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开口。 视线再次一片黑暗。 ——云落落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便听云落落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耳边说:“不要担心,三郎。睡去吧,不会有事的。” 屋内的烛火幽微一闪。 云落落再揭开手时,短暂清醒过来的封宬已又一次陷入昏睡之中。 眉间的褶皱却仍凝结。 云落落看着封宬。 ——此时的三郎应当头痛欲裂,本不会醒的。 受到这样的重创,若非意志力强大,寻常人早已意识涣散近乎崩溃癫狂。 可他,却还能在昏迷中强自醒来。 云落落想到先前暗七说的话。 ——无论任何凶险,殿下总是挡在我们前头。 她伸手,摸了摸封宬的脸。 然后,揭开了封宬的里衣。 露出了他劲瘦而紧实的半身。 肌肉板寸却并不突兀,贲张中尽显暗蕴体内的力量。 线条完美,其形如塑。 偏这样鬼斧神工一般的身段上,却大大小小地,遍布了无数的伤痕。 有狰狞盘曲若蜈蚣的。 有纵贯血肉留下刺骨伤痕的。 有些随着年纪的增长已被拉扯得变了形的。 还有些是长出了新肉在自我愈合中的。 云落落安宁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那些伤,然后抬手,将里衣尽数剥了下来。 接着转身拧干毛巾,将封宬的脸,脖子,手腕上沾染的血迹,全部擦拭干净后。 从内室取出一支朱砂笔。 从他的眉心,开始点画。 室内,烛光晃动。 室外。 小甯坐在夏日暖风微微晃动的花架秋千上。 紫鸢飘立在香樟树巨大的树冠顶,看到宅院的四周,或隐或站地守着好些少年郎。 赵四站在垂花门前,与另外几人低声说着什么。 更远处。 平康坊的乐歌酒笑,热闹彻夜。 “嗒。” 云落落放下笔,再次看软榻上的封宬。 朱砂符文各处已画。 她剑指并拢,抵于唇下。 细碎如低语般轻轻念起—— “天地清明,本自无心;幽幽明明,静静平平;魂凝禅定,心合聚一;魂栖归息,淡然止意;明镜之水,无尘之风;茫茫不慌,冥冥悠康。” “诸魂寂静,敕。” 画在封宬身上的朱砂符忽而亮起一抹红光,却并不刺眼,只如水纹般在符文处徐徐漾开。 随着最后一句咒落下。 所有的符光全部熄灭! 那符文,竟缓缓隐没入封宬的肌肤之下! 而原本长存在封宬眉宇间的褶皱,平复而消。 云落落散开手指。 垂眸,看着他安然的面容。 起身,将软榻上的薄毯盖在了他的身上。 在软榻边又立了一会儿后,躺在了封宬的边上。 闭眼,靠在了他的肩头。 片刻后,伸出轻颤的左手到毯子下,攥住了封宬并不平细的手指。 ……
第五百八十章 满院 “师父!落落!” 花树片片凋零,秋色寒意卷浓,灵虚观前,枯叶早已铺满小道。 大师兄笑着从树叶的尽头走来,腰间晃悠着那柄桃木小剑,举起手里的油纸包,高声道,“瞧瞧,我带了什么回来?” 她坐在灵虚观高高的门槛上,看秋光下大师兄染就一片金黄的身影,树叶在他的脚底清脆碎响。 “臭小子!为师的酒呢!” 观主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她抬头,就见观主从门槛后走出去,嘴里骂着,却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大师兄手里的油纸包,“带了什么?再敢跟上回一般,拿两块泥巴糊弄为师,当心为师敲断你的腿!” 大师兄踩过枯叶,来到门前,哈哈大笑。 却不理观主,转而朝向云落落,将油纸包递过去,“落落,有你喜欢的。” 还朝她挤了挤眼。 只是,油纸包不等递过来,就被旁边的观主抢了过去。 三把两手地解开一看——两块红豆饼! “啊!臭小子!你个没良心的!就知道疼落落,不管为师了!” 观主大失所望,捧着油纸包就开始撒泼,“可怜为师啊!把个萝卜丁带回观里,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结果连口吃的都没个人疼哦!哎哟喂……” 云落落歪头。 大师兄哭笑不得地走过去,劈手夺了他手里的油纸包,解开下面这个。 顿时香气四溢! 观主的假哭声戛然而止! 大师兄笑眯眯地举起手里头的烧鸡,转向她,“落落,观主不喜欢吃这个,咱们晚上一人一半分了……啊!师父!” 观主跳起来,抓了烧鸡就跑! 大师兄气急败坏地跺脚,却一扭头,人已没了影。 “哈哈哈!臭小子!算你有良心!” 观主的笑声震得门前花树上片片落叶幽幽散开。 大师兄无奈摇摇头,觑着观主直到不见,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油纸包。 打开,小心地递到云落落面前。 