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亭镇朝后头一直静立无声的春离看了眼,语气沉缓,“我选了第二条。” 这样的选择本就不是选择,上有生身父母,朱亭镇根本不可能去选第一条。 “不过,却是要他们放了石头。” “他们答应了。” 朱亭镇的脸上却慢慢地浮起一层灰暗,他闭了闭眼,惨然地扯动嘴角,叹,“可我没想到,真是……人心之怖……” 大巫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石头身上的禁锢解除了。 他能化成少年模样,也能言语。 可很多事情,却已记不清。 朱亭镇记着山鬼大人曾告诉过他,石头原本该是上古神兽,活了数百年之久,怎会是少年之状呢? 隐约猜到大巫可能动了什么禁锢的手脚。 可当时的他,却毫无办法。 只看石头安然无恙,便想着先带他离开,以后再慢慢寻找解决的法子。 谁知。 在要离开的前一夜。 忽有一位山神殿的使女来找到他,给了他一枚似咒文似花纹的玉佩,告诉他,那是山鬼大人留下的,若想知晓真正的山鬼大人在何处,请明日前往山神殿一见。 他实在忍耐不住那最后一丝浅薄缥渺的希望。 第二日,就真的赶去了山神殿。 却在殿前,看到了另一个戴着山鬼面具的女孩儿。 她站在山神殿前,问大巫:“先巫何在?没有先巫传承,我如何以山鬼之身承聆听神音之力?” 先巫,便是十六岁后是失去山鬼之身的上一任山鬼大人。 可,山鬼大人,不是十二年才一换么? 为何……又换了人? 大巫说:“在后山。先民已将先巫送归深山,归山神去处。大人不必担忧,您已是巫山先民供奉的山鬼大人。” “世间无两。” 他直觉不对! 匆忙赶去后山! 却看到…… 那个曾跌落山鬼轿辇满脸痛苦的女孩儿,浑身画满符篆,赤裸地躺在地上,周围一圈……先民。 包括族长在内,那些平素里慈眉善目之人,露出最阴狠可怕的面目,朝她伸出了手。 他大叫着要扑过去! 却被人从后头抓住! 书房中,朱亭镇趴在榻上,声音嘶哑。 “他们强迫我,看到了那女孩被他们折磨到死的最后。” 原来每一任山鬼受先民供奉到十六岁后,所谓送归山神,竟是归到了这群恶魔的手里么? 他想起当时与“山鬼大人”约定,等她十六岁,被放归山神后,他就偷偷带她走,娶她,给她一辈子的快活与欢喜。 难道她也…… 头顶瓢泼大雨。 是神灵的怜悯?还是苍生的呐喊!
第六百三十八章 在劫难逃 他跪在雨里,看着那女孩儿扭曲破败的身躯,看她满身被雨淋的模糊了的符咒。 嚎啕大哭! “我当时情绪太过悲愤,竟至晕厥过去。”朱亭镇叹息,“待我醒来后,已被先民架上了火架。” 封宬走到云落落身后,看她手指轻轻搭在木盒外侧,而木盒里…… 封宬微微皱眉。 那张可怖的人脸,裂痕如龟纹,可肉凸的双眼里,竟……流下了一行行血泪。 他将手按在云落落的肩膀上。 云落落没回头,之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春离站住床尾,看着封宬的手,又收回视线,雪白睫毛低垂,看向眼前地面。 朱亭镇趴在榻上,垂着脸,已看不清神情。 “他们说我,因强求先民之女不成,便将她强辱致死。” 他的声音无起无伏,似乎再次陷入了当时绝望麻木的情境。 “于是,按着先民的规矩,他们先将我的父母涂抹上油料,点燃后,扔进了巫山之下的长河里。” 他顿了顿,“在我眼前。” 这几个颤抖的字说完,朱亭镇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云落落安静地抬眸看着他。 封宬没说话。 春离抬起白瞳,轻悠低缓地开口。 “他们当着大人的面,杀了大人的父母后,便将我拖到了大人的面前,给我系了诅咒之铃,逼迫大人,将巫铃和山鬼咒符交出。” 原来,那日朱亭镇抢了巫铃后,混乱之下,竟将巫铃带走。 而那山鬼符咒,便是使女交给朱亭镇的玉佩。 春离朝榻上的朱亭镇看去,“大人……没有答应。” 封宬微微意外——以当年那傻到天真的朱亭镇的心性,居然能如此清醒? 朱亭镇微微抬起头。 春离继续说道,“大人知晓,以先民之恶毒,交了巫铃与山鬼咒符后,我们便真的必死无疑。故而,大人与他们说,交巫铃与山鬼咒符可以,但是,要先将我们送出巫山。” 封宬侧眸。 以当时情态,父母在眼前被生生杀害,便是一般人早已失心疯癫,可朱亭镇却能迅速冷静下来,求得一线生机! 倒是能看出如今身为当朝最年轻宰相的那份机睿。 榻上,朱亭镇却苦笑着摇头,“可机关算尽,却到底魔爪难逃。” “在他们送我与石头离开巫山时,我迷晕了其中一人,将他扮作我的模样,用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带着石头偷偷地逃了。” 他说得轻松,几句言语,可到底其中如何惊险又如何艰难,不必赘述也自能想见。 深山荒林,孤独惊慌的少年,拉着另一个不能言语神智不清的化人小兽,为活着,匆忙地在不见前路的昏暗中拼命地朝前跑。 “我带着石头东躲西藏地一直跑了半个多月,眼看就快出了巫山,石头却突然咒力发作,剧痛之下,竟是兽性大发……” 他朝床尾的春离扫了一眼,“要将我咬死。” 