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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朔始终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言，只是落在她肩上的手很用力，不容她有一分一毫的挣脱。 万翎觉得这样的僵持没有意义，干脆开口问他：“你不问我为何现在才来？” 兰朔眼眶一红，但还是强忍着委屈, 镇定道：“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我不想知道了。” 本来是要告诉他自己昏迷了百年, 但万翎转念，他本就对她有情意，干脆还是将错就错, 就让自己当了这个狠心人吧。 “我曾经与你说过，我与你只能是师徒。”她纠结着措辞, 认真道，“你记得鸢台山庄的姬双月吗？姬双月苦恋我师尊多年而不得，最终陷入了情障。我师尊是一个冷情冷心的人，而我与师尊是一样的人。” 兰朔忽的垂眸看她，冷笑道：“我知道师尊狠心，所以我没期冀师尊也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能够陪着我。” “你知道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我打败了人界几乎所有的大妖，我足够强，师尊现在不一定能打败我。要是仙界来挡我，我照样可以杀了他们。” 这话太吓人，已经不知他是真的发了疯还是自负的大话。万翎伸手覆上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用了仙法，但兰朔没躲，竟也动用法术与她相斗，一进一退之间，抵消了个干净。他好像的确有那样的本事。 在万翎惊诧的目光中，兰朔笑得肆意又古怪：“看吧，我现在足够强了，我留的住你。我想与你在一起，这是你该补偿我的。” “一定非要这样为难我不可吗？” 兰朔不解道：“怎么是为难？难道与我在一块儿让师尊感到痛苦难受吗？那师尊又为什么要幻化样貌接近我，昨夜又为什么答应与我共睡一榻？” 万翎深深拧起了眉：“我自问对你只是对待寻常亲厚的弟子，万事都没有出格僭越，你为何就爱我？一定非我不可了？” 兰朔握着伞柄的手握得泛青，面上木然道：“师尊果然是狠心的人，不知道情不知所起。你若是怪，就怪百年前昆仑山下为何要救起那条濒死的蛇。” 万翎惯常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听他这么说也是心口来了火气，讥讽一笑：“你这么说，我倒真是后悔。” 头顶伞面坠落，她的唇又被衔住，像是要发泄浓浓的恨意似的，极近研磨，万翎施诀打向他，又被兰朔一手钳住，术法打到他肩上，他闷哼一声，生受了，依旧不肯放手。 雨点落在两人的脸上，不知怎的万翎一下子想到了她飞升时的那个雨夜，她与兰朔也在相吻。 这一次她紧闭着齿关，兰朔推不开，只能在她的唇上反复吮吻，眼中的恨触目惊心。 兰朔亲得累了，依然强搂着她，像那个血腥味极重的雨夜一样与她额头相贴，呼吸声清晰可闻：“那夜师尊主动亲我，我很高兴，所以才坚持了下来......但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师尊亲我是为了我体内的神珠，亏我那么高兴，亏我那时在想，有师尊的那个亲吻，我什么痛都能忍受......” 万翎的呼吸促了促，兰朔的手落在她脸侧，擦去了雨水，终于露出真正属于万翎的脸来。兰朔盯着这张脸，有满腔的话要说，但话到口头却说不出来，只是眼眶越来越红，金色的眼珠上蒙了一层又一层的水光，和它主人的性格一样，倔强地不肯下落。 万翎垂睫，低声道：“你随我一起回缥缈山。” 兰朔哂笑：“我回不去。” 回不去的何止是缥缈。 “你不想回去我也要将你带回去。”万翎笃定道。 兰朔问：“然后呢？我留在苦寒巅，师尊回仙界，我就活在等待与想念中，一辈子都不能脱身。” 他说得平静，但话语间已有了讥诮的怨怼。 万翎觉得心累，哪怕被雷劫劈开都没有这般心累过。她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那你我就解了师徒关系，从此我不再是你师尊，你不是我徒弟了。” 钳住她的手颤了颤，兰朔深看着她，那滴眼泪终于落下来，与雨水混在一起。他却扬了唇角，道：“也好，不做师徒，那就做夫妻。那就更好了。” 万翎看向他抓在她腕间的手，心头震颤不能言，末了唤道：“浮光。” 兰朔喉咙一紧，手依然不放，但万翎磅礴的仙力刺痛了他，等到真的迫不得已放开了手，兰朔的手心已经满是烧伤般的破损，在雨中疼得几乎不能忍受。 再抬起眼，万翎已经握着浮光剑与他离了三步远，满是比秋雨还要萧瑟的索然。 “师尊......”兰朔怅然喊她。 剑光打来，兰朔向前的脚步顿住，颤抖着眼睫向自己身上看去。 系在腰间的兰花剑穗和金玉铃掉在了地上，剑穗已经四分五裂，在雨水中沾上了污浊，万翎还要动手，要将金玉铃毁去，不料兰朔径直扑了上去，两手紧紧护住金玉铃，因为太用力，手掌压在剑穗碎片上，流出了血。 他恶狠狠地抬起头：“师尊，你不能这样！” 万翎的神情掩在雨线与朦胧的泪眼中，语气却是漠然：“不要叫我师尊，这是我送给我徒弟的，现在你不是了，我有权收回。” 