轻声道,“快别叫师父看见了。这是今天做法那家的大夫人给的,咱俩一人一块,没师父的份!嘿嘿~” 她捧着那又甜又漂亮的花朵块块,问:“大师兄,这是什么?” 一抬头,却见观主站在不远处的花树下,佯装看不见这边地扭过头去。 大师兄笑着开口。 “这是……” 忽有秋风起,夏英落满庭。 大师兄的声音,观主的身影,全被那纷纷簌簌的落叶与枯花遮蔽而去。 灵虚观前。 忽然什么人都没有了。 她依旧坐在高高的门槛前。 看那森寂的小道,看那盛开的花树。 不听观主醉酒轻语话本的碎碎声,不见大师兄从山下走来满是笑意的漫漫身影。 “!” 手腕处忽而如针扎般刺痛! 她猛地睁开眼! 视线刚落在头顶那扇淡如烟雾的纱帐上。 就听到外头四喜的笑声。 “哈哈哈!方先生您又赢啦!郑先生,您不行啊!就没赢过方先生。” “谁说的!” 郑玲芳恼羞成怒,“我就不信了!方子清!你是不是出千!” 云落落拉开门。 入夏温热的阳光,如水地洒落下来。 她抬目,看到院子里。 封宬笑盈盈地坐在香樟树下的石桌边,他的对面,坐着身形魁梧的魏国公魏瑾,正弯着腰看蹲在地上玩骰子的郑玲芳和方远。 郑玲芳一把揭开。 四喜和赵五皆在后头笑,“郑先生,您又输了。” 赵一赵三一副不忍直视的神情转过脸。 赵一见着了门边的云落落。 当即笑道,“云先生。” 秋千架子上,正坐在那儿同紫鸢说话的魏璐转过脸。 西厢房边,抬着胳膊低头同坐在他胳膊上低语的魏晗抬起头。 石灯边,白影同苏青转过身。 花桥上,一群犯懒的小纸人扑棱棱飞起来。 凉亭里,周威拉着封安探出头。 全都看向正屋门口。 光岚,落在那一处。 玲珑轻盈的身影,似是仙寰中踏出的渺迹。 封宬笑着抬手,朝她招了招,“落落,来。” 云落落走下台阶。 一众视线齐齐笑开。 魏瑾起身,朝她拱手,“云先生。” 西厢房的魏晗一同弯腰,魏璐赶紧站起来跟着福了福。 周威也拉着封安走了过来,笑呵呵地躬身,“云先生,几日不见,风采愈发出尘了啊!” 封安在他身边,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朝她看。 云落落没说话,朝封安看了眼,然后安安静静地在封宬旁边坐下。 小小巧巧的一个,挨着封宬,颇有种……小鸟依人的娇俏味道。 魏瑾看得眼底浅笑浮起。 就听旁边方远笑道,“国公爷,今儿个可是五皇子殿下的百日宴,您这一不去上朝,二不去庆贺。却跑到咱这不起眼的小院里,只怕会扎了有心人的眼啊?” 他话说得玩笑,带了几分随意。似乎在云落落这里,在这一方似是独立于京都之外的小院子里,他可以不用那般拘泥束缚。 魏瑾居然也不在意,哈哈一笑坐了回去,道,“我二弟起死回生,国公府受先生如此大恩,我身为一家之主,亲自登门道谢,有何不妥?” 世人皆知,魏国公最疼的就是一双弟妹了。 为着亲弟的事,搁下公务,也没什么值得非议的。 方远敬佩地拱了拱手。 就听对面‘砰’一声,郑玲芳扔了骰钟,怒气冲冲地道,“方子清,你要是没出千,我,我就跟你姓!” 方远吓得连连摆手,“可不敢可不敢!小生尚未娶亲,不敢收如此大儿。” “……你!” 郑玲芳气得跳起来要揪他衣领。 方远爬起来就跑,一边佯装喊,“饶命饶命!有辱斯文啊!” “我呸!” “哈哈哈哈!” 四喜笑得不行,跟在后头一起追! 小纸人们一见,顿时一拥而上! 封安看了看,忽然追了过去! 吓得周威立马跟上,颠着肚子气喘吁吁地喊,“哎哟!殿下!您慢点儿!慢点儿!哎哟我的脚!” 秋千架边,魏璐看着绕着圈儿跑的一众人,笑着掩了嘴。 西厢房门口,小甯撇撇嘴,“幼稚!” 魏晗低笑,看她身上盛开的魏紫,温声问:“阿甯姑娘觉得是送做戏唱玩的纸艺去,可合适?”
第五百八十一章 旧事 小甯的鬼火一阵抽动。 ‘一脸’复杂地朝魏晗看,“你是咒人五皇子呢?” 纸的玩意儿送去宫里给人做寿礼?魏国公府上下怕是全都活腻了。 魏晗失笑出声,随即一脸求教地问:“那劳烦阿甯姑娘给出个主意。” 小甯又撇嘴,飞身进屋,“你过来!” 魏晗一笑,迈步进门。 两个似乎都忘了——今儿个就是五皇子的百日宴啊!等你们收拾好了再送去,来得及不? 门外。 魏瑾笑着将手里的一个盒子推到封宬面前,低声道,“殿下让臣查的东西。” 封宬眉头一挑,扫了一眼。 “国公爷倒是利落。” 魏瑾一笑,“不敢耽误殿下的要事。” 封宬轻笑。 赵一上前,将盒子收下。 魏瑾看了眼那边被郑玲芳抓住的方远,又看周围热闹蹦跳的一众大小,满是笑意地说道,“殿下身边,着实叫人羡慕。” 这样的热闹欢吵。 若不是对封宬的信任以及受封宬的庇护,这些人不会这样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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