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少女肌肤干枯,面色蜡黄,因灵根枯竭而死,她身上没有外伤,房内亦无打斗痕迹,倒是不在执法堂的管辖范围内了,被当作病逝移交给了弟子院。 “外门弟子考核那天,我在她身旁见她状态确实不太对劲。”亓瑶瑶偷瞄一眼不远处掩面而泣的花溪月,斟酌着词句对江珣长老说道:“我陪她回房后,她说自己最近修炼出了些岔子,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她违心地说着当日涂千雁敷衍她的话,江珣长老是花溪月的忠实簇拥,花溪月又在一旁,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不敢暗示涂千雁死因非同寻常,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谁能想到,按着时间线梳理下来,她和张曼儿竟成了除了花溪月之外,见过涂千雁的最后两人? 因此按照琉璃宗的办事流程,她们不得不向管理弟子的江珣说明当时的情况,确认涂千雁不是遭人杀害后伪装成病逝的。 江珣听完,眉头紧锁,确实如此,外门弟子考核那天,涂千雁不正常的状态他是亲眼所见。他又朝张曼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开口说话。 已经开始哭泣的张曼儿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我那天和涂师姐发生了争吵,她看上去气色还行呀……我不知道,和我没有关系……” 她哭哭啼啼,语无伦次,但好歹没有一个紧张就说出她偷溜进房翻日记的事。 “行了行了。”江珣无奈地打断她:“就算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又和她发生争执,但以你练气期的修为,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你头上的,灵根枯竭……怎么看你也没这个本事。” “你们两人走吧。”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嘴里嘀咕着:“修炼修到灵根枯竭,这可闻所未闻啊……” 听得亓瑶瑶是眼前一亮,恨不得跑他耳边再提醒一句:“花溪月的弟子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也是闻所未闻呀。” 不过她还是有自知之明,拉着梨花带雨的张曼儿向江珣行礼后,便一溜烟地走了。 其实花溪月的弟子也称不上全部没有好下场,毕竟她绝大多数的弟子,都是无法突破瓶颈期,寿元耗尽而死的,这只能说是修仙途中的正常情况。 花溪月收弟子时也从不挑三拣四,只要灵根中带木灵根,她都欣然接受。 既然弟子不是天才,师尊也不太靠谱,再加上一点倒霉的运气,她的弟子伤亡惨重,似乎也算不上太离奇的事情。 因此,琉璃宗内也无人怀疑她,更别说琉璃宗里就没几个活到了四千岁的人,哪有人能清清楚楚记得她究竟收过多少弟子。 “亓师姐,我们去哪?”张曼儿抹了抹眼泪,唇亡齿寒,这一次她一刻也不敢离开亓瑶瑶。 亓瑶瑶拉着张曼儿走向执法堂,她看了一眼路上擦肩而过的其他弟子,开口说道:“我最近懒得在执法堂帮忙,你去顶替我的位置,师叔如果有什么吩咐,你听着就是了。” 张曼儿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其实,她觉得跟着楼长老比跟着亓师姐靠谱多了。 她加快脚步,凑近一步,附耳小声道:“亓师姐,我思来想去,还是命更重要,我愿意搬去楼长老那里住。” 亓瑶瑶皱眉,奇怪地看了张曼儿一眼:“你别这样,会损害师叔的名节。” “哦。”张曼儿讪讪点头。 “我晚上来执法堂找你,不要乱跑。”亓瑶瑶在心中估算着时间,应该来得及,大不了让张曼儿陪师叔通宵工作嘛。
第40章 大家都见过的第13天 通过实地走访,…… 繁华喧嚣的莲明城中竟有如此安静简朴的地方, 亓瑶瑶不由有些咂舌,她按着楼远岚所说的地址左转右转,不知不觉就走进街道旁的一条有些偏僻小巷。 白墙青瓦,小巷两侧尽是矮矮的民居, 屋外晾晒着几件衣服, 极有生活气息。 一位头发苍白、大约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懒洋洋地坐在门口小凳上晒着太阳, 她半眯着眼,神情安静而又祥和。 不远处又有几个老者悠闲地排排坐着, 低语闲聊。 亓瑶瑶环顾四周,伸出手指头点点民居的个数:“一、二……” 不错,就该是这一间。 她态度恭谨地走上前, 客客气气地问道:“奶奶, 请问云平住在这里吗?我是来找她的。” 老人缓缓睁开眼,黑瞳之上蒙着一层白翳, 她的眼睛黯淡浑浊,亓瑶瑶一时不防,倒是有些惊讶。 不过老人半眯起眼睛打量少女几眼, 看上去还残留着些许视力,半响后,她沙哑:“我就是云平, 你是琉璃宗的弟子吧?今日, 应该还不到她派人给我送丹药的时间,你找我什么事?” 说着,她扶着藤椅扶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杵着拐杖慢慢走进房屋之中,挥手示意亓瑶瑶跟上。 亓瑶瑶望着眼前老人瘦削佝偻的背影, 不由十分惊异,她听闻云平下山时不过三十多岁,能去秘境历练,肯定有筑基期,如今也该不到五十,怎么会看上去如此苍老? 即便灵根受损,但好歹有些灵力,不该比毫无灵力的老百姓们老得更快。 屋内的光线并不太好,即使是艳阳高照的下午,也十分昏暗。 云平走在桌前点燃蜡烛,扭头看一眼亓瑶瑶,见她面上还未来得及收敛的好奇,嗤笑一声,有些轻蔑地说道:“怎么,觉得我看上去太老?又不是人人都能如花溪月般,四千多岁,明明该是个老太婆了,还能看上去年轻貌美。” 她言语之间透出对花溪月浓浓的妒恨,直呼其名,看不出半点对往日师尊的尊重,就连那轻蔑,也不是对着亓瑶瑶,而是对着花溪月。 