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譬如眼下的这两份礼,两匹上等的丝绢,娇贵轻薄,做着费力,摆着占地,第二份就更不必说了,两支刚从温房剪下的插瓶玫瑰,这样的天气里半日都存不住,一点用处没有,纯粹是拿来碍眼,可偏偏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穿到哪儿都挑不出一点错。 之前的三年里,苏允棠没少被这样的手段恶心过,如今再见了,却只有一种置身事外后的好笑。 她之前在意董惜儿,是因为她自认是刘景天的皇后,要统领管教包括董惜儿在内的所有妾妃,才会为了这些脾性手段心烦。 如今苏允棠连刘景天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何况什么附带的贤妃? 什么都不是。 苏允棠看一眼呈上来的东西,随意分派:“流云绢?糊窗子都不成的废物,扔外头去,玫瑰留着吧,把花瓣扯到盆里泡着,夜里拿来泡脚正好。” 去厄答应一声,干脆利落抢过丝绢撂到窗外,之后还当真从床底把浴足的木桶搬了出来。 苏允棠漫不经心的扯下一枚玫瑰花瓣,一抬眸,才刚刚想起似的,敷衍送客:“哦,礼我收下了,贤妃方才落了胎,回去休养吧,往后也很不必来。” 这样明摆着的无视,叫董惜儿愈发屈辱恼怒,她抛开浮于表面的伪饰,声音都尖利起来:“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刘氏的皇后不成?” 苏允棠终于正色看了她一眼:“我不是,难道你是吗? ” 董惜儿冷笑:“日后之事,谁能说得准?” 苏允棠一点不怒,反而难得的耐心:“倒也没什么说不准的,便是我死了,继后的人选也不会考虑你,在刘景天这儿,你封贤妃都已经到头了,日后只会下,不会上…唔,也不对,我说错了、” 这突然的停顿,乃至于自承不对,都让董惜儿即将爆发的怒气都猛然一滞,又不敢相信的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苏允棠停顿之后,便十分严谨的继续补充:“若是你死的早些,来不及让刘景天腻烦,一个贵妃的追封大概还是有的。” 苏允棠并不是胡言诅咒,这么多年,从年少初遇伉俪情深,走到如今的圈禁冷宫,她太了解刘景天了。 刘景天这人,将前朝后宫,臣仆奴婢…所有人都放在他心里的秤杆上走了一遍,称出了他心里认同的位置与分量,并以此赏下相配的尊荣。 如今后宫没有高位妃嫔,不单是因为刘景天不溺女色,而是在他眼里,这些后来的女人,一不是微末之时便相伴服侍的旧人,二不是什么平乱治乱的难得良才,不过是他登基之后,才凭着几分颜色便想沾染天家荣光,只够得些低阶的采女御林。 相较之下,董惜儿有多年的资历苦劳,又是没落世家的出身,自然配得上贤妃的封位。 但也就是如此了,刘景天心里秤杆准盘的模样,只有他一人清楚,在他心里,董氏只配贤妃,一旦逾越,那便连之前苦劳便都要一并抹去。 董惜儿意指后位,日后行事便不会安稳,这便是祸事的根源,除非她死的早些,什么都来得及干,否则,在刘景天的手下,董氏毫无胜算,活得愈久,下场只会愈差—— 没人能例外,正如此刻被圈冷宫的她,便是摆在眼前的明证。 苏允棠思及自身,回应与嘲讽之外,甚至还带了一分提醒, 但董惜儿不可能领情。 接连的戏弄,让董惜儿怒火中烧,指拈花瓣、目中无人的苏允棠,更是让她原本已经崩到了极处的弓弦瞬间断裂,只带着满腔嫉恨,对着苏允棠的面目高高扬起了手心。 苏允棠其实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她精于骑射,如董氏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再是气急挥出的动作也总差了几分敏捷。 苏允棠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往后仰了仰身子。 去厄就在一边,只是因为手里拿着玫瑰枝才耽搁了一瞬,躲过这一下,自然就会过来护主。 上次踹了袁太监叫去厄好一通唠叨,这次便安生些,给去厄一个出手的机会。 苏允棠的打算的很好,但她当真不急不缓的躲闪时,身子却使不出力气一般,莫名比她原本预计的慢了几分。 就这么几分的差别,就叫苏允棠原本的判断功亏一篑,闪过了董氏的掌心,戴着甲套的指尖却是实在擦过了她的脸颊。 “小姐!” 去厄看得清楚,气急之下,手上的玫瑰枝都没抛利索,就攥在手里一把握住了贤妃手腕,狠狠压倒在地。 