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燕觉得薛宗主好像很清闲的样子,这才挖空心思记了这么多日期。 不过叫她去她就去了,反正是去凑个热闹。 华纯宗的典礼开始的很早,第二天早晨,薛心传派人来叫的时候,卫燕燕还躺在被窝里没起来。 她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 天色阴沉沉的,不知道是因为太阳还没出来,还是今天本来就是个阴天。 “干嘛这么早啊。”她不满地往裴琢年怀里拱了拱,“我想再睡一会儿。” 裴琢年捻了捻她的耳珠,“该起来了。别赖床了。” 卫燕燕眯缝着眼,裴琢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她一手糊在了裴仙君脸上,强行让他闭上了眼睛道:“你昨天晚上没睡好,你也睡。” 裴琢年眉峰一挑,“吵到你了?” 卫燕燕不太满意他一直说话,又分出一根手指头按住了他的唇,嘟囔着说:“我能听出来你呼吸啊,睡着了呼吸和没睡的呼吸不一样……” 她闭上了眼睛。 裴琢年不禁失笑,他低下头去吻卫燕燕的发顶,从发顶吻到额头,落到鼻梁,最后轻巧地点在了唇上。 卫燕燕含糊地说:“干嘛啊?” 裴琢年却没有进一步往下,只是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你不必担心我,护好你自己就行,知道了么?” 卫燕燕迷迷瞪瞪地随便答应了一声。 虽然是庆祝凌云塔落成一千年,但是凌云塔还是华纯宗不可接触的圣物。所以庆典当然不能在凌云塔上办,而是选了玄玉峰一处山腰,抬头一望便可见凌云塔刺入晴空。 华纯宗每一座主峰都派出长老和弟子参加,玄玉峰的席下坐的就是薛宗主之前送来的那一堆漂亮女修。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个个都鲜妍亮丽,成了诸峰中最受注目的一座。 卫燕燕原以为,庆典上会有好吃的好喝的,还会有一群漂亮姐姐跳舞,没想到华纯宗庆典无聊到了一种境界。 先是一个老头上来念一堆听不懂的话,然后再换个老头上来念一堆听不懂的话,然后再换一个上来……卫燕燕觉得自己很佩服其余人,他们到底是怎么听得这么认真的? 她靠在裴琢年怀里,他将桌上鲜红的樱桃一颗颗喂给她吃。 裴琢年喂着喂着突然停下了,卫燕燕抬头看他一眼,只见裴仙君的眉头拧着,看起来相当不爽的样子。 你怎么啦? 裴琢年垂眸看了她一眼,他脸色有些苍白,把卫燕燕转个圈,抱在膝上接着喂。 卫燕燕推开他的手表示不想吃了,裴琢年却固执地将樱桃送到她唇边。他盯着怀里空出来的一小块,突然为看不见她心里涌起了一阵烦躁。 卫燕燕瞅了瞅他,伸手去揉开他蹙起来的眉头。 温暖的小手覆上去的那一瞬间,记忆片段闪电般的在他脑海里蹿过。 他似乎和她坐在一处街边小摊上,面前的馄饨发出诱人的香气,彼时她也是这般抚开他的眉心。 裴琢年刚要抓住那片记忆,脑海里却忽然起了一阵剧痛。 就在此时,坐在他们下首的一个女修忽然噗通倒在了地上,面色青白,不省人事,正是前几日被薛心传送进玄玉峰的女修中的一个。 卫燕燕一下子从他怀里跳下去,蹦蹦跳跳地跑下去看。其他几个女修都慌成一团,卫燕燕伸手试了试那女修的呼吸。 虽然气息微弱,但还有气。 卫燕燕早就不想在这里听下去了,她用笔在纸上写道“我送她回去”。裴琢年只是靠在座位上,微微颔首。 卫燕燕拖着那个女修往回走,一边想着,她怎么会突然昏倒呢?是中暑了? 天空阴沉沉的,灰白的层云遮蔽了太阳,长空万里不透一丝亮光。 好像就是闷了点儿,也没太阳啊。 那女修忽然站直了身子。 