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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靠在门外沉默着，中央区的战争结束了，但战争带来的伤害还远没有结束。 方悦低声说着：“埃普丽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的身体会被拖垮的，安东尼已经没有爸爸了，他不能再没有妈妈了。” 程升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拿着机枪与他一同抗敌的中年男人，垂下了眸子：“快结束了，现在除了南方区域，各地的战斗都已经进入最后决战了……” 程升讲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略带歉意的开口道：“抱歉，乐方，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方悦想起，“乐方”曾经说过她的家乡在南方，南方是最先沦陷的，直到现在也还沉浸在战火之中。 方悦摇了摇头，故作坚强地说道：“没关系，我相信联邦的军队，我的家乡很快就会解放，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乐方”是来中央区投奔她的诺尔威叔叔的，但截至目前不完全统计的幸存者名单中都没有叫诺尔威的人，“乐方”的叔叔很可能已经……那她便没有留在这的理由了。 程升听着少女的话，心间翻起一阵复杂的情绪，看着少女清澈的紫眸，左思右想，终是开口说道：“乐方，虽然我现在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想问你，等战争结束后，你愿意留在中央区让我来照顾你吗？” 青年小心翼翼的询问让方悦心中震颤，她侧过头看向程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程升对自己很特别，自牢房初见便是。起初方悦认为他在怀疑自己，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怀疑反转成责任与羁绊，而后程升对她的关注度不减反增，方悦也利用这点创造亲近的机会。 方悦只想着待两人关系日渐亲密，她可以从程升这里获得更多的便利，但是没想到程升竟然会在此时说出如此直白大胆的话。 这……不合理。 方悦仔细回想起两人的相处，一股违和感涌上心头。 程升作为一名联邦军人，绝不是个天真单纯的人，他理应是谨慎、多疑的，不然他早就在战场上死上千百次了，也不会活着来到这里与方悦相遇。这样的程升为何会如此关注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如此信任她，亲近她。就像今日，连方悦都没想到程升会这么轻易地带一个认识短短三日的人进指挥中心，仿佛本就对她不设防一般。 这不对劲。 方悦压下眸中的诡疑，眨了眨眼睛露出不知所措的慌乱神情，小声地问道：“我们才认识三天，你怎么会这样想……” 程升看着少女慌乱的神情连忙解释道：“乐方，你别害怕，我对你绝对没有什么男女私情、非分之想，我只是想照顾你，我只是想对你好，我……只是想弥补你……” 程升最后的话语说的沉重又哽咽，多年的罪恶与愧疚在他的嘴上缝上了密密麻麻的线，他本不想告诉“乐方”一切，他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罪不可赦的过错，他害怕看到少女眸中友善亲近的神色变成憎恨与厌恶。 但他不得不开口。 他要挣开嘴上的线，说出那罪恶的真相，接受他应得的审判，挽留将要离去的“乐方”。 程升原本就是埃鲁斯特人，在见到“乐方”后，立刻申请成为了中央区的守军，战事结束后守军会留守中央区维护埃鲁斯特的和平，他也能继续留在这颗星球上守护“乐方”。他曾感谢上苍的垂怜，能让他再次遇见失而复得的珍宝，但是若是“乐方”要离开中央区回到南方，那他又要和她天涯相隔了。 程升的话语让方悦的心中升起一阵急迫窒息的情绪，从胃里开始，爬上她的喉管，隐秘的不安逐渐发展成滔天巨浪，在方悦的身体内翻涌叫嚣。 方悦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甚至无法耐下性子去扮演“乐方”的角色了，她紧紧盯着程升，急切地问道： “你说的弥补……是什么意思？”
第50章 沉默在走道上蔓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悦等待着程升的回答，放缓了呼吸。 程升眼眸低垂, 琥珀色的眸中卷起回忆的漩涡，将他裹挟吞没。他咬紧了牙冠, 用尽勇气深吸了一口气, 看向方悦，缓缓开口：“我曾经有一个妹妹, 叫程澄。” 方悦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 程升：“在她三岁那年, 我带她出去玩，去逛一个非常热闹的集会, 那天天气很好, 街上的人很多……” 十五年过去了，程升每每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仍旧觉得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一般。 他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那是一个冬日, 是个久违的大晴天；他记得街边小摊贩的叫卖声, 还有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复古的戏剧演出；他记得攒动的人潮你推我挤的力道, 还记得自己不小心踩了路人一脚。 程升：“我抱着妹妹站在人群中，看着旁边戏台上的演出出了神，等演出结束，我回过神来拍手喝彩时, 我忽然感觉手臂间很轻，怀中抱着的只剩一件橙色的棉衣了。” 那年程升才十二岁，注意力很容易被街边的新奇事物吸引, 他不知道在他看演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之后，他怀中的妹妹已经不见了。 程升：“我那时吓坏了, 四处找人，四处询问，有没有人看到一个三岁大的女孩，她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紫色的眼睛。” 方悦立刻摒住了呼吸，牙冠微颤。 