而种在石头体内的咒力,就是那时候被发现的。 封宬看了眼那站在光影里,似一丛春竹的春离。 春离没说话,耳边白绒的耳铛,微微晃动。 朱亭镇叹了口气,“我当时就在想,到底还是要死啊!濒死的时候,却有个人出现了。” 封宬眼角余光再次瞥向木盒内,发现云落落的手指又变了个姿势。 朱亭镇缓缓道,“其实那时具体到底发生何,我与石头都记不太清了。我仿佛记着,有个人问我,是否想活。” “待我再次清醒时,这人脸,便已出现在我后背。” 朱亭镇已是极累,他趴在榻上,连声音都渐渐气弱。 “起初,这脸是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的,甚至连发作都极少。我连它是何都不知晓,直到有一回,我无意中拿出那枚山鬼咒符的玉佩,这人脸忽然便尖叫起来!只要石头施展妖力,那人脸便会沉息。可石头一旦用妖力,身上的咒术便会发作剧痛失狂,只能用那巫铃克制它收回本性。如此反复恶循。” “我想将那咒符扔掉火烧砸碎皆不能,只可日日戴在身侧。后我钻研许多咒术之法书,又见过许多高人大师,隐约知晓,后背此脸,怕是与我同生共死了。而当年到底是何人,将我从石头口中救下,又是为何将那张脸寄生在我后背之上,我始终未曾得知。呵……” 他趴回榻上,苦笑。 ——当初拼命求活,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被阴煞附体,终日受折磨,还不如当时一死百了罢了。 忽听桌边封宬问:“数日前的刺杀,朱大人是从何处提前知晓?” 朱亭镇微顿了顿,无奈叹气,“你小子真是……罢,我也不瞒你了。” 朝封宬看来,“你当我拼命读书,钻营做官,讨好你父皇,是为何?”他眼底冒出一丝暗沉光泽,“自然是,为了报仇。” 权大势大,就有了回击的底气。 “我曾派人回去,却发现,巫山之下,那一群先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完全消失了。甚至连山神殿都已破败荒废。” 朱亭镇面色微沉,“我四处命人查探,终于得到几分他们的行踪,知晓他们还在隐晦地行祭祀山神之术,便故意将我在找他们复仇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封宬眼中深涌微动,朝朱亭镇看了眼,道,“所以,他们为了得活,必然会先一步来刺杀朱大人。而那一日朱大人则是故意将他们放走,以图放长线钓大鱼?” 他顿了下,再次问道,“可那时朱大人不是已有受死之心?” 朱亭镇眼露惊色,深深地看了眼封宬,点头,“是,我自知我时日无多,却又不肯轻易放过那群恶鬼,更想为石头寻个庇佑之处,于是,便利用了那场刺杀。” 床尾,春离微微抬起眼睫。 “内阁那梁芳,平素里虽然碎嘴了些,倒是……也算个可靠的吧!” 朱亭镇夸着自己死对头,纵使满身疲惫却还是露出了一副噎到的神情,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继续道。 “我若死了,他必定不会放过幕后真凶。”
第六百三十九章 其叹其怜 “所以,那一次刺杀后,我故意让那些人逃走,又给梁芳留了些线索,引着他去查那些先民。梁芳那揪着根鼻毛都把你家祖宗都薅干净的性子,再加上我若真死了,用我留下的线索,定然能将他们挖个底儿朝天!” 封宬看着满眼笃定的朱亭镇,缓缓问了句。 “所以,那场刺杀,也是朱大人故意引那些人在那一日动手的?” 朱亭镇僵了僵,瞥了眼封宬,有点儿气弱地‘嗯’了一声。 然后。 就听封宬低笑了一声,“朱大人当真不愧我大玥第一宰相,这步步谋算,连封某都自认不如。” 明明查到了深仇大恨之人的行踪,却知晓自己时日无多,蛰伏不动。 待到时机成熟后,一弓搭起,一箭三雕! 好一步厉害的棋! 内阁首辅梁芳,御察院,仇敌,石头,云落落,甚至连皇帝,皆在谋算之内! 以他的死为引线,几方一旦纠葛而起,那些先民再无处藏身!他便是真的死了!这血海深仇,也必然能报! 封宬看向心虚不敢跟他对视的朱亭镇,心中却并不生恼。 朱亭镇一直给人的模样皆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好喝花酒风流非常。虽公务处理得从无差错,但为当朝一品大员却因私行受尽人言诟病。 然而如今,封宬却看出了,大玥真正的辅佐帝王的谋士,其内韧而深定的心性。 若没有那阴煞纠缠,没了性命威胁,此人还能做到何种地步? 他没再说话。 身侧的云落落却站了起来,她将那木盒拿到了榻边,放在朱亭镇的眼前。 与此物同生二十年,朱亭镇尚未清晰地看过它到底是何模样。 今日,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与这张脸对面。 他目光落下,身体微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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