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涌出白雾,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朝灵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白衣身影,下意识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执念一样。 “等一等,你先告诉我……”她话音刚落,视线就陷入黑暗。 再睁眼时,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看不清路,也没有光,红遥和十四不见踪影,唯独雾气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飞来飞去。 胸口虽然很痛,却没有先前那般难耐,她孤身隐在大雾中,下意识喊了几声“十四”,换来的却是阵阵回音。 这大概是红遥设的幻境,虽然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但总归不可能是好事。 她漫无目的地在雾中行走,那些隔着雾气飞来飞去的东西也紧跟随着她,阴魂不散,朝灵仔细看了一眼,却忽然愣住了。 白色的雾气背后,飘荡的亡魂正在上演一幕幕熟悉的画面。 她看见一群村民拿着锄头和鱼叉,围着一个小孩,小孩的一只手死死抱着怀里的老人,不让他们把人带走。老人的身体僵硬,已然没了呼吸,脸上是怪异可怖的脓疮。 小孩的哭泣声隔着久远的记忆,传进了她的脑海里:“你们不要带走爷爷!爷爷还活着,不许你们碰他!” 她像只绝望挣扎的困兽,护着一个不可能护住的人。 有人一脚踢翻了她:“扫把星!要不是你,村子里怎么可能得这种病,老刘也真是的,偏偏把你这种晦气玩意儿捡回来,现在克死了自己,真是……唉!” 她看见她被村民赶出村子之后,跟着一群人流亡,她在街边和狗抢吃的,围观的路人以为是杂耍,一边拍手一边撺掇她去打狗。 再往前走,亡魂散去,开始变成一个又一个丑恶的人影。 “居然是炉鼎啊……长得这么漂亮的炉鼎,滋味应该很不错吧?” “你若不曾刻意勾引,不是欲求不满的浪货,为何要带我来后山?身上又为何有大妖印记,装什么清高洁白?” 那些人影叠加,一个接一个地指责,最后变成了她的梦魇。 她看见她的前半生。 看见仙盟大会被一众仙门刀剑相向,看见云间弟子因受连累而苦战不休,看见十四失去记忆。 她还看见各大门派出兵讨伐无罪渊,声势浩大的队伍,人人脸上都写满了诛灭妖魔,替天行道,萧明达与云岚正在苦战,无罪渊昔日的安定早就化为灰烬。 她看见宋亦然倒下的身影,看见空尧坠落渊底,看见苏钰在最后关头那抹安慰的笑意。 她最后看见的,是除夕生辰那一日,风花雪月,欢声笑语,桂花云锦的香味伴着万家灯火,最后化成了一把又一把指向自己的利剑。 后知后觉,像是有刀刃慢慢捅进心口,又轻轻□□,满眼白雾后,是她半生的伤痛与噩梦,如今像是后知后觉,一股脑地往她身上钻。 太痛了,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体内的烈焰再也受不了禁锢,疯狂地从她体内涌出,她行过之处,烈火伴随着亡魂的惨叫,火光把天幕染得更加血红。 “你没有错,你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是他们管制不住欲望,他们冠冕堂皇用着正道的理由,做尽天地间最恶毒之事。” “唯有最炙热的烈火,才能烧尽最恶毒的野心。” 耳畔声音犹如蛊惑,朝灵像一具提线木偶,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穿过浓雾,她看见了光。 那是一枚漂亮的尾羽,在浓雾之中显得温暖明亮。 自烈火与灰烬之中涅槃重生,是凤凰的轮回。只要得到这枚尾羽,她也能够迎来新生。 她再也不用承受天命的恶意,不能成为刀剑所指的对象。 “触碰它,你将获得新生。”蛊惑一般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朝灵目光死死盯着金乌之羽,身后烈火已经滔了天,她伸出手,缓缓闭上眼。 指尖与羽毛只有一丝距离,蛊惑她的人也显得有些兴奋,朝灵静静听着那些哀嚎和谩骂声,听着亡魂的哭诉,听着过往的痛,须臾,她停下了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略显悲伤的双眸清透决然,长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间,那枚羽毛被斩成两段,顷刻化为灰烬。 算命先生说她命不好,可她偏不信命。 她只信自己。 “不——”伴随着一道惨叫声,幻境破开,她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之中。 四周都是烈火,十四正在和红遥鏖战,两个人打得很凶,红遥已经受了重伤,他本以为朝灵已经受到了蛊惑,会把烈灼之炎交出,谁知她在最后关头,居然一剑毁了救命稻草。 他红着眼质问朝灵:“你疯了吗?!你毁了它……你真的不要命了?!” 朝灵感觉到搂着自己的人忽然一顿。 她忽然感觉到很内疚。 金乌之羽被毁,她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她自作主张,却全然忘记了身边的人。 可是无罪渊的大火不能烧到十洲,云岚和萧明达还在鏖战,陆霁带着云间弟子在无罪渊等她回去。 她记得刚拜入陆霁门下时,云间弟子立在大殿之前,她尚且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跟着陆霁逐字逐句地重复门规。 “入我云间者,当以剑正身,以剑正心,心怀悲悯,扶弱苍生。” “剑本无道,善恶只凭本心,拔剑也是。” 十年教导,已成夙愿,她不想死,可是她也有想保护的人。 红遥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幅模样,他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淡然,反而发起狂来,他咬牙切齿:“好啊哈哈哈哈哈,你宁愿死也不愿意救他出来……怎么?