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就算再亮再热,也不属于他,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少女抽回手,关风与垂下黯淡的眼眸。 下一秒,桃桃却反手抱住他。 她按住他的肩膀,漂亮的脸颊凑近,将自己白皙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心。 七株灵脉在她背后浮现,雪白的灵力将她和关风与笼罩其中。 他背后每破碎一株灵脉,桃桃身上的灵脉就会灌入一株到他的身体里填补。 随着灵力涌入,清澈而温暖的气息包裹了他,徐徐修复着他被恶鬼啃噬的伤口。 桃桃抵着他的额头,呼出的鼻息温柔喷洒在他脸上,让他产生了一瞬的不安。 他想推开她,可少女却强硬地将他按在原地。 元天空眼睛一亮:“是起生经。” 萧月图抹去脸上的眼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在蛊风秘图里,元天空亲手把这本术书拍进了桃桃的身体。 六株以上的灵师将自己的灵脉灌入将死之人的体内,强大的修为之下,哪怕森森白骨上也能长出肉来。 只是作为复活一个人的代价,施救者献出的是自己全部的灵脉与灵力。 ——这意味着,从今以后,桃桃都无法再使用灵力了。 关风与意识到桃桃在做的事。 在强大的灵力灌输下,他挣动不开,只是轻声呢喃:“师姐,我要你的灵脉做什么……” “我给的,你必须要。”桃桃霸道。 “你答应过我,等一切结束,会回混沌界做鸣钟人……” “……你会长命百岁,将功补过弥补你曾经骗了我犯下的错。” 他想要的东西,不是灵脉,不是活着,不是混沌冢的鸣钟人,更不是长命百岁。 桃桃全都清楚,可有些东西,是给不了的。 灵脉一株株从身上抽离,剧痛使得冷汗从桃桃额头一滴滴流下。她咬牙将最后一条灵脉灌入他的身体,脸色愈发苍白了:“关风与,既然答应了我,就给我好好活下去。” 大雾越来越深了。 桃桃虚弱地瘫软在地。 关风与失去了意识,起生经修补着他破碎的脸颊与身体。 血月当空,透过炼狱之门那层薄弱的、即将破碎的结界,恶鬼的声音缭绕在整个迷津渡的浓雾里。 ——刺耳、凄厉。 与幽冥灵火幡里依赖法器而活的无根恶鬼不同。 一旦炼狱里的众生挣脱而出,人间将要面临的是积攒了千百年怨气的灵魂疯狂的宣泄与报复。 被困在其中的每一个灵魂,生前都曾是灵师与邪祟。 破坏力无法想象,无可比拟,人间顷刻会化为一片血海,即使是灵师,也没有任何拯救的可能。 元天空抱起昏迷的关风与,回头看了眼炼狱之门:“炼狱的结界必碎,不会再有办法了,灵师已经在周围布下了结界阻挡邪祟,桃桃,我们离开吧。” 即便布下结界的灵师们,也不认为那结界可以阻挡炼狱里的众鬼。 他们静立在远处眺望着十方炼狱的大门,眼中流露出了怅惘与对未知的恐惧。 桃桃摇头。 在离炼狱之门最近的山崖上,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背抵大雾,隔着朦胧的雾气,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目光凝视着她。 桃桃用桃夭支起身体,朝山崖走去:“带阿与走吧。” “你去哪里?”萧月图问。 桃桃没有说话,她扶住她:“我们陪你。” “不。” 桃桃望向那弥天大雾,那渗血的月亮,那在夜晚散发着罪恶幽光的蓝色大门。 “山水一程,就送到这吧。” 少女平静道,“我说过,他的罪孽有我一半,我去带他回家,或者陪他回家。” 这一趟,原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清风观养老也好,血海深渊里浮沉也罢,只要能和他一起,都好。 …… 从山崖上,能俯瞰整片迷津渡。 无论血腥的土壤,粘稠的雾气,还是脚下发生的一切,都情绪地落在眼里。 半空中雾色稍淡,薄雾将他飘飞的黑袍笼在其中,也遮住了他的眉眼。 碎雾从他眉梢眼睫擦过,沾染了一点清透,一点幽深,还有一点淡淡的思索。 桃桃的脚步声落在身后,他听见了。 荒芜的山崖上绽放了成片的恶之花,泣血般的暗红花朵从他脚边蔓延,一株株,一朵朵,开到了桃桃脚边。 那只有血海中才会生长的花朵泛着寒光与血气,缠绕住桃桃的骨致的脚踝。 她被迫停下脚步。 南宫尘回过头。 她端详那男人,岁月与苦海并没有从他身上带走任何东西。 他面容依旧清隽,眼眸依旧平静,在凝视着脚下万物时,依旧没有感情,没有爱恨,只像一缕淡淡的风。 和许多年前,沉默坐在高塔上的神明没有区别。 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桃桃试图从恶之花的藤蔓中抽脚,却被花朵的尖刺扎进了皮肉。 血珠从她莹白的脚踝上滚落,她低头看着,拧起了漂亮的桀骜眉梢。 她有些生气了:“你到底……” 南宫尘嘘了一声:“它听得到。” 炼狱之门上方悬起了一双冰冷的眼眸,像只没有死角的监视器,冷冷地睥睨脚下的人间。 从前桃桃见到那只眼就觉得它像谁,现在终于明白,那是南宫尘的眼眸。 是天道。 