她仍旧死死闭着眼睛,脸上的血色褪尽了,姣好的面容猛然扭曲起来,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角渗出,仿佛正经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 卫燕燕忽然想起来,这个女修好像身体不太好,她在玩打雪仗的第二天就腰酸背痛起不了床。 她正冥思苦想这二者间有什么联系,女修却猛然睁开了双眼。 黑色的瞳孔如烛光般熄灭了,她眸底雪白一片,竟是失魂症的征兆。 失魂症这么久之前就有了吗? 卫燕燕皱眉看着她,她现在的时间点裴仙君还没离魂出体呢,少说也得是几十年前,怎么这就有失魂症了?而且还是在华纯宗内部…… 一刹那间,所谓的“失魂症”,突然发病的女修,玄玉峰上凝聚灵气的天地法阵和不断生长的凌云塔,骤然连成了一条线。 裴琢年冷淡地垂眸望着下首的修士们,从卫燕燕离开后,他脸上那一丝伪装的笑意也完全褪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在很久以前他就想明白了,华纯宗为了尽快建起凌云塔,将玄玉峰上的法阵一改再改,凝聚灵气的作用不断增强。 而人的魂魄本身便是这天地灵气化成的一部分,法阵的力量不断增强之下,怎么不能将人魂从体中抽取而出,炼化成凌云塔上的一块砖石? 从华纯宗第一任宗主温忆,便对他动了杀心。只不过薛心传的手段更加巧妙,他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用这法阵让他一点点慢性死去。 让那法阵将他魂魄一点点从体内抽出,直到最后,成为他薛心传登仙之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就在这时,正中念着讲稿的真人忽然变了脸。他双臂一震,霎时泛着冷光的弧形气劲向四面八方打开,仿佛硬生生将阵法撕开了一个口子。 那些女修前赴后继,如同被操控的傀儡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跳进那道漆黑深渊之中。瞬间吞噬了数名修士的魂魄,远处的凌云塔节节拔高,法阵之力也拔地而起! 卫燕燕仰起头来,看向耸入云霄的凌云塔塔尖,沛然纯净的灵气在玄玉峰上倏忽而起。然而却令她格外不适——灵气中夹杂着血腥和似人非鬼的尖啸声,刺得卫燕燕鼓膜针尖般疼。 她从山巅向下望去,只见方才还一片和谐的会场上,华纯宗修士纷纷朝裴琢年亮出了武器。而他仍然坐在上首揉着额角,眼神阴鸷地看向将要吞噬他的阵法裂口。 “九疑。” 薛心传不近不远地站在,缓声道:“你同我华纯宗千年之仇,如今也该做个了结了。” 裴琢年手里捻着樱桃,漫不经心道:“你们开山祖师温忆,自己太弱了还想杀本君,丢条命不亏。” 薛心传微微一笑,“这话你同我说无用。你身死之后,这天下的传闻自然全随我华纯宗的。” “千错万错。”他说,“你就不该诞生出来,若非是你,凌云塔早已大成。” 他温润的眉眼望向裴琢年,叹息道:“你来于天地灵气,又回到天地灵气,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裴琢年手指轻轻一捏,饱满的樱桃在他指尖裂开,殷红如血的汁水顺着手指躺下。他起身道:“少废话。你们一起上吧。” 薛心传看了那操控法阵的真人一眼,那修士立即会意,五指一张,法阵裂口如蜿蜒的沼泽,在半空鼓张扯开,丝丝缕缕的灵气从缝隙泻出,随即向裴琢年扑来! 