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躲不躲,就想逼他出手。 面前这人脸上没有丝毫心虚,反而是理直气壮地抬了抬下巴:“怎么?” 试探不得了? 沈岐远噎住,黑着脸松开她,去查看厨娘的情况。 厨娘站在对面,伤是没伤着,就是被吓着了,再见他这一身官服,整个人都萎顿到了地上:“大人饶命,人不是我杀的啊!” 沈岐远愕然。 他已经在池塘边搜了一圈,正愁没有什么线索,证人居然就送上门来了。 如意站在台阶上,漫不经心地打量自己的绣鞋,上头一颗明珠缀得极好,甚得她心。 沈岐远在询问厨娘:“你方才都看见了什么?” 厨娘支支吾吾,半晌也没答出来。 如意又去看自己的裙摆,嗯,上头金线绣得也好,在灯火下熠熠生光。 “柳姑娘。”沈岐远唤她,“天色已晚,我无法单独押送她去衙门,还请姑娘同行。” 如意继续看自己手上的玉镯,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怎么生了裂。” 她转动着镯子对着光看了半晌,满脸惆怅,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说话。 沈岐远沉默,目光扫过她那略带戏谑的眼尾,无可奈何地道:“明日赔姑娘一条上好的玉镯。” “好嘞。”这下她是听见了,大方地抚掌,“走吧,我随你们一起去衙门。” 步子迈得比他还爽利。 沈岐远带着厨娘跟上她,又好气又好笑。 那么多间铺子在手,竟还贪他一条镯子。 临安衙门已经散值了,只有几个巡夜的捕快还在,沈岐远安排他们去那小池塘将尸体抬回来,又将厨娘安置在了衙门后院,选了两个女吏作守,再粗略查看了尸体。忙碌一通下来,天边已然翻了鱼肚白。 他回头,就见如意已经靠在太师椅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似还有些余热没散尽。 这人是过惯刀枪不入的生活了,丝毫不在意身上病痛。 抿了抿唇,他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心,又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她嘴里。 如意倏地睁开了眼。 她舌根抵着那药丸,没好气地道:“趁人睡觉塞这么大颗东西,大人是想谋财害命不成。” 沈岐远飞快地收回手,略显不自在地道:“你这热还没褪。” “按照大人所说的规矩,就算小女快病死了,大人也只该让婢女来喂药喂水,哪能亲自上手。”她将药咽下去,阴阳怪气地道。 不仅小气,还记仇。 沈岐远僵硬地转开话头:“你可知那池塘里浮着的尸体是谁?” 如意很稀奇:“总不会我又认得吧?” “死者女,三十余岁,穿着柳太师府上的粗麻奴服,右唇边有一颗黑痣,旧缺门牙一颗。” 这样的面貌特征太过明显,她略略一想就按住了太阳穴:“还真认识。” 此人是柳如意的乳母,但一直在做后院杂务,与柳如意并不亲近,只是偶尔进出会碰上一面。 “大人觉得她的死有蹊跷?” “柳太师为官二十余载,从无一处失德,朝中内外对他皆是崇敬钦佩。”沈岐远道,“就算是这位死者,也是死在远离太师府的地方,看起来像是自尽一般。” “看起来像?”她挑眉。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沈岐远拿出了一小捆麻绳:“沉湖自尽之人,时常会自己将自己的手捆起来,以免寻死不成。我在她身上的确也找到了捆手的麻绳。” 但,若是自己捆上,痕迹应该朝身体的方向倾斜,毕竟要用嘴才能系上死结,而死者手上的绳子痕迹却是直上,甚至朝外面的。 “根据大乾律例,以主杀奴并不犯法。”他道,“太师府偏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反而像是心里有鬼。” 如意指尖动了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然而不等她开口,外头就急匆匆跑进来个人。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周亭川抹着额头上的汗,难掩脸上焦急:“快回刑部司瞧瞧,燕宁拂满他们都已经将箱笼装车,要回老家去了!” 沈岐远脸色变了变,抬手揉住眉心,却是没动。 “大人?”周亭川瞪大了眼,“您难道不留吗?他们跟了您五年有余,在刑部司破了多少奇案……” “留不住。”沈岐远疲惫地打断他,“三年呕心沥血,证据却被帝王付之一炬,任凶手逍遥法外——如此境遇,他们凭什还要留下来。” 周亭川不敢置信:“那些卷宗,陛下都……烧了?” 沈岐远闭上了眼。 气得手都发抖,周亭川怒骂声都涌到了喉间,转眼却见如意好奇地倚在一旁。 “柳姑娘。”他压下怒火,勉强与她见礼。 如意温柔地问他:“受委屈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周亭川就绷不住了,双眼通红地哽咽出声:“为了黑市大案,燕宁母亲被杀,拂满的夫君也被匪人残害,他们都是嚼着心肝咽着血坚持到今日的,不曾想竟遇见这么个是非不分的官家!” “亭川。”沈岐远皱眉,“你慎言。” 如意瞪他一眼,将周亭川招到身边来:“你只管骂,我听着呢,哪有做坏事的逍遥法外,说实话倒罪大恶极的了。” 周亭川委委屈屈地蹲在她身侧,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犬:“那都是几个栋梁之材,若离了临安,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仇家寻上门要了命去。我不舍得他们死。” 他鼻尖都红了,衬着粉莹莹的小脸蛋,十分悦如意的眼。
