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装模作样完毕,松了一口气。 熊沂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 黑白无常隐去身形,向偷偷出手的小魔神拱手告辞。 “师师师……师姐,要被你勒死了。”云墨扒拉开她的手,自己做起来,笑道。 就好像他只是睡了一觉,而非再次复活——完全没有死后逃生的自觉。 程枝不理会他,只是走向林烨,施礼道谢:“多谢林公子,来日程枝必有重谢。” 亲疏分明。 林烨苦笑:“六师妹行行好,别现在把我抓去鹰角崖就好。” 熊沂见程枝与眼前这人又是很熟捻的样子,极为不爽。但是他刚刚惹了程枝逆鳞,不好再生气,只得愣愣“哼”一声,径直离去。 眼不见为净。况且程枝一看就是很讨厌这人。 程枝没说话。 云墨冲林烨眨眨眼。 林烨有些懵,结果身后的小萝卜头拉了拉他的衣角,奶声奶气:“走。” 林烨若有所思,对程枝拱手行礼道:“告辞。” 这回轮到程枝懵了。 送了一个人情,却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师姐,你看看这里。”云墨忽然道。 程枝回过神来,问道:“哪里?” 云墨脸不红,心不跳,坦然道:“看我啊。” 程枝颇为无语。 云墨又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都一晚上没见你了,这不是一年半嘛。” 程枝觉得,林烨没有好好治,这脑子好像还有点问题。 她习惯性摸摸腰侧得剑,没摸到。这才发觉,自己的佩剑委委屈屈地呆在土里一晚上了。 而且还不见主人来寻。 程枝念咒,青襄剑不回应不理她,还闹脾气了。 云墨想起第一次见面某剑搞的鬼,立马老实:“枝枝师姐先找佩剑,它重要它重要。” 城墙顶,换班的士兵发现自己同伴的身影,大惊失色。 顺着城楼。又看到了程枝与云墨两人。 第18章 掉马后的第七天 那士兵刚要张嘴,就感觉有一阵阴风拂过。风过,他自己已然没了意识。 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八岁的孩童,穿着王族公子的服饰,他踏着幽蓝的鬼火,面容既精致又诡异。 浅淡的阳光透过他的身体,眷顾着每一寸角落——身为鬼修,熊沂并没有影子。 “枝枝,我替你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呢。”熊沂低头吃吃的笑,孩子般的面庞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偏执。 城楼底下帮忙找剑的云墨一抬头,刚好看到熊沂深色的瞳孔。 那深色的瞳孔中映照出青年的面庞,瞳孔深处闪烁着的幽幽火焰仿佛要把青年吞噬掉。 云墨回以一笑,被天际微微亮的阳光晃了一下眼。 * 楚河畔,埙声幽幽,道出话不尽的凄凉。 程家世代,忠义为家训,如今为这忠,弃了一个姑娘,废了一双少家主的腿。 忠见,义不见。 程叶吹着埙,眼角淌下一滴泪来。 “少家主,家主叫您回去一趟。”前来寻人的侍女屈膝上前,道。 埙声一停,程叶看着滔滔河水,问道:“老头子又有什么事?” 那侍女轻声道:“大王赐下的宫里巫医来给您医腿换药。” 程叶闻言,冷笑一声,闭了闭眸子。 倒是不怕上药时的痛楚,只是觉得讽刺。 这楚王,不愿得罪宫中祭祀,又不愿伤了老臣的心,便想了这么一个事后诸葛的法子,实在叫人不齿。 再次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他道:“阿靖,带我回去吧。” 守在程叶身侧的书童闻言,上前推起程叶坐着的轮椅,远离了这楚河之畔。 推着轮椅的书童,跟在身侧的侍女,以及坐在上的郎君,三人行在晨光中,却莫名有种萧瑟的意味。 让程叶没有想到的是,打着给他治腿的名号进程府的,竟有三拨人。 一波是不靠谱的楚王派来的巫医,一拨是一个年轻儒雅、自称丹修的修士,还有一拨是自称江湖游医的郎中与他的药童。 三拨人皆坐在客厅里,见程叶一进来,六双眸子一齐看向他——还有一双自然是程大人的。 程叶坐着轮椅,含笑对着据说能给自己治腿的几人拱手。 只是看到小药童的一双明眸时,程叶短暂地怔愣了一下。 这双眼睛,让他无端想起了早逝的妹妹来。 阿靖推着他,来到程大人身边。 巫医显然看不起另外两拨人,冰冷着一张脸,只差把鼻孔朝天冷哼了。 不过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也清楚,只不过是替程叶止个血生个肌,防止伤口化脓感染。 至于其他的,他管不着,不敢管,也没能力管。一者他也没办法找到一副能替代膝盖骨的东西,给人装上;再者,程叶的膝盖骨是祭司下令挖的,他作为巫医,得罪了反而会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今日巫医只是照例随程叶进了里屋,帮他查看伤口愈合情况,顺道换了据说时御赐的极为难寻的灵药。 而在程大人眼中,这郎中与丹修面貌不俗,看起来好像都是那么一回事。因此他在外厅,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们聊起程叶的伤来。 云墨顺道问了一句:“不知,祭祀认为大郎君时惹恼了哪位神明?” 程大人长叹一声,摇头道:“是我们自先祖便开始信仰的神明。