不知晓她与花溪月的具体关系,亓瑶瑶谨记师叔的教诲,顺着她的话,柳眉倒竖,装作怫然不悦道:“你作为花峰主曾经的弟子,怎能对她如此不尊重?我听闻你曾经与千雁关系不错,真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 云平微愣半秒,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她语气平淡道:“关系不错?我下山时她才八岁,我和她能有什么感情?” 没什么感情?没什么感情还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送去蝴蝶留影? 亓瑶瑶可不相信灵根受损、顺利离开花溪月的云平是一个喜欢收集蝴蝶、制作留影送人的傻白甜。 她恼怒地瞪云平一眼,半点没有刚才尊老爱幼的模样:“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本来还想邀你回琉璃宗送千雁最后一程……” 话音未落,云平有些失态,险些松开手中的拐杖,语气激烈道:“她出事了?” 然而下一秒,她神情陡然一变,看向亓瑶瑶的眼神中满是敌意,恶毒的话语中彷佛渗着毒液:“我哪能不清楚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我灵根受损之后,你们都巴不得赶过来落井下石,是想找个由头骗我回琉璃宗丢脸吧?” 愤世嫉俗、疯疯癫癫的模样有几分吓人。 亓瑶瑶也冷哼一声,作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你可莫要血口喷人,亏千雁这么多年还保留着你送她的留影……” 一提到留影,云平顿时有些失神,她杵着拐杖摇摇晃晃地逼近亓瑶瑶一步,干枯如老树的手搭在少女肩上,五指很是用力,但对亓瑶瑶而言算不上什么。 她浑浊的眼睛中透着几分困兽犹斗的意味,她咬牙切齿道:“你是想威胁我?既然花溪月都知道了,派你来杀我,便杀好了,还来套什么话?你大可回去转告她,我不仅知道,还告诉了许多人,名声?她最爱的名声早就没了。” “反正我也没一两年可活了。”她恶狠狠地瞪着亓瑶瑶:“我现在就后悔当初选了苟且偷生,只敢委婉暗示师妹,让她遭那个毒妇所害。” 果然蝴蝶留影是云平留给涂千雁的委婉提示,云平明白,假若花溪月发现,她定是死路一条。 亓瑶瑶甩开云平的手,眉头紧锁,嫌弃道:“你这个怪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花峰主每月送你丹药,对你仁至义尽,你还要这样空口栽赃陷害她。” “花峰主的心肠要是有你说的一半坏,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事已至此,亓瑶瑶对下一步该如何演也感到十分为难,谁能想到一提到留影,云平直接情绪激动地说她是花溪月派来的杀手。 虽然云平表面上对花溪月恨之入骨,从蝴蝶留影判断,她即便效忠花溪月也绝对存有二心,但亓瑶瑶还是不敢托大。 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好心过来通知同门死讯、多管闲事的涂千雁生前小姐妹,一个字也不能多透露了。 气急攻心,云平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大口喘着气,一瞬之间彷佛又苍老了几分,颓然无力地坐回藤椅上,表情痛苦地咳喘几声:“你、你看不出来……我……生不如死?” 她旋即又自嘲一笑:“我可能真是老糊涂了,你一激,我竟全说了出来……你假若不想活了,就去告诉花溪月吧,我们黄泉路上好作伴。” 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把花溪月的事情直接说出来吗? 假若云平是花溪月的人,大概心里想的也是:都这样了,你还不能直接表明身份说你是来打探消息的吗? 亓瑶瑶兢兢业业地表演着懵懂无知琉璃宗弟子的身份,呵斥道:“你休想用这种蹩脚的话术威胁我,为何不能告诉花峰主?你害怕她知道你是一个白眼狼吗?我这就回去告诉她。” 说罢,她转身就走,脚步却并不匆忙,她生怕自己走得太快,没给云平留够足够的后悔时间挽留她。 不出乎她的意料,没走几步,身后老者有气无力地开口:“别走。” 亓瑶瑶识相地停下脚步。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妹的朋友去送死。”云平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年我知道我只剩十年可活,一定不会如此胆小……悔不当初。” 大概十五年前,云平外出历练时偶然见到罕见的妖兽幽梦蝶,作为花溪月的弟子,她自然对师尊的妖兽极有好感,便对着幽梦蝶制作了留影。 十年之前,她在秘境之中遇险之时,灵力滞涩,不得不冒着损害灵根的危险逃命。 为何灵力会有所滞涩?她回宗养伤时去藏经阁翻阅书籍,无意间便知道有一种以人族修士为食的蚀骨幽魂蝶,能使人灵力滞涩。一经对比,她便发现花溪月的蝴蝶并非幽梦蝶。 惊惧之下,她害怕花溪月发现事情败露对她痛下杀手,便在宗内装疯卖傻,大庭广众之下哭诉都怪花溪月没有及时发现她修行过程的问题,及时为她纠正,她才会落到灵根受损的下场。 一个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弟子,一个态度温和、菩萨心肠的师尊,她用自己的声誉给花溪月刷足了名声,当勃然大怒的江珣提出要将她赶出琉璃宗时,她顺水推舟离开宗门。 临走前,云平放心不下涂千雁,就留下蝴蝶留影,希望她有一日能发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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