你为天下人,天下人何曾感激过你?这群和老鼠一样的家伙,只要有更大的诱惑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回头把剑捅进你的后背,为天下人?天下人不配!” “对不起,”朝灵只觉锥心之痛,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远处那抹白衣身影,闭了闭眼,极其不情愿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对不起,苏小钰。” 她没有圣母到能为天下人,她只是想为身边人。 白衣男子一愣。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不愿意承认,朝灵咳嗽了两声,目光却紧紧盯着他,几乎把他看得无所遁形。 层层叠叠的白色绷带被揭下,露出了一张如沐春风般的脸,他的神情温柔稳重,一双眼睛盛满笑意。 而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只剩悲痛。 他不解:“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朝灵却笑了笑:“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因为是好朋友,所以她熟悉对方的习惯,记得苏钰说过的话,除夕那一夜对方为了维护空尧与季闻雪起了争执,他悲伤的模样至今都还映在朝灵的脑海。 他熟悉《鬼吞》之术,对季鸿羲深恶痛绝,偏偏最后被选中,作为人质被拖到地底,又在不久前替朝灵挡了朱心的攻击,重伤而死。 “你明知道朱心根本就伤害不了朝灵,却为了脱身,选择了‘自杀’的手段,太拙劣了。”十四往朝灵体内输真气,声音已经没什么温度了。 学宫初见,看似温情,实则处处是杀机。 最后一层面具被捅破,苏钰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我宁愿你记忆的苏钰永远是个死人。” 苏钰温柔又善解人意,他可以站在明处,可以毫无顾忌地亲近和保护当初的傻小孩,他光风霁月,没有污点,就算是死也带着两袖清风。 可是红遥不一样,他只能隐在暗处,能给朝灵带来的只有痛苦和无尽的绝望。 譬如此刻,对方已然是一副不可承受的模样,却还是睁大眼睛,想确认真相:“嫁衣镇里,教荆姑《鬼吞》术法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他点头。 “天骆秘境中的逆转阵法……” “是我。” 还不待朝灵继续问,他再也按捺不住,将真相脱口而出:“我早就知道沉渊会因为寒冰木之心失忆,所以谋划了仙盟大会的内乱,我让你逃跑,本来是打算将你带到渊底取烈灼之炎,但意料之外,沉渊帝君忽然想起过往,我的计划落空,就有了拿苏钰当人质的想法。” “你的痛苦皆因我而起,不必向我道歉。”
第1章 放下 朝灵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因为所有情绪都混在一起,杂糅着不间断的疼痛,最后只能变成茫然。 她不是没有主见的人, 也不是软弱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 她已经没有其他回应方式了。 “可是……”她呆呆抬头,看向苏钰, 神情是说不出的悲恸,“如果烈灼之炎真的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为什么当初我的父母还会离开?” 宋亦然应该用烈灼之炎救活她的死去的母亲,而不是强忍着悲痛,去天明谷为自己的孩子寻找活下去的方法。 她崩溃地抬起手,指尖的火焰微微跃动着,然而不管落在什么地方, 都会带来一阵大火。 那是诛灭一切的劫火,是天定的罪孽,而非涅槃新生的火焰。 “可是你父亲在得到烈灼之炎后, 拥有了不死之身……既然它能让人不死, 为什么不能让人活过来?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偏偏是他?” 明明空尧才是最无辜的烂好人, 他是风云剑榜的榜首,他是意气风发的正道剑侠,他本该带着诛邪剑,身后跟着两个拖油瓶, 游遍山川河流, 而不是永远停在无罪渊, 亡魂游荡地底, 永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坏小孩, 天煞孤星,命中就是该死的人,就算他死了,对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不是么? 他难以理解,他脑子里一团糟,引以为豪的计谋与淡然彻底粉碎,多年谋划的失败让他彻底绝望。 “不死之身……那为什么朝灵没有?”提问题的是十四。 他们方才大战了一场,他知道这个猎食者一样的男人有多恶毒,每次出招的时候都恨不得让他死,可是如今他只是低着头,怀里搂着逐渐神志不清的朝灵,声音冷淡,带着说不出来的孤寂。 烈灼之炎彻底失去控制,朝灵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么重的伤害,她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周围的烈焰却越燃越高。 火焰每高一分,代价都是朝灵的生命。 他如梦初醒,不管不顾地去碰朝灵:“她现在很危险,我…我知道该怎么……” 十四不耐烦地挥手,他被逼得退到十米开外,他把朝灵从地上抱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滚!” “死的人不应该是空尧,那应该是谁?”空尧不该死,该死的人就是朝灵吗? 无罪渊主,沉渊帝君,此时此刻抱着怀里的人,声音都哑了,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只听得见怀里的人轻声说话。 他低下头去,怕听不见朝灵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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