万年来,他一直庇护楚河流域,是以其他诸侯国早已灭亡,改用了新的制度,我们东楚却得以传承至今,不曾断掉。” 云墨笑道:“看来祭司觉得,这位神明气量并不大。” 程大人慌忙打住他:“郎中不可妄言!” 云墨点头称是,极为诚恳地认了错。他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化身药童的程枝站在云墨身后,脸上凝了一层寒霜。 内室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程大人从座位上弹起来,冲进了屋里。 程枝攥紧了拳头,瞬移进去。 云墨拉人没拉住,不得已,随之也跟了进去。 林烨反而是最为平静的。他对自己的医术有绝对的自信,但是转眼间见只剩下了自己,便也进去查看情况。 屋子里干干净净,窗前地桌子上甚至还摆了一盆君子兰。 那巫医有条不紊地给程叶敷上一种整体呈灰黑色的无味膏体。 程叶手中的书卷掉落到大腿上,他整个人已经昏迷不醒。就仿佛秋天的落叶,整个人都带着灰败的气息。 程大人形容凄惨,默不作声,轻轻拖着儿子的手指。 他满面沉痛,颤抖着,不敢用力。 程枝的眸光一凛,伸手一拦,问道:“这是何物?” 那巫医并不理会,反而试图拨开她的手,接着给人敷上。 既是如此,程枝却也没生气,只是她的一双手不老实。 她偷偷施了一个咒,用法力祛除残存在程叶体内的药膏毒素。 祛除过程颇为费劲,巫医甚至还狐疑地打量了程叶的变的更为鲜艳的血液一眼。 不过也没说什么。 程大人有气无力道:“小儿之前一直是用的这种药。” 刚好走进来的云墨见状,问道:“上了几次了?每次都是这个样子吗?” 程大人答道:“一日两次,这是第三次了。这药……” 话还没说完,就被巫医冷声打断:“郎君不必怀疑。我既是奉了王上的命令前来,就会尽心尽力完成。” 这边,进来的林烨一闻气味就知不对,他笑道:“天苓花、碧越果、今瑟、脉归根。这几味‘良药’配在一起,虽然会帮助病人生肌,但是容易产生依赖性,巫医大人该不会不知吧?” “良药”两个字明显加重了。他步态舒缓,面上是淡淡的从容笑意。 好像很得体,又好像很嘲讽。 巫医见这修士一语指出,霎时不悦,把药膏一收,便起身道:“左尹大人既然信不过我这宫里的老巫医,我走便是,郎君的伤,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就一拂袖子,要起身离去。 程枝一双寒冰眸子扫过他,道:“巫医大人自然不是沽名钓誉之人,您按自己的方法治疗便是。” 林烨见状,无奈叹息。 信任一旦失去,就很难回来了。枝枝这是不信他呀。 程大人反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道:“道君,有所不知,小儿幼时顽劣,曾经误食毒草,救回来之后,便是误食罂爻草的花朵,也不会成瘾了。” 罂爻草,其花既美且妖,误食之后会产生幻觉,且会对其产生依赖,若不能定时服用,便会忍受百蚁噬心之痛。 这种依赖感,就算是修士也不可能完全戒除。 程大人此话,摆明了是在撒谎。 林烨若有所思,并未多言。 巫医冷哼一声,见几人再无异议,这才重新坐下,替程叶把药敷完,又重新缠上绷带,整理完毕。 然后施施然告辞。 程大人低声嘱咐好仆人送程叶回屋休息,又好言好语摆低了姿态送走了巫医,这才折回来,对着云墨林烨两人深深一躬,叹道:“两位见谅。” 程枝冷声问道:“因为不好违背王命,就算赔上你儿子的后半生也无所谓对吗?” 她有些生气,这话也是直白,毫不拐弯抹角。 不过是小药童的身份,程大人纵使不悦,也没有多言,只是看向了云墨。 云墨耸耸肩,坚决维护枝枝师姐的观点,笑道:“我的药童向来最懂我的心思。” 程大人长叹一声,再次拱手作揖:“王命难违,是以还要仰仗二位救救小儿了。” 程枝一双的明眸里藏着怒火,直视程大人的眼睛:“怎么仰仗?每次都在那庸医给你儿子错误治疗后,我们进行补救吗?刚才若不是我暗地里动手,只怕他能疼上一天一夜!” 她扮作少年的样子,微红了双眼,气势上却仍不减。 林烨错愕,看向她,问道:“六……小郎君原是看出来了?” 程枝偏过头去,不说话,也不理会他。 云墨见状,赶忙给人顺毛:“枝枝,你莫要较真,程大人自然也是为了程家大郎君好。” “枝枝?”程大人本是被怼的哑口无言,听闻云墨这一句称呼,却是被牵动了往事。 程枝沉默不语。 云墨佯做不知,问道:“是了,‘枝叶’的‘枝’,大人是有什么疑惑吗?” “无事无事,家中曾有一女,单名一个枝,也是‘枝叶’的‘枝’。”程大人摇摇头,本就有些颓唐的面孔好像更为颓唐了。 林烨的眸光扫过程枝,若有所思:“程枝?” 倒是与六师妹的名字一样。说起来,六师妹好像也是出身楚河流域……出身楚河流域? 一个大胆的联想在他心底发了芽。 本来救治程家大郎君不过是为了练练手,防止手生。 可是看六师妹对程家人事的重视程度,说不定真的是这位东楚左尹大人的女儿。看来这次,治疗程叶要用心了。 程枝没说话。 一阵沉默间,忽有仆人来报:“家主,洛家的家主带着他家的姑娘来了。说是……” 云墨与林烨会意,双双告辞。 程枝被云墨牵着手,听到身后仆人压低了的声音:“说是要与少家主交换庚帖,退了这门亲事。” 第19章 掉马后的第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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