第44章 网罗 裴琢年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含笑望了眼站在众多修士背后警戒着的薛心传。 他漫不经心道:“薛宗主,你做了这么多努力,难道就没有想过千年之前我为何能击杀温忆吗?” 薛心传淡淡道:“温真君在时天地法阵建成未久,凝聚的灵力不多,才未能将你诛杀。” 裴琢年勾唇微微一笑,“看着你们这幅愚昧无知的样子,本君这千年来过的真是无比舒心。” “凌云塔就是本君本体,你们折腾来折腾去,想借它来毁灭我,怕不是想笑死本君。” 薛心传瞳孔猛然一跳,他死死盯着裴琢年道:“你说什么?” 任是薛心传想不信,然而过去种种却随即在他脑海中理出一条线来。 开山祖师温忆修为寸步不前,改动玄玉峰上的天地法阵,让灵气自然凝成凌云塔。随即没过多久,裴琢年便在塔内突然出现。 他们一直都知道,凌云塔是灵气凝成的,裴琢年是从天地灵气中诞下的——可是从未有人将他们联系起来。 毕竟听过世间妖物成精有灵,谁听过一座塔竟然也能化出人形? 薛心传面色惨白下来,其实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一般的建筑当然不行,可是凌云塔是至真至纯的灵气凝成的,所谓魂魄的来源便是灵气,凌云塔如何不能炼出魂魄? 裴琢年脸上的笑意却早已淡去,他长袖一展,夹杂着凌厉如刀片般雪花的北风旋即自凌云塔而来,浩瀚灵气铺天灭地,仿佛将人如蝼蚁般在指尖碾碎。 “现在本君笑够了,也该动手了。” 卫燕燕跑到半路,天地便蓦然变色。她只看见下面打起来,便赶紧去找裴琢年,然而霎时周围山河如画卷一般迅速缩小聚拢而来,她仿佛落入了天地温柔的怀抱,只听见耳边一声细微的叹息,“不是叫你保护好自己么?又不听本君的话了。” 刹那之间,她眼前一片雪白,仿佛光怪陆离的世界被从中撕裂开来,露出下一张纯白无瑕的宣纸。 那幻境在眨眼间破灭,卫燕燕从裴琢年怀里探出头来,只见他长袖在眼前不经意地一挥,一道白芒便将境外的人尽数击飞! “一、二、三、四、五……”卫燕燕伸手一个个仔细数着躺在地上一口口吐血的人。 裴琢年捏了捏她的脸道:“数什么呢?” “数我们认识的人。”卫燕燕认真地说,“这里有好多人啊。” 裴琢年落在地上,他的云纹长靴不沾半分尘土,眉眼如同谪仙下凡,嘴里说出的话却分为渗人,“所以燕燕想先杀哪一个?” 卫燕燕环视了一圈,鼓起腮指着章铤道:“就是他。他那天逼我喝虫子,现在还和坏蛋勾结!” “是么。”裴琢年不紧不慢地乜了章铤一眼,“你倒是有能耐,从本君的结界逃到京城来。” 卫燕燕怀疑地说:“可是这人不是你放的吗?你说我们要跟着他,看他去哪儿呀?” 在场的人听的有点麻木了,大概也只有怀里这位敢一脸天真地扯九疑仙君的后腿了吧? 裴琢年毫无阴谋被自己人揭穿了的尴尬,“燕燕想怎么处理他?” 就在这时,章铤却忽然低笑起来:“妖女,你杀我一个无妨。你可不妨想想暝域发生了什么,魏明乔为何会被我等羁押出来……从今往后,世上再无你这等妖类的巢穴。” 他口吻含蓄,却夹杂着难掩的凶煞之气。 此时裴琢年已蓦然抬手一拧,隔空的气劲如暗流汹涌而去,拧断了章铤的咽喉。 “抱歉,燕燕。”他面色不变地说,“下一个交给你处置。” 他垂眸去看怀里的小姑娘,却见她声音轻轻地说:“你不必隐瞒,我都知道了。” 裴琢年瞳孔微微一跳。 他纵有移山填海之能,可是过去的事情依然无法改变。 “我见到魏伯伯那天就知道啦,”她抬起莹亮的眸子来看着他,“若是魏伯伯不在,一定是他们攻下了暝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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