兰朔的肩头颤抖，抱着铃铛和碎片不肯放手，更是试图用妖力将剑穗还原。 余光中万翎的衣角一闪而过，兰朔惊惶地抬头一看，她已经又走了。 这四面的行人惊异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条再次被抛弃的小动物，有人想过来说话，只见他坐在地上目眦欲裂，露出了可怕至极的妖相：“滚！全都给我滚！” 辛芷府邸中，一团火红靓丽的皮毛遮着脸，正蜷缩在躺椅上打瞌睡。 手边就是书卷与茶水，很是好享受的样子。 万翎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边上，拿剑尖挑开了他的尾巴。一旁的小妖狸吓得抱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辛芷没好气地睁开眼睛，破口大骂：“哪个多事的大白天扰人清梦......” 只是瞪着眼睛看清来人，他原本就瞪着的眼睛瞪得更溜圆了。 “你！你你你——” 万翎拿剑拨开他颤颤巍巍指着的手指，冷静道：“是我。我来是有一件事要说。” 辛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恢复平静，跟着兰朔的这一百年，他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拿起手边已经冷透了的茶水咕咚一下灌了下去。 “你说吧。” “仙界已经注意到了兰朔，你一定要让他收敛一点，若有另外的仙者来，万万不要起冲突，让兰朔答应仙界的要求。至于仙界那边我会想办法。”万翎凝重地嘱咐道。 辛芷也从她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点点头：“你放心。” 他看着万翎，又问：“你去见过兰朔了吗？” 万翎撇开视线不答。 “这件事本来我不该说，但兰朔对你......简直是病入膏肓，半分都没救了。不过幸好他这两天另找了一个喜欢的。” “是我。”万翎简洁道。 辛芷震悚了一下，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喃喃道：“怪不得，我说他怎么突然就......那你们现在又是干嘛了？” “......” 辛芷从她闪烁的眼神中猜出一点，抖着唇道：“不会吧......” 万翎朝他颔首：“我说的事还望你费心，也不要对兰朔说我来找过你，我走了。” “等一下！”辛芷在身后急急叫道，“我是旁观，看得比你清楚，这件事本来是你不厚道，怎么做了神仙就对兰朔不管不问，连面也不愿见了，你知不知道兰朔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这件事万翎也自知是亏欠，但仍是什么也没说，乘风而去了。 辛芷想要追出去，但迎面就与满是暴戾气息的兰朔撞上，兰朔耳上特意讨万翎欢心的珐琅耳串丢了一只，头发湿漉，正往下滴水，浑似一只刚爬上岸的水鬼。 “啊陛下，怎么来我这啦？”辛芷小心翼翼地说，赶紧让小妖狸们拿来巾帕与热茶。 兰朔双目狠戾，叫辛芷打了一个激灵：“她是不是来过这里。” 辛芷装傻：“什么？谁来过？我刚才在睡觉，什么人也没见到。” 兰朔一字一顿，辛芷知道他现在这副模样是最不能惹的。 “万翎，我师尊。辛芷，你别给我装傻。” - 上了仙界，万翎又去找朝听弦，得知他现在在下界处理事情，便转念一想，往缥缈山的方向而去。 缥缈山的山门与百年前没甚两样，万翎负手立在近处的礁石上，竟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 百年没有来看，不知道百玄子和师兄他们现在怎么样。 抬脚正要靠近，远远的看见海面上飘来一艘小船。 上面站了一位男子，白衣胜雪，就连头发也尽是银白，藏在海雾中看不真切。 万翎诧异地看着他越来越近，心口无端开始发烫，等到那男子从雾中渐渐显出真容，她更是睁圆了眼，不敢置信。 那站在小船上的人也是个旧相识。 船渐渐移近，他下了船来，在离她不近不远的位置站定，深深作了个揖首：“仙君回来了。” 江渡年此时长得与万翎记忆中不太一样，透过那双明亮含笑的眼睛，万翎好像望见了青冥，也望见了师尊。 这也难怪，他是青冥的徒弟，自然脾气个性与青冥相像。 “渡年，怎么成了这样？”万翎问的是他的白发。 江渡年浅笑，从容道：“修炼时的意外，仙君不必担心。” “你师父在山门中吗？我去找他。” 江渡年却道：“师父失踪百余年，不在山门中。” 万翎一愣：“失踪？怎会失踪？打听不到他的下落吗？” 江渡年颔首，答：“师父有他的去处，特意捎了口信给我，令仙君不必担心。” “这样便好......”万翎怅然一叹。 “仙君许久没有回来，可要我带路？”江渡年走上前，万翎更看清了他的模样，芝兰玉树临风，应该是修行得很不错，身上已有了渺渺仙气。 她欣然道：“好啊。” 缥缈山门的一草一木恍若昨昔，万翎跟在江渡年身后慢慢悠悠地走。 一路上都是不相熟的面孔，恭恭敬敬地对江渡年行礼：“师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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