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迟不过今夜,他必会动手。” 同一时间。 门外。 大雨之下,披着蓑衣的刘柱子将两只鸡塞进王大牛的手中,同时压着嗓子急急道,“快走!赶紧收拾东西,带你……媳妇离开!” 王大牛吓了一跳,“柱子哥,这是怎么了?” 刘柱子匆匆朝四周看了眼,再次说道,“村长早已,早已知晓你媳妇……你媳妇的事!” 王大牛瞬间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满脸是水的刘柱子,“怎么可能!不不,不是,柱子哥,你……” 刘柱子摇摇头,“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我把你当兄弟,只想你过得好。如今你媳妇只怕藏不住了,村长不想引起事端,已经在暗中召集人,只怕今夜就会动手,你赶紧地,带着你媳妇,赶紧走!” “我……” 王大牛原本就红的眼睛里再次浮起泪意,他张了张嘴。 刘柱子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人影,立马推了他一把,往后退开几步,又朝他看了眼,低声道,“兄弟!一路好走!为兄祝你今后顺顺遂遂的!” 说完,冲进雨里! 王大牛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那身影,投入雨帘之中,再不见。 西厢房内。 玉儿看云落落不见分毫情绪变化,微微一笑,再次柔声开口,“我起身不便,不知可否劳烦女冠,为我倒一杯茶来?” 云落落倒没多想,点头,去门边的条桌上倒了水。 谁知,转身,就见方才还是人身鱼尾的玉儿,一副娴静温柔的小女子模样,站在桌边,提着她的包裹和雨伞。 朝她递过来。 微笑,“此处污秽,扰了女冠的清净。女冠,速去吧?” 云落落端着水杯。 看她没有半分先前柔弱不自知的模样。 片刻后,眸中云翳忽而如水墨点点散开,再次露出那双如夜下深潭的眼。 涟漪在其中幽幽一晃。 她缓缓开口,“你骗我?” 玉儿当即屈膝低头,“请女冠饶恕小妖求全之罪。小妖若能渡过此劫,愿立誓造福一方山水,求女冠饶过。” 前日里她进山采药时就发现不对,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 她心下实在不安,于夜潜入跟踪之人家中时,谁知竟听到那方才还在人前和善亲切的老村长说:“传闻人鱼肉身有益寿延年之效,一条便是价值连城。大牛么,就不必留了,必会坏事。那人鱼,留活口!” 她当时真是恨不能去撕了这些贪婪无耻的下作之人,可是……若沾染了血煞。 她腹中的孩儿,她的大牛哥,要怎么办? 于是,她想到了那边山上的道观,大牛哥口中时常提起的——落落妹妹。 她知自己已犯了道家忌讳,可她……瞒不过,便不如以诚相待,以求一线生机。 云落落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目光落在她周身不曾沾染一分血色的淡蓝妖气上。 片刻后,问:“人妖殊途,情爱不过烟云,百年之后,你可想过,该如何?” 妖之寿龄,或千百年,然人之一生,不过短短弹指之间。 相爱过后呢? 难道徒留上千年的思念与孤寂么? 玉儿没有料到云落落竟然没有在意她犯下的欺瞒,愣了愣,摇头。 “小妖……求仁得仁。” 云落落目露恍惚。 不过一瞬,却是开口,“记住你的立誓。” 玉儿呼吸一松,站了起来,刚要道谢。 王大牛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玉儿,我们要赶紧……” 没说完,却陡然看见站在桌边的玉儿,呆了一刻,随即狂喜,“你好了?!” 玉儿走过来,将包裹和雨伞递向云落落。 然后朝王大牛温柔地笑开,不似方才那样清绝聪敏的冷静,单单纯纯地开口,“都要多谢女冠。” 王大牛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是!多谢落落!落落,谢谢你,谢谢你……” 云落落接过包裹,没再说话,走到门外。 “啪。” 打开了雨伞。 噼里啪啦的雨声,骤然在头顶响起。 她走进雨里。 身后,王大牛忽然喊了一声,“落落!” 云落落站了站,侧过脸来。 听他声音微颤,用力的声音透过雨帘清晰传来。 “你以后……要好好的!” 她抬眸,看过去。 玉儿站在他的身旁,温柔地福了福身。 “祝女冠仙身永驻,坤道不老。” 她点点头,沉默地转回身,走了出去。 大雨之中,整个咸水村就好像被雨水与这整个红尘隔绝了一般。 远处的瓦房,脚下的泥地,两边的大树,全都模糊成了一片灰白色。 云落落听着头顶雨伞上清脆的雨滴声,一步一步。 走过那个她曾经偷偷爬过的高石墩子,就为了看一眼远处晒稻谷的场地里,嬉戏热闹的孩子们。 走到那个破旧的小茅草屋,那天她曾被几个坏孩子围在里头砸石子,然后英武高大的大牛哥冲进来,吓跑了那群坏孩子。 走过那个已经破了个大洞的鸡窝,那个观主为了给生病的她做点好吃的,半夜偷偷爬进去摸鸡蛋,被村民追着打。 走过,走过…… 一直走到村的尽头,看到前往灵虚观的唯一一条小路边,满身湿透的石头,抱着个黑漆漆的小狗崽子,缩在一棵大树下。 