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落看过去。 郑秀才正跟旁边那人说话呢,听到招呼,顿了顿,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般地,看向云落落,“你说什么?小道姑,你要去哪儿?” 云落落的目光再次落在他青黑的印堂之上,浅淡开口,“王昌之宅。” 郑秀才的脸色却一下变了。 可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皱了眉,摆摆手,“那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不管是受了谁的请托,赶紧去把钱退给人家,别掺和了!” 封宬没想到,云落落随便找了个地方,居然就找到了一个对那‘喜婆’家中事似乎有多了解之人。 不由朝云落落看了眼。 却见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拳头大小的油纸包,往他手里一塞。 他看了看,将油纸包翻过来,打开。 便见里头是一捧干干脆脆的枣片儿。 刚刚吃了太过甜腻的茶,再看这枣片儿,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他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放了一片进嘴里。 不想,一股淡淡的苦涩竟在口腔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刚好混合了他口里过份的腻味。 苦与甜的滋味交融,竟意外地回甘于口舌之间。
第六十章 苦命的人啊…… 他动了动嘴,将那枣片咬碎。 听隔壁桌的人问:“郑秀才,你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什么意思啊?” 可那方才还口若悬河的郑秀才却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张了张口,又闭上嘴,似乎想到什么令他厌恶之事,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反正能别去就别去!” “哎?你这秀才好生没道理!人家小先生不过问问,你这怎么还恼怒上了?” “就是!郑秀才,你倒是说清楚啊!” 郑秀才叫他们念得愈发厌烦,站起身,扔了两个铜板在桌上,扭头就走。 他同桌那人立马追了过去,“哎?怎么就走了?慢点儿啊!” “走。” 桌边,云落落站了起来,将铜板放在桌上,提起包裹挎到肩头。 封宬握着油纸包攥在手里,另一手去拉云落落的袖子,“且等一等,落落。” 云落落垂眸,看了他一眼,又扫了眼已经走出不远的郑秀才。 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将人拉了起来。 正欲追上去时,隔壁桌的老丈突然站起来,拦住了云落落的去处。 封宬眼梢一抬。 便听那老丈低声问:“不知小先生可是受人所托,去做何法事么?” 云落落脚下一顿,抬头,看向那老丈。 她分明是个不容易有情绪的神情,可老丈却好像看出了什么,张了张嘴,似是无法说出什么。 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宋家的是个最懂事念旧情的。因着我家老婆子从前给她搭了一把手,这么些年来,不管年节,都时常会去我家里头看看的。” 他顿了下,又看向云落落,“若是她欲要南下,断不会不跟我们说一声,便自顾走的。” 云落落的脸上依旧是那样平淡的安静。 可这样的安静,却又好像不似从前近乎无情的无容。 封宬侧眸看着。 只觉得此时站在老人家面前的云落落,好像……好像夜浓月华下如琉璃浅然的水。 能托万物之影,能容众俗之苦。 口中的味道渐渐覆盖了原本充斥的甜腻,可却并不涩人。 反而有无可言说的醇厚,弥漫扩散。 “我跟我家老婆子不是没有怀疑过。先前她家月娘的事儿,多少我们也听她提过一二句。可王昌此人……在外素来人人称赞,便是我们老夫妻二人有心,也不能奈何。” 老丈眼眶微微泛红,看向云落落,苍老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小先生,老宋家的母女俩,是否已……” 云落落依旧没说话。 老丈看了她好一会儿,良久,猛地长叹了一口气,几乎落下泪来。 摇头,“苦命的人啊,苦啊……唉……” 他并未再多问云落落到底为何要寻喜婆,又是为何事来,亦或是想去做什么受了何请托。 只是朝旁边让开一步,在云落落走过去的时候,轻声说:“小先生,老头子知道是十分唐突了。若是……小先生有法,也要叫那混账知晓如何才是恶有恶报!” 云落落没回头。 擦肩而过的封宬瞥了眼。 无声冷哧——想做好人,自个儿去便是。 一个个的,皆只会口中做善罢了。 “刘爷!说什么呢?”茶寮里,有人招呼。 老丈擦了擦眼角,笑着走了回去。 封宬收回目光,看向身前一步的云落落,问:“是要去寻那秀才?” 被拦住说了这么一会儿,那郑秀才早没影了。 方才还着急跟上的云落落,此时却又不急了,刚要说话,却又想起还握住的封宬的手。 