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嵊挡在她的面前, 嘶声道:“何方妖孽, 休要伤害我的娘子!” 少年两眼赤红, 似乎听不得‘新娘’这个词, 手一挥, 颜嵊应声倒地。 她呼唤道:“颜哥哥!” 俩人青梅竹马,数年相处,情谊深厚。宋恬俯身查看,见颜嵊无力地躺在地上,怒声道:“你是谁,为何搅扰我的婚礼!” 众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只有她站在梦玦的面前,对他怒目而视。 她的身上的衣裳,堂上的帷幔,屋檐下的灯笼,到处都是大红的颜色,满堂红,昭示着今日,是一个多么喜庆的日子。 梦玦很古怪地笑了一声。 饶是他修为高深,也知道这是个幻境,可当他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难以抑制的心境动摇。 但是他没有时间犹豫。 在最后一道雷来临之前,他必须带宋恬离开心魔幻境。 他朝前踏了一步。 忽然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走了宋恬,化作一道白光,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驾云离开。 “不好了,妖道抢亲啦!” …… 茫茫天地。 梦玦抱着宋恬,在云上眺望,寻找一个暂时停歇的地方。 幻境里,没有他的龙潭秘境,只有宋恬记忆里熟悉的地点。所以他不知何处去,最后找了一片无人的山林,落了下来。 正值盛夏,丛林郁郁青青,与宋恬一身的大红婚服,两相映衬,十分亮眼。 梦玦看不得这个刺眼的色彩,刚想伸手去撕,就被宋恬一口咬住了手背。 他默不作声被她咬了一会儿,直到宋恬发觉这没用,才松口,眸光冷冷地盯着他,退缩到了角落里。 “你是谁?” 梦玦低声道:“我是你的道侣。” 抢亲时仓促,宋恬的发髻已经散了,金钗摇摇欲坠。她默不作声地拔下金钗,握在手心里,才冷声道:“道侣是什么?” “就是修行之人,结为夫妻后的称呼。”他解释。 宋恬看着他腾云驾雾、施展法术,心知他不是凡人。她道:“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凡人,我若不归家,我的父母、颜哥哥,都会很着急的。” 梦玦叹息道:“没认错人,恬恬,只是你如今不记得我了。” 说完他有些黯淡,她两次踏入幻境,都不记得他了。 在他对面,宋恬微微一愣。 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眸光闪烁,但并未放下警惕。她想,对方或许是个妖道,专门搜集镇上女孩子的信息,然后再进行诱骗。 宋恬故作天真,问他:“莫非是上辈子的事情吗?” “差不多吧。”一时之间,他也解释不清,好在她对自己,还颇有些眼缘和信赖。 “原来如此。” 宋恬轻声道,将金钗藏在掌心,慢慢拢起长发。嫁衣笨重,她便扯去繁琐的霞帔,扔在了一旁的草丛里。 梦玦看她放松了警惕,欣慰不已。他暗道,原来恬恬未经那些人间动乱前,倒也天真可爱。 看她撕扯嫁衣,他也不阻拦,毕竟他早就看这大红嫁衣不顺眼了。 阴云遮去金乌,天色昏暗了些。 宋恬还在撕扯身上的嫁衣,撕成了一条条,丢进溪流里,看着布条飘走。她的身上还有一层白色的里衣,有些薄。 一旁芭蕉长得茂盛,梦玦折下一叶,随手一点,幻化成一件绿萝裙。 “给你。”他避开眼,递给她。 冷静过后,他没有疯狂举动,毕竟幻境里的宋恬,只有十五岁。 宋恬接过了绿萝裙,走到了树后。 她想过要借机逃跑,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可能逃不掉。 “我饿了。” 梦玦立刻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临走前,他又看了宋恬一眼,见她换上绿萝裙娇艳欲滴,长发垂腰,是从未见过的小女孩憨态。他的眼眸里,笑意愈深,一边想着如何唤醒她,一边不着痕迹地,留了个阵法。 他走后,宋恬的眼神,瞬间变得冷漠。 这座山,她认识。 这是她孩提时,经常和颜哥哥一起来挖菌子的地方。这一条山间的溪流,可以一直蜿蜒而下,流到她家门前的小溪里。 宋恬握紧了金钗,坐在溪流旁。 不多时,梦玦归来了,他的手里拎着一只兔子,一只野鸡,还摘了一束花。那种纯白无瑕、像雪球一样的花,名唤木绣球,在山下就有。 “给你。”他含笑道,有些期待地望向她。 宋恬随手接过,淡淡地看了一眼,放到边上。 梦玦有些失望。 幻境内,只是他的一缕神识,在外界,倒数第二道天雷,很快就要劈下了。 好在心魔制造的幻境内,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他还有时间去慢慢解开宋恬的心结。 他在溪流旁清洗兔子,用一根竹子穿好,笑着道:“恬恬,你想成亲吗?” 问完之后,他有些懊悔,自己似乎问了句废话。 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宋恬微微一怔,道:“以前想,但是现在不想。” “为何?” “以前想,是因为我喜欢颜哥哥呀。”她若无其事道,浑然不知自己的话,给梦玦的心狠狠插上一刀。 “那为何现在不想?”他忍不住想给自己找点安慰。 宋恬犹豫了一下,在说谎话哄他,和说真话之间,选择了后者。她淡淡道:“因为我发现,成亲之后,我就不是我了。我是颜哥哥的妻子,是颜夫人,是宋氏,唯独不是我自己。” 