程升：“但是我在那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妹妹，往后数年我也一直在找她……” 程升弄丢了妹妹，不敢回家，给父母发完信息后就踏上了寻找妹妹的旅程，十二岁的少年从中央区开始寻找，找遍了中央区后又向东出发一路找寻，风餐旅宿，四海奔波，找了六年都没有一丝音信，几近疯魔。 程澄的特点很好分辨，紫色的眼眸本就罕见。程升失魂落魄地流落街头，眼睛直直盯着每一个黑发的女孩，岁月蹉跎，数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见过一双紫晶色的眼睛。 后来他被裴决捡进了军队，在军队的规律训练下终于有了一丝人的样子，也在裴决的开导下，在入伍后第一年回了家，见到了七年未见的父母。 时隔多年，父母再见到他时百感交集，头发花白的父亲抬手就要打他，但终是高高举起，没能落下。母亲抱着他哭成泪人，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三人谁都没提那个失联了六年的小女儿，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谁都没有从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出来。 自那以后程升就开始长达八年的军旅生活，穿梭于枪林弹雨、刀山火海间，冲陷于最危险的一线。 他用无休无止的战斗麻痹自己的神经，将这段罪恶的过往埋藏进记忆的最深处，不再回看，却没想到三天前，在沉重的牢门打开后，一抹水莹的紫色忽而撞入了他的眼中。 他想，这或许就是奇迹。 陈升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颤动的气息暴露了他心中的恐惧与慌乱：“十六年了，我一直没找到她，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十八岁了吧……”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黑发紫瞳的人更何况眼前的少女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少女青葱的指尖渐渐埋进掌心，指节绷得青白。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方悦的大脑，强行从她的脑海中翻出了尘封多年的记忆，走马灯般地倒放于眼前，光怪陆离的画面一直延续到七岁那年，便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方悦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 她的记忆起始于方俞弯起的棕色眼瞳，起始于爸爸妈妈关切的话语，起始于“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也起始于“那以后你就叫方悦吧。”。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爸爸妈妈收养的孩子。 爸爸妈妈和哥哥对她很好，她是在温暖与爱中长大的。但记忆中深邃的黑暗总会在成长中的无数个夜晚爬上她的心头，带着浓重的不安与恐惧。 我来自哪里？我到底是谁？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抛弃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我表现得不好，现在的妈妈爸爸哥哥也会抛弃我吗？ 在恐惧的驱使下，方悦一直在努力做个好孩子，努力回报父母哥哥的爱意，努力照料她珍惜的家人。 但命运弄人，她终是搞砸了一切…… 周凯的话语填补了她内心深处的空缺，字字句句构筑了她想象过无数次的来处过往。 原来她不是被人抛弃的孩子啊。 程升感受到了“乐方”的沉默，心中的恐惧攀至顶峰。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妹妹，但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少女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隔着十五年的岁月，完完整整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不知道这十五年间少女是怎么度过的，有没有吃饱穿暖？有人照顾她吗？有人欺负她吗？她过得快乐吗？她过得辛苦吗？ 程升不敢深想一个三岁的孩子离开了家庭的庇佑会过着怎样的日子，她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他只是想一想心间就像刀缴一般生疼。 都是他的错。 程升不奢求“乐方”能原谅自己，他只希望能有机会照顾“乐方”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声音颤抖地说着，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乐方，我不是说你就是程澄，你想做谁都可以，只是……能不能留在中央星，让我照顾你，我发誓我一定……” 程升的话语被一个拥抱打断。 少女温热的怀抱烫痛了程升的双臂，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眶却不自主地涨红一片。 “哥哥。” 少女轻柔的声音带着哽咽与委屈，却在一瞬间卸下了程升背负了十五年的枷锁。 滚烫的热泪顷刻从琥珀色的眼眸中奔涌而出。 程升立刻回抱住少女，呜咽出声。 “程澄……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 迟到了十五年的道歉带着苦涩的愧疚。 能再听到程澄喊自己哥哥，是程升做梦也不敢有的奢望。 他的妹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她接纳了他，还喊他哥哥，赦免了他无法自恕的滔天罪过。 他终于不用在午夜梦回时惊醒，终于可以忘记那个纠缠了他十五年的噩梦，睡个好觉了。 感受到程升的颤抖，方悦收紧了手臂，将头埋进程升的肩膀，藏起了眸中扭曲的庆幸与苦涩的绝望。 原来她是程澄。 但她只能再做七天程澄了。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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