桃桃咽下想要说出的话,凝视着他:“我们约定了,等一切结束,就回清风观养老。” “或许我要食言,没办法陪你去了。” 桃桃:“我陪你也一样,我说过,就算炼狱之路再长也会陪你走下去。” “不需要。”他淡淡地说。 桃桃:“……你还说过,要我做你的新娘。” 这次,他静了很久,才轻声说:“只能等下个轮回了。” 桃桃挑眉:“你真是……” 她硬生生从恶之花的藤蔓里拔.出脚,不顾疼痛和喷涌出的鲜血,固执地踩过花丛朝他走去。 少女的倔强一如既往,那倔强中散发着明艳、恣意的味道,叫人挪不开眼眸。 南宫尘望着她的动作,她的面孔,她的神情,那一眼漫长,仿佛穿透了三百年的光阴,其中融杂许久深邃的东西。 可他神色依旧平静。 桃桃就快要走到他的面前,遍地的恶之花蓦然妖异地生长起来。 藤蔓与花瓣交织,缠出一道长方体的囚笼,困住了她的前路和四方。 桃桃不得不停在原地,她抿唇:“南宫尘,我真的要生气了。” 是他孩童时总因为她带慧觉去逛集市而暗自气恼。 是他少年时站在蛮荒狱的风雪里,说要为了她渡众生的苦难。 是他成为神明之后非要从她口中逼问一个心中有他的答案。 是他口口声声要她做他的新娘。 也是他,为了再见一面,甘愿在阿修罗海里沉浮三百年。 为了那他所认定的因果,逆天而为也要将她送回三百年前。 现在,他却连她靠近都不准。 桃桃拿脚去踹恶之花的囚笼,可惜囚笼坚韧,无济于事。 他忽然笑了:“还有力气,很好。” 桃桃只觉得满肚子火无法宣泄,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放了我。” 南宫尘充耳不闻。 囚笼里的恶之花用藤蔓将桃桃腰间的帝钟勾取下来,送到南宫尘的面前。 他握住帝钟:“桃桃,我对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他说过许多。 桃桃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你要记得。” “这局棋下到了尾声,只差最后一步。” 桃桃透过囚笼,望见了南宫尘的眼神。 那一刹那,他温柔的目光让她梦回那年去往酆山的路途。 ——她骑着老骡子晃晃悠悠,他坐在骡子后面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对他而言,那是遥远的记忆。 对她而言,不过才在昨天。 他走到囚笼前:“我渡苍生是为了你,而你,生来就是为了渡我。” 无边深夜陷入死寂般的静谧。 山林的鸟叫虫鸣在一瞬间消敛了存在的痕迹。 天幕的红月,远处的迷雾泛起寒凉,一种不真切却又荒芜至极的感觉在一瞬间包裹了桃桃。 那一刻,过往种种画面在她眼前走马灯般浮过。 不等她伸手抓住些什么,隔着繁花织就的囚笼,南宫尘凑近。 他俯身,就着被血染透的月色,轻轻一个吻,落在她冰凉的额间。 “这一生风雪凛冽,路途坎坷,但与你相遇,九死不悔。” “——就算十方炼狱的烈火无法熄灭,桃桃,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 他的唇很凉,隔着肌肤能触及骨头。 明明言语那样温柔,却叫桃桃手脚像被冻住了一样冰冷。 她伸出指尖,试图拉住他。 可恶之花的囚笼层层密密,她只碰到他衣袍的一个边角。 下一秒,就如一捧流沙,从指尖抽走,什么都抓不住了。 南宫尘转身走向山崖,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身后都是无需留恋的尘土与过往。 他站在山崖边缘,衣袍被风猎猎吹起,露出挺拔修长的身形。 他仰头望向天幕,眼眸静如死水,任谁也难以透过这样一双眼眸猜透他的心思。 天道化作的巨眼冷漠地睨着人间。 澎湃的力量环绕他的身周,帝钟在他手中发出了震颤之音。 被血浸黑的衣袍浮荡在深夜微凉的春风里,他手提帝钟,径直迎上穹顶的中央那双巨眼。 那一刻,与无穷无尽的天幕相比,他渺小得如同一粒宇宙之中游离的尘埃。 天道蹙起眼眸。 电光惊雷从天而降,密密层层将他笼罩在内。 迷津渡的风吹不到他身上,就连血月都无法在他身上映下痕迹,从地面看,只能望见道道交叠的天雷的光影。 “不,南宫——”桃桃将手伸出恶之花的囚笼,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南宫尘银发纷飞,宽大的衣袍几乎瞬间就被天雷劈得粉碎。 从远处看,这似乎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实力悬殊的绝杀。 只有在天雷之下的桃桃看得清楚。 ——那双巨眼的光彩在帝钟钟声响彻整个迷津渡时黯淡了下来。 天道也不是全然无敌。 至少在这一刻,在南宫尘全力出手之下,它变得虚弱了。 桃桃握紧囚笼的四壁。 同样的场景她曾在混沌里见过。 三百年前屠神阵里,他也这样与天对峙。 那时他失败了,今天的结局仍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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