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落落却没出口答应,她瞥了眼封宬放下的指尖微微揉搓,便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再次问道:“妈妈,我有一事不明。” 宋妈妈立时抬头,恭谨点头,“请道真问。” “妈妈莫要介怀。只不过,青楼楚馆,我曾听……长辈提过,乃是极苦楚之地。有人叹命中不济,不甘就此风尘,自我了断,想来也并非是少有之事?” 这话若是说得轻慢了些,多少便有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清高姿态。 偏云落落语气轻缓,温声宁和,尤其眼神与神情又静谧安默,让人生不出丝毫的戒备与不满来。 宋妈妈顿了顿,语气沉缓地摇头,“确实如此。先前也有这样想不开的孩子们,唉……” 然后就听云落落道,“那缘何,乌衣阁内先前那身亡的小子,妈妈却能断定乃是恶鬼作祟?” 房间内悄然一静。 宋妈妈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 她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乌衣阁短时间内在金陵立足,迎来送往上至达官贵族下有三教九流,不说多少厉害,可心思也是足够毒辣的。 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叫这素净皎明的小道姑给不动声色地套了话?! 她震惊地看向这个看似懵懂无知的小道姑,却见她已侧过脸,将手里的帕子放在身旁的郎君手中。 那郎君接过,擦了擦指尖。 二人之间,自始至终并无言语,可彼此的信任依赖,却无声而细密。 宋妈妈一时没出声。 身后的琪官儿却在此时低低开了口,“妈妈,不如就告诉道真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画舫 宋妈妈露出一丝为难。 她先前一直只说亡者之事,说那些高人如何讹骗,顾左右而言他,便是不想将那难堪事诉诸人前。 她朝琪官儿看了一眼,琪官儿朝她点了点头。 她犹豫地转回头,再看云落落,发现她又去端了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仿佛觉得很好喝,就着手又喝了一口。 不似先前那些高人大仙,一脸的鄙视,碰都不愿碰一下她这楼里的点心,一副觉得他们这样的人和有关的诸事物,都是肮脏得很的模样。 她轻吸了一口气,道,“道真勿怪,此事……当真是奴家平生所行,最为憾事一桩。” 乌衣阁在金陵不过也就开楼数十年而已。 却能在这百花街有个立足之处,且生意昌隆,最主要的缘由,是它接待的客人,十分繁杂。 旁人家的楚馆烟柳处,要么全是女子,接待男客。要么全是倌儿,接待的也是男客。 偏这乌衣阁,却有女客的去处。 小楼分为上下三层,前后两栋。 临着街的小楼呢,有大堂,雅间,包厢,以及厢房,是给平日里醉酒行乐的客人们的去处。 而后面的一栋小楼里,皆是倌儿接客的地方。 一楼接待男客,二楼接待……女客。 世道以男权为重,女客若要去这样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受批判议论,甚至唾骂辱打。 于是宋妈妈便想了另外的法子, 以乌衣阁的名义,重金置办了一艘画舫,走的官场的路子,装作平时载人的客船,能顺着秦淮河下各处分流,沿着周边的码头,接了客人说是乘船到金陵,可实际上,却是用来搭载那些来寻一夜春仙极乐的客人们。 这客人们自然便是男女客皆有了,船上负责伺候的自然也有姑娘也有倌儿。 一路沿途绕过分流,走三天,各码头不过稍稍停靠,然后回到金陵。 若是有人能拿出官府的船引,并付得起上船钱,那画舫也是来者不拒。 不过登船的人,真正搭船赶路的很少,大多都是寻着乌衣阁的名头来,在那画舫中一掷千金一夜舒坦。 男客女客,互不相识,不怕叫人看见议论,皆落了个逍遥自在,倒也快活。 宋妈妈看着云落落,脸上并无多少愧色和心虚,“这本是乌衣阁私下里的路子,并不为道真细听。只是奴家要说的这桩事,却与这画舫有些许瓜葛。” 封宬想起那画舫中的糜烂酒醉,浮梦荒唐,勾了勾唇,捏着云落落的帕子,又擦了擦手心。 这一日,那画舫顺着秦淮由北往南而下,途经一处并不十分繁华的小镇子的码头,此处平素里便无人登船,故而管事只命船夫略略停留,便吩咐要开船。 不想,船刚刚离岸,就有人大喊,“等一等!等一等!” 管事的打眼一瞧,见那人不过寻常衣着,是个戴着方巾的书生,顿知不过是个寻常搭船的,便理也未理,掉头就进了舱内。 那书生冲到栈道口,眼见那画舫居然离岸而去,顿时急了起来,正要高声再喊。 就听船上有人娇笑,“念书郎,这你可来晚了呀!莫非是叫书中的颜如玉给勾了魂,忘记赴会这人间温柔乡的快活了不成?” 那书生惊讶于船上传来的女子声音,可却寻不见人的身影,急得跺了跺脚。 眼见那画舫已摇摇晃晃离开许多,懊恼地往回退了几步。 船上的女子又笑了起来,“怪道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瞧这一脸色急又不甘愿的模样儿,只怕今夜回去夜里都要梦那襄女几回,肆意快活去呢……啊呀!” “砰砰砰!” 谁知,那女子话没说完,原本站在栈道口的书生,突然朝着船的方向猛扑了过来! 明明是个瘦弱文静的模样,跑起步来却虎虎生威很有一番气势! 然后,脚下一个发力! 往前一跃! 