今日她所感受到的强大压迫感,都来自婚礼。被抢亲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有点解脱。 不过,想起父母和颜哥哥的担忧,俩家的颜面,她还是想回去的。 梦玦听后,轻声细语道:“你与我成亲,还是你自己。” 宋恬笑着摇头:“我只是个凡人,也只能跟凡人在一起。” “倘若我说你不是呢?”他目光灼灼,望着她。 宋恬本想说,她心悦颜嵊,也有婚约。但她又不敢激怒这个少年,祸及他人,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也许,你说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吧。” 她这样说,梦玦的心情也极好,在火堆前烤兔子。 烤肉的香味四溢,宋恬从早起就未曾进食,她还真的饿了,独自咕咕叫了一声。 她瞬间脸色一红。 梦玦怕她不好意思,背对着她,将烤兔子从火架上取了下来,朝后递给了她。 他忽然变得温和有风度,让宋恬凭空生出一丝恍惚感,仿佛那个当众抢亲、撕扯她衣裳的人,不是他。 她接过烤兔子,吃了起来。 宋恬饿极了,转眼间吃完了一个兔子,若在家中、或是颜嵊的面前,他们定然要指责她吃的样子不雅。可这个妖道绑匪,却什么都未说,用芭蕉叶,给她掬了清泉解渴。 吃饱喝足,看着天色,已经到了申时中。 她估算着,总该有人出门寻找自己,就算不四处找找,也能顺着流水,寻到此处。他们怎么还没来?若是他换了地方,可如何是好? 宋恬有些出神,肩膀被碰了一下。 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金钗,立刻朝后狠狠地刺去,戳中了梦玦的手。 他虽然未曾流血,却沉默地看着她。 梦玦本想替她拂去身上的落叶,这是他曾经习惯去做的事情。可是他忘记了,这是十五岁的宋恬。 金钗刺不破他的幻象,但宋恬好似受到了惊吓,她踉跄着起身,连着后退,脚踏入了溪流中,溪水溅湿了一身。 “恬恬,”他低声道:“你鞋袜湿了。” 宋恬惊魂未定,看他取下几片叶子,又幻化成新的鞋袜。她立在溪水中不敢上前,她不知道,这个妖道为何不生气? 金钗还在他的手上,他拿起来看了一眼,道:“挺好看的,只是,以后用不到了。” 梦玦轻轻一折,金钗断裂成两截,落到尘土之中。 不知怎的,这一幕落入她的眼中,让她想起一句诗——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这个金钗,是她的成亲时绾发的,如今金钗折断,仿佛预示着,她和颜嵊的结局。 可是她不愿意。 她和颜嵊青梅竹马,俩小无猜,不该如此! 宋恬从溪流中走了出来,抬头看着天色。 梦玦道:“你在等他们吗?” 她没有出声,只是指尖微微颤抖,只能强作镇定。 梦玦并不愿刺激她,但是雷劫将至,如果想让她从幻境中醒来,只能让她看到,残忍的现实。 他道:“我带你去。”瞧见宋恬的神情,又补了一句:“不会伤害他们。” 宋恬半信半疑。 他看了一眼天色,牵住宋恬的手,乘风而起,到了云上。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颜家、宋家。 此时已到傍晚时分,俩家逢此变故,亲戚朋友尚未离去,都聚在一起讨论对策。 梦玦带她隐了身,穿墙到了颜家正堂。 她一眼看到,自己撕碎的红布条,此时正摆在正堂香几上,颜嵊正在一旁,闷头干坐。 作者有话说: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出自白居易。
第89章 第089章:化神 没有人看得见他们。 宋恬甩开他的手, 她望向颜嵊,欲言又止。 颜家正堂氛围凝重,每个人都神情严肃, 面无笑容。直到颜老爷轻咳了一声, 道:“诸位, 总该拿个主意,这事儿,怎么办才好。” 他瞥向那被撕裂的红布条, 叹了一口气。 颜嵊抬头道:“爹!不管怎么说,我的娘子在那妖道的手里, 生死未卜, 我们应该顺着溪流,赶紧去找她才是!” “过了门,没拜堂,不算是你的娘子。”一老者道:“小嵊, 你想想,捞起这红布条的时候, 宋家夫妇也在,送这宋姑娘是他们的亲女儿, 他们为何不去?” 颜嵊茫然摇了摇头。 “嵊儿,你还小,不懂女人名节对一个家族的重要意义。”颜老爷道:“如果我颜家出面, 无论发生什么事, 也只能认下这个媳妇, 宋家这是在逼迫我们呐。” 撕裂的红绸, 顺着蜿蜒溪水流到了小镇上, 似乎向所有人昭示着, 颜家新娘已经在妖道的手中,丧失了名节。 颜嵊道:“可是——” “你们尚未拜堂,此事该由宋家出面。”那老者似乎是颜氏宗祠的族长,严肃道:“倘若宋姑娘完璧归来,再成亲也不迟。” 正堂里,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颜氏族长的安排。 只有颜嵊焦灼起身,道:“倘若宋家迟迟不肯去,延误了时机,那妖道将恬妹妹带走了,又如何是好?” “那是宋家的事情,又跟你有什么关系!”颜老爷语气严厉,遂放缓,对他道:“为父知道,你们青梅竹马,俩小无猜,感情是比常人好了些。但是你要知道,对于妻室来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要为了我颜氏族人的颜面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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