一见到她,就高兴地一跃而起,冲了过来。 “落落姐姐!” 云落落低头,将雨伞歪了歪,挡在他的头顶,看他。 石头高兴地举起手里的小黑狗,“落落姐姐,你看!我抓了最肥的一只来,给你带回去,陪你玩,好不好!” 云落落看向那只小黑狗,连眼珠子都是黑黑的,藏在乌黑的毛里,差点都看不到。 “呜呜。” 小黑狗发出两声轻哼。 云落落伸手,摸了摸那小黑狗的脑袋。 石头一脸的得意,“送给你。让它陪着你,你就不怕怕啦!” 云落落抬眸,看他眼睛,和怀里的小黑狗的眼睛一样。 黑溜溜的,亮晶晶的。 她的指尖慢慢往上,点在了石头的额头。 石头一愣。 便听她用那好听的,像仙女儿唱歌一样的声音,轻轻地念—— “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祸化为尘。” “石头,愿你此生,喜乐安康。” “此缘已了。” “再会。”
第八章 京都有妖 无极观,一间奢华的厢房内。 封宬懒洋洋地闭目靠在鸡翅木的太师椅里,散开的长发,如流水般自一边垂落下来。 他翻了个身,太师椅随着轻轻晃动起来。 长发跟着摇晃,轻飘飘地摆到了他的手边,掠过他夹在指间的六角符包。 “殿下。” 赵三从松鹤游云的屏风外走进来,单膝跪地。 封宬睁开眼,松松地打了个哈欠。 “说吧。” “是。” 赵一应了一声,站起来,低声道,“方才属下……” 半个时辰前。 纯阳子将封宬恭恭敬敬地送进无极观最好的厢房后,便急匆匆地来到了后院,观主的居室。 平时闲人免进的屋子里,此时,竟早已站了七八个同样身穿长袍的道士! 一见纯阳子进去,立时围拢过来。 “师兄!怎么样?” “师父,那三皇子到底为何而来?” “师弟!” 纯阳子抬了抬手,众人静声。 他又朝门外看了眼,静静听了会儿,才重新关上门,走回到人群里,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既兴奋又焦灼的神色。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一个年老者率先问:“师弟,到底怎么回事?三皇子殿下……可说什么了?” 纯阳子朝那老者看了眼,终于开口,“师兄,三皇子让我随他进京!” “什么?!” “竟有这种事?!” 其他几人齐齐惊呼,不少人眼中露出羡慕之色。 反是那年老者皱了皱眉,“师弟答应了?” 纯阳子想起方才封宬那不动风云的威胁,笑了笑,点头,“三皇子诚意十足,我已答应了。” 一旁纯阳子的大徒弟风尘子闻言立时笑着附和,“师父道法高深,三皇子自然是一心求贤,不然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从京都特意赶来了。” 纯阳子满意地朝风尘子点了点头。 却有人道,“如今京都风云诡谲形势不明,当今圣上也是孱弱之际,各方势力角逐之下,谁一朝得势谁一夕倾灭,都未可定。师兄,你答应得太着急了。” 纯阳子拉下了脸。 另一人又道,“况且这三皇子素来不受圣宠,我等即便落靠,也自然是去寻最有望成为储君的大皇子,或是那深受圣上喜爱的五皇子才是。师兄您怎么就答应三皇子了?” 纯阳子最初何尝不是这样思量的?可封宬根本就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啊! 他沉着脸,朝风尘子看了眼。 风尘子立马道,“可三皇子已诚心求来,若师父贸然拒绝。传闻那三皇子最是喜怒不定偏好杀戮,若是因此着恼,牵连无极观,当如何是好?师父也是为咱们无极观着想啊!” 众人一听,再不出声了。 纯阳子的脸色松缓了许多,咳嗽一声,再次说道,“我今日,也只是假意答应那三皇子。” 众人一惊,纷纷朝纯阳子看去。 便见他游刃一笑,捋了捋胡须,道,“你们可知,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却因何而骤然孱弱?” 这如何能有人得知? “莫非……师父知晓?”风尘子立马殷勤地问道。 纯阳子瞥了他一眼,点头,“乃是因为,京都之中,有妖孽骤起!” “什么?!” 有人惊呼,立时被旁边的人一把捂住嘴! 方才开始便一直皱眉的年老者看他,“这你如何知晓的?” 纯阳子神秘地摇了摇头,“这个师兄便不必知晓了。本我也只是听闻,如今三皇子特意来无极观请我,可见事情多半为实。” 他顿了下,又道,“妖孽压京,龙气自然大有损伤。若想恢复,必然要寻得能人之士斩妖除魔!我相信,这京都之中,除了三皇子,必然还有其他各方势力在寻求高人。我等一旦入京都,只需稍稍崭露头角,便自不愁拉拢之方。何需拘泥于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 众人恍然大悟,连那老者都松开了眉头。 “原来师弟是做的如此主意,只不过借这三皇子当一回踏脚石罢了。” “不错!” “哈哈哈!师父好思虑!我无极观眼看便是扬名立万之时,师父功秋千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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