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很好,”破军声音低下去,“你一直都这么聪明。” 他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如同千千万万只萤火虫,散入天际消失不见。燕月生看着她的手。随着破军鲜血化成金光,这双手又是干干净净的一双手了。 这一刻燕月生忽然意识到,即便她已经决定不杀明渊,她也已经弑神了。对方还是破军,她成为司命后最亲近信任的破军。
第77章 、最后一夜 李秋庭动作很快, 还未入夜,京城已完全落入他的控制。宫内曾经看不起他的妃嫔皇子,如今都要仰他鼻息。先帝的龙椅是他的, 寝殿是他的, 整座皇宫都是他的。然而六皇子站在寝殿外半日,还是回到曾属于他的那一间窄小院落。他曾在这里孤独地过了十多年, 除了一个非人非鬼的少女,没有人会耐心听他说话。 燕月生坐在窗前,桌上笼着一盏琉璃灯。隐约能看见里面数十道微弱的橙黄灯火, 宛如夏日芦苇丛中的萤火虫。 “你果然在这里, ”李秋庭微微皱眉, “你说过会来找我, 但我一直等你不来。” 这话听上去有些幽怨, 燕月生笑起来:“不用担心, 天亮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 不会离开你。” “天亮前?”李秋庭意识到燕月生措辞有异, “天亮后你就会离开吗?” “明早便是你的登基大典, 即便我留在这里,你也会离开这里出席禅位仪式的。”燕月生避重就轻,“纠结这些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手谈一盘?” 六皇子的围棋是燕月生教的,他们已很久不曾切磋过。李秋庭看似内敛淡泊,在燕月生面前也会有些少年的好胜心。然而他从未能在棋盘上赢过燕月生一次, 次数多了难免心灰意懒。燕月生一挥衣袖,桌上出现的不是他们常用的榧木棋盘, 而是磁制的。铁铸的棋子一旦落下便会牢牢黏附在棋盘上, 不会轻易掉落。 “你先手。”燕月生示意李秋庭执黑先走。 李秋庭在燕月生对面坐下, 依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你今日在殿上杀的是什么人?” 燕月生紧跟着落下一子:“家人。” “这样的话,杀掉没关系吗?”李秋庭看她一眼,“我从来没看你像今天这样失控过,他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在破军死去时,李秋庭终于完全确定了燕月生的身份。修士即便能借用法术在凡人眼中隐去身形,死后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具尸体罢了,绝不会化作这漫天光点。只是李秋庭不明白,为什么燕月生的家人会想要他的命? 燕月生没有回答,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我午后去国师府寻穆朗,发现他不见了。宫里也没有他的踪影,宫人说他失踪很久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大概是和婉宁公主私奔了。”李秋庭看出燕月生在转移话题,“月初北齐国都附近出现一支活跃的叛军,我们分身乏术给不出及时的帮助,婉宁公主恐怕有些着急了。” 穆朗对金楚音千依百顺。如果婉宁公主放心不下家中亲眷,请国师带她回北齐探望家中父母,一直想要和公主私奔的穆朗一定无法拒绝。 二人落子速度不算快。李秋庭每次落子前总要沉吟半晌,燕月生也不催他。眼看圆月西沉,棋盘大半已被棋子铺满,一直托腮看着窗外的少女忽然说:“你要小心姜河。” 过了今夜,天下除了姜河没有人能伤得了李秋庭性命。寻常妖魔根本近身不得真龙之主,有实力违抗天命的存在也不会甘心沦为天帝的棋子堕落成魔。昊天如果足够聪明,便该在姜河身上做文章。姜河身为凡人,只能杀死身为同为人族的李秋庭。但如果他有昊天帮助,得到彻底杀死明渊神魂的武器,天帝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为什么?”李秋庭诧异,“姜云大势已去,剩下的不过散兵游勇,不会有什么大气候。若不是京中有变,我会在平定北齐局势后回来。” 不,他是天定的下一任人族之主,你赢不了他的。燕月生想,但她却不能说。眼看长夜将尽,血红的圆月挂在西边的树梢上,仿佛在流血。李秋庭对着落入下风的棋局冥思苦想。燕月生看向窗外,数道仙气正向皇宫飞速遁来。 “多好的满月,”燕月生叹息一声,“所以能得到一夜安宁。” 如果不是因为七月十五,李秋庭会在回京当天逼七皇弟禅让皇位,只是这一天有些不吉利,到底延迟至第二日。但也正是因为满月,燕月生在这一夜是无敌的。月光所到之处,司命星君无所不能。 “我要离开这里了。”神女声音轻快。 李秋庭反应过来前已经攥住燕月生的手腕:“你要去哪里?” “我奉命来到南齐,便是为了护你登基。眼下你大业已成,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燕月生没有看李秋庭的眼睛,这样她就不会动摇,“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是天帝召你回去的吗?为你不小心杀了人的事?”李秋庭问,“你这次会离开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 “你果然知道了。”燕月生试图抽回手,“天界一日,人间一年。我虽然在人间陪了你八年,但在天界不过短短八天罢了。对神仙来说很短的日子,对人族或许就是一生。” 所以,不用等我了。 “我要去哪里才能见到你?”李秋庭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我死后可以去天界,还是你到地府来看我?” 那时候她大约已经死了,就不劳青阳少君费心劳神上天入地来追债了。燕月生想。她目光落在桌上,破军的四象破杀阵将成,幽微的杀气在棋盘中遨游。黑棋已落入死局,再无转圜余地。 “做个约定吧,如果你能参透这盘棋局,就能知道我的一个秘密。到时无论你是去了天界还是在阴曹地府。我都会来见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我当时在哪里。” 六皇子审视燕月生的表情。他知道燕月生如果存心要走,他没有把她留下的能力和理由。最后李秋庭松开她的手腕:“燕月生,你要守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燕月生伸出小指拉钩,好像在哄小孩子,“我保证。” 仙气已经近在咫尺,眼看将要遁入皇宫。燕月生忽然俯身揪住李秋庭的衣领,凶猛地吻下去。这是她第一个主动的吻,却一点没有素日的腼腆羞怯,反倒充满索取的攻击性。二人牙关撞上,“咯咯”一响。燕月生浑身颤抖一下,接着更加用力吻下去。李秋庭看着她的眼睛,燕月生也看着他,二人都没有闭眼,原本在生气的李秋庭却困惑起来。 明明弃我而去的是你,为什么要哭呢? 外面倒抽气的声音山响,李秋庭待要转头去看,却被燕月生捧住了脸。泪流满面的少女用拇指抚去李秋庭嘴角鲜血,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燕月生身形在空气中淡去,“我等着再见的那一天。” 在最后一吻中,燕月生咬破舌尖,以自己的鲜血封印了李秋庭的阴阳眼。舌尖血殷红,丝缎般扑上李秋庭的双眼,结成极繁杂的封印。封印最后隐没在李秋庭的瞳孔中,一并带走了李秋庭沟通阴阳的能力。 “天命眷顾,许开天眼。若要舍弃,必折福缘。”燕月生轻轻念起这句话,“明渊,不要怪我折了你转世的福寿。李秋庭只有在姜河动手前早早病死,才是最好的结果。” “司命,你果然在下界渎职,和青阳少君转世有私!”亲眼目睹二人接吻的天将蒋光喝道,“如今在场的都是见证,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随我回天界领罚?” 垂眸注视李秋庭的燕月生抬起头,目光冷得让蒋光后退一步。她一挥衣袖,将桌上的琉璃灯推出。蒋光接过灯盏,其中神魂的熟悉气息让他眼皮一跳。 “这是……” “是破军。”说话的是北斗武曲,他眯起眼睛,话里尽是杀意:“你杀了他,你竟然敢!” “这是我收集到的破军神魂,可能不太全,但我找不到更多了。”燕月生从窗外跳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将他带回天庭,或许还有几分挽救的办法。” “谁要听你在这里假惺惺?”武曲打断燕月生,“破军素日是怎么待你的?你竟然敢杀他?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要来何用,不如一刀杀了干净,也算告慰破军的在天之灵!” “我为什么杀他,难道窦融你不知道吗?”燕月生面无表情,“将我捉回天庭原是三十六天将的职责,还轮不着北斗在这里多管闲事。你如果不知道破军死于我手,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武曲眼神闪烁一瞬,蒋光已经代他回答:“这是天帝的命令,自有陛下的道理。司命,你渎职在前,又弑神在后,此事决不能善了。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回天界,陛下或许能看在你往日的功劳上,给你减上几分刑罚。” “我可以随你回去,但必须到天亮之后。”燕月生岿然不动,“在此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蒋光皱起眉:“燕月生,你身为司命,应当知道天规森严。即便是阴曹地府,也不会容你有半分拖延。我等奉命今夜将你擒回天界,怎么能拖到天亮?” “是吗?”燕月生扫一眼蒋光背后。天兵天将神情各异,她看不出哪些是奉了昊天密旨的暗杀者,最坏的情况是他们都是:“看来我是只有抗旨一条路了?” “你当真要抗旨?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 “如果昊天有本事的话,就亲自来杀我好了!”燕月生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骤然放肆大笑起来,“我乖乖听他话的时候没有人在乎,我违抗一次的结果就是魂飞魄散。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次。还不如遵循我的心,选一种我想要的死法。” 这样轰轰烈烈地为自己的心愿死去,临死时至少不会如从前那般迷茫困顿,那般心有不甘。 “你真的疯了。”蒋光匪夷所思地看着燕月生。事已至此,他不打算再和走火入魔的司命多费口舌。数十名天兵天将各自取出兵刃,大喝一声向包围圈中的燕月生招呼而去。 对着棋盘思索的李秋庭抬起头,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阴阳眼并不拘泥于字面意义上的视觉,同时还包括听觉嗅觉和触觉。被封印了阴阳眼的李秋庭本不该听见燕月生被天界神将围剿的动静,然而他还是感觉到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燕月生?”他试探地叫一声。 没有人回答,只有夜风吹过院中枯树。东方的天空由深蓝变作浅蓝,黎明将要到来。李秋庭摇摇头,将棋盘收好。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他要为今日的登基大典做准备,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窗内灯火就此熄灭,少年从房中离开。天将纪雷刚眼神微动,趁同僚注意力都在燕月生身上,一掌推向李秋庭后背。已经负伤的燕月生猛然回头,血红的月光化作匹练,直接削去了纪雷刚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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