一把,抱住了船侧的镂空雕花红柱子上! “咯吱!” 柱子上的灯笼叫他抓得剧烈一晃! 他两条腿都落在了水里,却还不肯松手,像青蛙一般用力地往上蹬了蹬。 却没个落脚的地方,只能抱着柱子挂在船侧,随着船的摆动,刚抬起的脚又落下,抬起又落下。 不一时便满头大汗,形容十分狼狈。 正无奈间。 忽然听到头顶一阵“哈哈哈”的大笑! 他愕然抬头,便见一杏眼桃腮的姑娘,身姿如柳地靠在那灯柱子旁,笑得乐不可支地看他,“念书郎,你,哈哈哈!像只癞蛤蟆!哈哈哈!” 书生咬了咬牙,再度一个用力! 却。 “啪!” 脚又落进了水里!两条腿都全湿了。 他叹气,正犹豫着要不干脆松手游回岸边算了。 就听那姑娘朝旁边招呼,“你过来,把这位客人拉上来。”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 姑娘张口便骂,“本姑娘还使唤不动你了?!告诉你,这是我的客人!要是怠慢了,等我回去告诉宋妈妈,看你这腰杆子还能硬到什么时候!” 书生抬头,就见那姑娘一双杏眼瞪圆,很有几分凶蛮的模样。 不由笑开。 很快,就有人上前,将他拉了上去,不过拉上去后,又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那姑娘立马一手叉腰就要骂过去。 书生却上前一步,问:“你读过书?” 姑娘果然被转移了脾气,柳眉一挑,朝他睨来,“做什么要告诉你!” 这样的神采奕奕,却又风情万种。 书生看了她一会儿,道,“颜如玉、梦襄女,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姑娘得意地抬起下巴,“哼!”了一声。 书生朝那画舫上悬挂的灯笼上的字看了眼,又瞧这女子分明寒冬却周身轻薄的衣裙,笑了笑,问:“你是乌衣阁的姑娘?” 姑娘撇嘴,却很快又坏笑着上前,拿手指朝他胸前戳去,“怎么啦?念书郎莫非嫌弃奴家身世不成?奴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不过短短河道而已,尚不足以难倒他。 可书生却没说。 扫了眼那姑娘如葱的手指,任由那粉色的蔻丹戳在自己胸前,认真看向那女子,“既是救命之恩,也该全力相报才好。姑娘要小生如何报答?”
第一百四十五章 荒唐 那姑娘似乎没料到这书生居然会这样郑重,惊讶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目中含着隐忍笑意。 接着见他故意俯身朝她靠近了些许,用比之前更郑重的语气问:“小生便以身相报,如何?” 姑娘猛地瞪大眼,却看见那书生眼里的笑意一下藏不住,全都流了出来! 一下抽回手,怒骂,“浪荡子!” 书生失笑,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那姑娘一扭头,‘噔噔噔’地走远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苦恼地看着半身湿漉漉的衣服。 此时正值冬季,这样湿漉漉的,被风一吹少不得又是风寒。 他摸了摸钱袋,去往金陵买笔墨书册的银子不多,还想给弟妹和母亲带些做冬衣的棉布,只怕没有再多的银钱买药。 想了想,伸手,将衣摆撩起来,正在拧干。 那边忽然又传来脚步声。 他一边拧水,一边转头看,发现是个小丫鬟,抱着一个包裹,东张西望的,看到他,急忙匆匆地跑过来。 问:“你是落樱姐姐说的浪荡子念书郎么?” “……” 书生忍笑,点了点头,“正是在下,小娘子有何事吩咐?” 小丫鬟将包裹往他跟前一递,“落樱姐姐让我给你的!” 书生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套衣衫,里衣外衣皆有,不由意外。 然后又听那小丫鬟说道,“从这儿往后,画舫那边,有个装酒的酒窖,能避风避雨,也挺暖和的。落樱姐姐说,浪荡子念书郎一看就是穷书生,指定没钱进舱内,让浪荡子念书郎去那里歇着去,不许让人瞧见!免得叫人以为她的客人多寒酸呢!” 听她一口一个‘浪荡子念书郎’,书生却轻笑出声。 想了想,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递给小丫鬟,道,“多谢。没有多少,买糖吃吧!” 小丫鬟笑眯眯地接下,又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落樱正懒洋洋地靠在门边,见她回来便问;“他拿了?” 小丫鬟点头,“是呀!” 落樱立马撇嘴,“人穷志气短!”却又想起方才那双干净眼睛里浮起的笑意,脸颊顿时微热,转过头,又骂了句,“好好的书不念,赶着上这样的地方来!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个好读书的!” 小丫鬟不明白她在生气什么,举起手里的铜板,“他还给了我钱,让我买糖吃!” 落樱扫了眼那几个寒酸的铜板,问:“没有对我说的话?” 小丫鬟老实摇头,“没有呢!”又嘀咕,“三个铜板,只能买十颗东大街的糖饼呢,都不够我吃一个时辰的。” 落樱一个大大的白眼翻过来,伸手戳那丫鬟的额头,“吃吃吃!吃不坏你的牙!” 小丫鬟被她戳得往后仰了仰,笑嘻嘻地又要去抱她的胳膊,却突然手一缩,一下躲到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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