第21章 如意的棺椁 如意连语气都温柔了起来:“好了,不哭,他们不会死的。”说着,还捏了手帕替他擦眼泪。 沈岐远眉心直跳:“柳姑娘。” “嗯?”她逗人逗得正开心,眼眸都懒得抬起来。 深吸一口气,沈岐远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大人真是凉薄,来时要我陪您一道来,回去却叫我一个人回去。”她轻啧。 哭得正酣的周亭川打了个嗝停了下来,倔强地道:“我送姑娘回去。” “好呀。”她眼里盈满笑意,“还是小大人待我好。” 沈岐远:“……” 虽说蛊惑人心是她天生的本事,但这场面不管看多少次他都依旧觉得烦人。 “衙门里有新的案子,他们既然走了,你便去跟进。”他对周亭川道,“无事不要去坊间乱走。” 周亭川不服气:“明日就轮到我休沐了,有三日的公休。” “哦。”沈岐远点头,“放去月末,给你六日公休。” 周亭川又生气又动摇:“大人你怎能这般!” “换不换?” “……换。”声音多少有点咬牙切齿。 沈岐远点头,看向如意:“你自己雇车回去。” 如意倒也不生气,懒洋洋起身抻了抻腰:“大人的手段可真是稚嫩。” 管用就行。 他朝她优雅地颔首,然后带上周亭川,头也不回地离开临安衙门,往刑部司走。 朝阳渐起,临安的亭台楼阁都染上了一层光晕。 如意侧躺在会仙酒楼的客房里,刚休息两个时辰,房门就又被敲响了。 “姑娘。”药铺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拱手道,“剪灯姑娘今日已经能下地了。” 如意饮茶漱口:“这不是好事么,你怎的一脸惶恐。” “可,可她被柳府的人带走了。” 笑意渐渐敛回,她抬眼:“那些人可有留下什么话?” “留了,说待姑娘有空,去他们府上喝一盏茶。” 都给她这个活人出了殡了,竟还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让她回去? 如意扯了扯嘴角,长眼微阖:“知道了。” 徐厚德倒台,朝堂难免震荡,不少人会重择庇荫,而眼下独得圣宠的沈岐远便是最好的选择。 但,此人油盐不进,顽固不化,若是贸然讨好,恐怕会反被他送进宗正司大牢。 其他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是柳老太师先出了手。 一抬肩舆摇晃晃地进了太师府后院。 如意脚刚落地,就听得一声暴喝:“逆女,还不来跪下!” 上百块灵位整整齐齐地列在烛火高架之上,柳太师跪在最中间的蒲团里,背影像一座黑沉沉的山。 这样的气氛很难不吓着小姑娘,但不巧的是,如意这个小姑娘不吃这套。 她轻笑了一声,迈进去站得笔直:“太师老糊涂了,您唯一的嫡女都已经入了土,又哪来什么逆女。” 她这话从称呼到言辞都是大大的不敬,柳太师怒意高涨地转头,却在对上如意目光的时候顿了顿。 他印象中的女儿,怯懦,乖顺,总是用渴望认同的眼神望着他,他只要肯与她说话,哪怕是教训责骂,她也是开心的。 然而眼下面前这个人,眉冷眼寒,一脸揶揄嘲讽,仿佛透过他的皮囊将他肚子打的心思都看了个透,丝毫不再畏惧他。 柳太师皱了皱眉,将怒气暂时压了下来:“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 这祠堂烟熏火燎的,如意有些不耐烦了:“柳太师有话不妨直言。” 忍了忍她这称呼,柳太师突然轻叹了一口气,黑白交杂的眉毛跟着柔和下来:“我昨夜梦见了你母亲。” 如意眼皮跳了跳:“哦?” “你母亲何氏,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与我相识于微末,感情甚笃。”他眼里有浓浓的怀念之情,“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你,你是这世上她唯一的骨血。” “然后您就照顾到棺材里去了。”如意点头。 刚涌上来的煽情气氛被她一句话打了个稀碎,柳太师终于是沉了脸:“我缘何给你出殡,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高门大户,谁家女儿捧金奉银地去巴结男人,巴结也就算了,竟还反遭人抛弃,落下笑柄。” “若将你留在府里,二房三房那些姑娘岂能说到好人家,一辈子不就都毁了?为父又怎么给几个兄弟交代!” 说得挺有道理的,如意点头:“太师不愧是渊清玉絜的朝中重臣,大义凛然,无可指摘——既如此,那民女就不多叨扰了。” 她作势转身。 “站住!”柳太师怒道,“太师府养你十余年,你就是这么翻脸不认人的?” 提起这个,如意将头转了回来,长眼冷淡:“太师府养我?” “难道不是?你吃的穿的用的……” “那不都是我母亲的家产么。”她无甚耐心地打断这人的话,眼尾含讥,“不止我吃的穿的用的,连父亲您,包括这二房三房,全家上下,所有的花销,不都是我母亲的家产挣出来的么?” “你放肆!”柳太师一声怒喝,如雷震天。 他是当真生气了,脸色涨红,眼眸左右晃动:“谁与你说的这些碎嘴闲话,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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