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落摇了摇头,抱住膝盖,将下巴搭在上面,声音清浅,“他们不喜欢我。” 原本以为多少诡秘之由的封宬忽然顿住。 心尖儿好像被什么东西给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 不痛,却刺刺挠挠的。 他抚了抚帕子上一朵小小祥云的图案,问:“为何?” 云落落却没回答,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会儿,才抬起头道,“要是家里还有挂念的人,就回去吧。” 封宬没料到这丫头看上去未经红尘懵懂单纯的,心思竟会这样敏感。 笑了笑,说道,“我父……亲病重,我外出为他请医。” 云落落眨了眨眼,“那寻到了么?” 封宬一笑,视线从帕子上抬起,落在云落落的脸上。 那双漂亮得如夜珠的眼睛,明明净净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朝别处扫去,又是浅笑,“还不曾。” 云落落看他唇边的那抹笑。 点了点头,“嗯。”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样悲情的苦楚,便不管真情假意,多少都是会安慰几句。偏这小丫头,居然就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 听着完全就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淡离。 封宬不知为何,又笑了,转回视线,刚要说话。 就听云落落说:“你母亲已仙逝了?” 封宬的笑陡然便落了下去。 他甚少有如此失控之状,当即又要浮笑询问。 不想云落落又说了一句,“同你父亲的关系,不甚亲近么?” 封宬眼瞳微缩。 ——这小丫头,莫非已知晓他的身份了? 先前那些周护照顾,都是刻意虚设? 也是,先前送往灵虚观的拜帖,她不可能没瞧见。 这么说来,这几日来的端端行事,也能说得通了。 他的唇边再次浮起一抹幽然笑意。 这世上,怎会有人为旁人无所图?饶是他,居然差点都被骗过去了…… 含笑再次看向云落落,只做假意不识。 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啊!你是如何知晓的?” 然后,就见云落落竖起一根手指,朝他脸上点了点。 “从太阴来从太阳,宫位中仔细,你的面相,乃是父在阳位母在阴。” 封宬面上的轻慢顿住。 然后,手指又被云落落拉住。 小小的力道往前拽了拽,他的手掌被迫打开了些许。 云落落的一根纤细的手指点在他的掌心一处紊乱的纹路上。 “天纹为父,细弱单薄,乃是血缘不亲之意。” 又点了点另外一处横纹,“艮中不论细长粗短皆受乱纹冲撞,意味手足不亲。乾宫纹路不齐,为亲族寡刻排挤之势。牢狱,血灾,棺口,你在亲缘上,并无亲厚之人。” 云落落说完,便抬眼朝封宬看。 明明是看破了他何其悲惨可笑的十几年,可这丫头却依旧平淡无波的神情。 似乎说出口的,不过就是寻常的几句言谈。 不关己身的模样,看着当真是……无情,又残忍。 封宬笑了,欲要收回手。 一边垂下眼帘,语气随意地说道,“看相的不说几句吉祥话叫人听听,也不怕惹人恼怒。” 可是手却没收回,还被云落落……捏着指尖。 他笑意点点,又要开口。 却听云落落问:“那你恼了我了么?” 封宬一顿,笑意加深,抬眸,看向云落落,“自是恼了。落落便是我的女郎,我也不喜听到这样叫人生恼的话的。” 刚说完,就感觉手指被轻轻地捏了下。 他还不知何意时。 云落落温温浅浅的声音再次响起,“恼了便要骂人的呀!不要这样笑。” 封宬嘴角的笑意停住。 他看着云落落。 见她也抬眼,朝自己看来。 目光相对时,她轻轻开口,“骂吧,我听着。” 封宬的眼眶微微瞪大。 他听到耳腔里一阵阵巨大的鼓动。 嘈杂得他眼波微眩。 被捏着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轻轻抽动了两下。 他张口,“我不曾骂过人。” 云落落似乎意外,眨了眨眼。 “那……我教你?” “你会?” 嗯……观主说的话本子里倒是有提过。她也听观主和咸水村的人说过几句。 认真想了想。 试探着说了个词,“泼才?” 封宬看着她,跟着学,“泼才。” “贼子?” “……贼子。” “无赖。” “无赖。” “挨千刀的!” “挨……千刀的?” “嗯,臭不要脸的!” “臭不要脸的……” 隔着一堵墙外。 一众皇子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集体沉默。 墙这边,云落落绞尽脑汁,终于又想起一个词儿。 “还有,还有臭流氓!” “还有臭流氓!” 封宬已是忍俊不禁。 这小家伙,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市井泼话?还拿来教他这样骂自个儿? 你能是臭流氓么?流氓何人呢? 云落落摇头,“没有还有。” “没有还有?” 封宬已是笑起,无奈看她,“这是什么骂人的话?” 云落落张了张嘴,想不出来怎么解释,却看到封宬脸上再度浮现的笑容。 抿了下唇,问:“还恼么?” 封宬哪里就真的会为本就事实的几句话生恼,笑着摇了摇头。 云落落点头,再一次捏了捏他的手指,往跟前拉近点儿,道,“那我再给你说一件让你高兴的事儿。” 封宬看了眼被捏住的手指,颔首,“好,你说。”