松开手指,点头,“嗯。” 封宬悬着的手指微往内扣了扣,旋即一笑,将油纸包换了个手包好,放进袖袋里。 问:“要如何寻?又是用那纸人之法?” 先前在那阴森森的宅子里,云落落便是用那个寻到‘人’的。 收好油纸包,一抬头,不想却对上云落落的眼睛。 “?” 他含笑,“怎么?不能用么?” 却见云落落摇了摇头,“方才那边有人说了,郑秀才家在那王宅隔壁。” “……” 封宬收回的手瞬间僵住,“???” 他……居然……没……想……到?!!!! 然后又听云落落说了句,“而且,这里,不好用那样的纸术吧?” 她说着,还朝他看,“观主说过,俗世之人不懂这些,多以玄术为妖异,寻常不得多用。” 分明她眼眸平和,神情安然。 可封宬却总觉得她是在安抚不懂事又好奇的小孩子。 “……” 他再次笑开,颔首,“如此么?那是我欠考量了。女郎勿怪。” 云落落已经懒得再去纠正他一会一个的称呼了。 点了点头。 转身,朝‘王宅’所在的方向走去。 便听到身侧的布兜里,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刘伯,呜呜……” 她垂眸,扫了一眼。 手指在那布兜上轻轻地按了下。 …… “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回到王宅附近,寻那郑秀才的住所却并不难。 云落落正准备寻人问一问时,不想就听到隔着一个拐角的一处院门内传来一声似唱似念的长叹声。 封宬眉头一扬—— 这可是之前在那宅子里听过的一句儿。 再看身旁的云落落。 见她转过脸,静静地又听了两句。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然后走过去,屈指扣在了门扉上。 “谁啊?” 是郑秀才的声音。 “嘎吱。” 门被打开。 云落落与封宬一起抬眼,便见方才那个坐在茶寮里还一脸吊儿郎当放荡不羁的郑秀才,拎着个酒葫芦,双眼通红,脸上还似有泪痕地站在门内。 “……” “……” 风从一侧刮过,卷起地上几片落叶。 郑秀才猛地回神,抬手就要关门! “!” 用力!却推不上! 他伸头一看,就见云落落身旁戴着帷帽身材修长笔直的黑衣男子,伸手,按在了门扉上。 “松手!” 郑秀才满脸涨红,大叫,“强闯民宅!我要告衙门去,按照律法,你们至少杖刑二十,受一月刑监!还不快松手!” 不料却听封宬道,“你倒是熟悉大玥律法。”
第六十一章 醉秀才的心事 郑秀才还在推门,张口便斥,“那是自然!大玥律法我早已倒背如流!还用得着你提醒!所以我劝你,赶紧松手!不然到了衙门,一顿杀威棒招呼!你们俩没一个能捱得住!” 话音刚落,按着门扉的封宬手一松。 他没提防,猛地将门推出去!人也跟着扑了过去! 结果门扉被大力一撞,又弹了回来。 “砰!” 好响的一声! 手里的酒葫芦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出去一段,低劣的酒水从里头滚出来,飘散出一股并不算好闻的刺鼻酒味。 郑秀才捂着脑门,满眼金星。 痛苦地哼哼。 便听云落落道,“隔壁王宅之异,想必你早已察觉?” 他的手还盖在被撞的地方,隔着手臂看向对面这个眼神干净透彻的小姑娘。 默了片刻后,放下手,走出门去,捡起地上的酒壶,还心疼地拿手指沾了沾地上的酒水,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然后就这么蹲在地上问:“你是受何人所托来到此处?” 云落落没出声。 郑秀才没等到回应,自己站了起来,走回来,径直入了门内,一边道,“不管你是受什么人所托,王昌那个人,你最好别去招惹。不然……” 话没说完,发现云落落还站在门口,撇了撇嘴,“进来吧。” 云落落这才抬脚,跨过门槛,同封宬一前一后地进了门内。 郑秀才在院子里一张破破烂烂的躺椅边坐下,将酒葫芦顺手放在一边,理了理袖子。 再次看向云落落,“你在奉阳,可听说过王昌此人平素行性?” 他这副样子,周正郑重,顿时便没了先前的厌世放浪姿态。 封宬站在云落落身后,看了他一眼,又转脸,打量了一圈儿这破破烂烂的院子,最后视线定格在西边那间敞开的屋门内,满满的书架上。 他走过去。 郑秀才也不在意,不过瞟了眼,又对云落落说道,“我本不欲多事,可小……女冠既然寻来,我便猜想,我先前之疑,只怕多为真。” 小女冠? 封宬朝郑秀才瞥了眼。 一旁,云落落问:“你有何疑?” 不想郑秀才却不答,反而问:“女冠到底为何而来?” 云落落却还是没回答。 郑秀才皱了皱眉,“女冠若不答,我也不能说。我,并不信你。” 他抬头,看向云落落。 若是旁人听到这句‘不信’,便是不加以辩解或是自白,也总会有几分神色变化。 可对面这个不过芳华年纪的小小女孩儿,居然连眉眼都不曾多出一丝涟漪。 依旧那副安然静缓的模样看着他。 轻轻地开口,“嗯。” 完全接受了他‘不信任’的直白! 他瞪了瞪眼。 旋即莫名多了一丝羞恼,一下站起身,又道,“大玥如今虽瞧着盛景繁世,可内里早已糜烂腐败透了!” 他在原地绕了两圈,像是心思忽然被切了个口子,压抑太久的话,忽然便有了个可以倾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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