衿符憋着一口气,提着裙摆,绕着阎王殿找了一圈。空荡荡昏沉沉的殿内,莫说是判官了,就是一只寻常小鬼的踪影也没找到。 怕是他和阎王两人早知道她要来找他们算账,早早地收拾东西走人了。 “你是故意的!” 她丧气地坐在纯黑的檀木椅上,撅着嘴巴不说话。 “我是在叫你长点记性。” 宋斐不留情面,对着她劈头盖脸落下一顿教训。 “用人的时候不知道将人揣度清楚,找人办事的时候不知道拿捏住对方的把柄,你跟在我身边两百年,我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 “你教我什么了?” 宋衿符跟在宋斐身边两百年,的确是耳濡目染了一些鬼王的处事之道,但那是鬼王的处世之道,她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小鬼,上去就拿捏着人的把柄跟人说话,当真不会被人一拳头打死么? 宋斐死鬼,明知道她脱离了他之后,便一直在摸着石子过河,磕磕绊绊,提心吊胆,见面不安慰她也就罢了,竟还对她说这种风凉话。 心底里积压的委屈隐隐有些上涌,她垂着首,头上细软的流苏穗子挂到身前,搭在嫩白泛着微红的脸颊上。 宋斐垂眸,只看见她殷红的眼角似是挂了一滴泪,晶莹剔透,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模样。 他稍稍一怔。 他有多久没见过宋衿符哭了? 似乎只有第一回 两人在地狱见面的时候,他把她从炼狱里头带出来,她紧紧地扒着他的腰身,啼哭不止,感激涕零,说一辈子都要待在他身边,说从此以后就跟着他了。 她问他好不好。 是他亲口答应的好。 但,也是他亲手把宋衿符送上的天。 他心下烦躁,将十方镜收入自己的囊中,蓦然站起身,修长的身形映在殿内挂满骷髅鬼符的高墙上。 “十方镜我可以给你,但是,需得等你找到了判官,并且,叫他同意陪着你一起看。” 他居高临下,看着宋衿符:“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办不办的到,看你自己。” 鬼王略显凉薄的话音缭绕在空旷有余的大殿,宋衿符怔了一瞬,才后知后觉他说了什么,皱着泛红的鼻尖,微微揪住他的衣袖:“为何是要判官陪着我看十方镜?” 宋斐幽暗的眼神隐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下,垂眸看她,眼中尽是她读不懂的深邃。 “如果是阎王,我会更满意。” 他淡淡地追加了这一句,便将衣袖从她手中抽走,转身没入黑暗,再没了踪影。 — 宋衿符在阎王殿坐了整整一日。 殿内无尽的烛火晃动,不熄不灭,跳的她眼皮子疼。 她揉了揉眼睛,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等来一只外出办事归来的小鬼。 小鬼似是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回来阎王殿都空了,与她面面相觑,不大真实道:“宋姐姐……我们老大呢?” “别动!”宋衿符难得果伐了一次,掏出应长生抵在小鬼的脖子上。 “我也不知道你们老大去哪里了,我问你,你可有法子联系到他?” 小鬼梗着脖子,斜眼看了看抵在自己致命处的宝剑。 连鞘都没出,也不知道在吓唬谁。 可他还是配合地举起手回复这位姑奶奶:“老大不在,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他……” 宋衿符蹙起眉头:“当真不知?” 小鬼苦着脸:“当真不知。” 或许也是知道这小鬼的确品级太低了,还不配知道阎王和判官的动向,宋衿符也没有过多刁难他,但还是把未出鞘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了逼,道:“生死簿放在哪个地方,我要看看。” 小鬼不明所以:“宋姐姐要看生死簿做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只将最近要收归阴司之人的生死簿都给我找来就是了。” 知道这位姑奶奶身后是惹不起的鬼王,小鬼当真未有多想便赶去后头将她要的东西带了出来。 反正阎王平日里也都对这姑奶奶毕恭毕敬的,他拿生死簿给她看看,他应当也不会怪罪。 宋衿符匆匆翻看着生死簿,将最近几个将死之人的所在地点都记下,很快又将它扔还给小鬼,转身消失在了昏暗的大殿中。 — 阳间,桃花林 宋衿符披上自东海龙宫而来的隐身披风,蹲守在这间充斥着最后一丝微弱气息的屋门外。 时至夜半,万籁俱静,唯有林间的一二两风,吹动叶梢半截相思。 今夜是月圆之夜,将死之人是个年轻人,其面容俊俏,生就一双桃花眼,如今正坐在桌前,她的身后,填着一首今日白天兴起而来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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