第五十六章 我不信 云落落的指尖便再次落到他手心的某处纹路道,“此为贵人运,此纹清晰流畅,且入中堂之势,乃是改命得运之势头。” “贵人?” 封宬也看着那纹路,“何种贵人?” 云落落却摇了摇头,“是何人已非我能窥探,不过,此贵人运已现,当是运势已有逆改之兆。” 封宬沉默。 贵人? 改运? 这天下还真有这种玄而飘渺的东西? 他笑了笑,点头,“好,我知晓了。多谢落落,宽我心怀。” 说着,要收回手。 被捏住的那根手指却叫云落落单手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下。 他眼底一颤,下意识要将她一把甩开。 就听云落落轻声说:“涡纹团密,你母亲,疼你至深。” 封宬顿时犹如当头棒喝。 一下子僵在了原处。 围墙另一侧,赵一和赵三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骇然。 这一边。 云落落抬起头,就发现了封宬的异样。 她还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封宬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仿佛要吃人似的。 可不过两息的功夫,他的脸上却又浮起一层笑来。 明明狞色未褪,却偏又要露出这样看似温柔的笑意来。 当真扭曲又怪诞。 看得人心头发毛。 云落落又眨了下眼。 便听他似是含着笑音,哑了嗓子地问。 “你说我……母,亲,疼我?” 云落落看他这样子,还当自己看岔了。 低下头,又仔细地看了看封宬手指上的纹路,点头,“观主说过,此涡纹为母相,团密乃是最亲厚的意思。难道不是么?” 她再次看向封宬,“观主不会说错的。” 封宬没说话,他抽回了手,看着指尖那处。 似乎不解。 本是俊雅如云尘的面上,无端浮起一层阴翳。让他本是姣好不凡的面容,凭生多出一层幽艳暗魅之态。 他以拇指指腹摩挲了一圈那处指纹。 片刻后,似是自语地问道。 “若是当真心疼,你会将自己的孩子丢于冷野之处,任由旁人欺凌羞辱,便是亲见了,也能不闻不问么?” 云落落歪了歪头。 看着封宬低头似呢喃的模样,刚要说话。 “哐啷。” 两人身后,一扇小门被打开。 一个穿着短褂的伙计搬着个酒坛走出来,一见两人,便是一惊。 “你们是何人?!” 云落落立马伸手,再次攥住封宬的手,另一手抓起帷帽,站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喂!” 伙计喊了一声,却没追出来。 云落落拉着封宬一路小跑到了巷口,往后看了看,呼了口气。 然后将帷帽递给封宬。 封宬看了眼,接过,戴在头上。 “今日你先跟着我吧。待我的事情办完,再帮你寻家人。成不成?” 云落落转身朝另一边走。 封宬没想到她竟是肯松口让自己跟着了。 隔着纱幔后下意识先笑了下,点头,“好。”停了下,又道,“我一定小心,不给落落添麻烦。” 这话说得好像小心翼翼十分讨好的。 可那副惯有的慢懒贵雅的语气,却叫人听着这人在玩笑般。 云落落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纱幔下的封宬无声地再次勾起唇,跟着她。 不远处,一众做各种打扮的侍卫分散四处,纷纷跟上。 封宬瞥了眼,淡淡收回目光。 又要去看四周如何时。 忽听身前的云落落说话。 “若是如此,那她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封宬停下了脚步。 云落落走了两步,才注意到封宬没跟上来,回过头。 听帷帽纱幔中传来封宬不见喜怒的问声:“为何?” 她想了想,道,“观主说,天下不疼爱子女的父母虽有,却甚少。你那涡纹不会作假,我虽不懂生母缘何会任由亲子如此受苦。不过……” 她又看向封宬,或者说看着帷帽上的纱幔,“若是亲眼见他受苦却还什么都不做,我想,当是无法做吧?” 纱幔后,封宬眼瞳一阵阵发紧,眼眶微睁。 “明明疼爱如命的孩子,却护不住不能护,那心里应该,嗯……”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应该跟割了心肝一样的疼吧?所以,她在世时,当是过得艰难。” 封宬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起! 纱幔外的云落落身影模糊,不见神情。 可封宬却无端想起宫中那些人高高在上,对他一副悲天悯人冠冕堂皇的可笑模样! 他忽而冷笑,“我不信。” 伸手掀开纱幔。 想去骂她,想去斥她,想去责怪她为什么要挑破他的脓包,让他内心竟能泥泞到如此血肉不堪的地步! 视线清晰。 他看过去,刚要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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