玫瑰多刺,枝上尖刺的就这样扎进两人之间,去厄是刺的掌心,还忍得住,董惜儿正被刺中腕心脉搏,却被扎得面目扭曲,一声痛呼。 苏允棠反手摸了摸自己面颊,董氏扇到她了?余光瞧着是挨上了,像是擦到了一点,只是又没感觉—— 感觉分明是能闪过去的,怎么动作就偏偏差了那么一寸? 苏允棠为自己的失误懊恼之余,更生出一股被冒犯的憋屈。 眼看着下头的宫女梅花已然回神,就要带着两个内侍上来救人,苏允棠当机立断,先狠狠将自个的掌掴还了回去,之后才甩袖转身,扬声呵斥:“放肆!” 即将冲上来的宫女梅花果然浑身一滞,别看她在董惜儿面前将皇后贬得一文不值,可当真到了椒房殿后,心底里却比谁都请清楚。 贤妃主子和皇后碰一碰都要小心周全,她一个宫女又算个什么? 可娘娘被皇后的宫女按在地上掌嘴教训,若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干,等回去之后也不会好过—— 自家主子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闪念间,梅花脑中便已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扯开嗓子叫起了人:“皇后娘娘欺辱主子了,都快进来!” 傻站着肯定不成,好在今日主子过来,再是装着低调请罪,外头也候了两个内侍,人多势众,总能找个冒犯救主的替死鬼出来。 “皇后娘娘慈悲,我们主子还在小月子里,哪里禁得住这样狠手,你们快……” 单是嘴说不够显出焦急忠心,梅花往地上一跪,一面哭求,一面转过身,连跌带撞的掀起棉帘,原本是打算催人赶紧进来,不料一抬眼哭腔便是猛地一窒:“快……、陛,陛陛下!” 竟是正和刚刚赶来的刘景天撞了个正着! 被惊到的何止梅花一个,一声“陛下”出口,整个里间的人都是一顿。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地上的董惜儿,虽然不知道陛下怎么会突然出现,但眼下的局面,实在是天时地利,再合适不过。 董惜儿从去厄手下挣脱,伏在地上一声悲泣,说不尽楚楚可怜:“陛下……” 去厄多少还有些担忧,苏允棠却是脊背挺直,冷若寒霜,她并不在乎董氏如何哭诉,甚至就这样立在董惜儿身前,等着她起身之后再补上一脚。 以德报怨从来不是将军府的行事,甚至以眼还眼都不够,起码要加倍奉还! 可刘景天却是一眼没看地上的贤妃,进门之后,目光只是径直看向了苏允棠的脸上—— 素衣而不掩国色,未施粉黛却艳若朝雪,冰肌玉肤,绛唇映日,只是玉一般的面颊上,还泛着一道明显的红痕。 红痕,刘景天抚着自己进门之前,同样位置突任如火烧的右脸,再感受这自个发热的掌心,再看着这场面,还有什么不懂? 果真如此! 他面色阴沉,眸光猛然看向双目含泪,狼狈至极的贤妃:“是你动的手?” 这话一出,屋内瞬间凝固。 莫名凝滞的氛围里,只有董惜儿凄楚哀婉的悲泣忽的抽了一个调子,短促怪异,像是突然打了一个嗝。 作者有话说: 捂脸震怒刘景天:是你动的手!!! 凄楚无助董惜儿:???你认真的?
第14章 有病否 ◎他想杀她◎ “是你动的手?” 刘景天面上的怒色已是不加掩饰,面颊上火辣的触感还分明清晰,疼倒罢了,只是猝不及防下,面上接过的掌风和下意识的侧头躲闪,都与直面掌掴的屈辱一般无二。 他有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了?刘景天没有一进门就对自个的妃嫔动手,都算是他颇能自制。 可不明内情的董惜儿在这样的厉声质问下,却满面都是不肯置信,甚至抬头环顾了一圈,仿佛觉着这句质问其实是对着苏允棠来的,陛下只是气糊涂了,下一刻就会发觉看错了人。 下一刻,刘景天的又一句质问便打破了她这希望:“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一个是妃,一个是后,这以下犯上,训斥当然只能是她。 董惜儿抽泣一声,这一次是当真打心里发出的委屈难过:“陛下明鉴,妾身岂敢犯上?” “妾身昨日听闻袁太监打着荣喜宫之名对皇后不敬,特意带了流云绢与玫瑰瓶前来请罪,谁知皇后震怒,扔了流云绢,折了玫瑰枝不够、还令去厄姑娘出手教训!” “皇后娘娘教诲,妾身原不敢不受,只是陛下也看见了,摔打掌掴……” 不愧是董惜儿,即便在这样憋屈的境遇下,还能用着哀婉的哭腔说的句句分明,最关键处欲言又止,隐忍委屈都是合格的恰到好处。 可叫董惜儿失望的是,她这样优秀的表现,却没能引来刘景天一丝关注,天子甚至都没等她说完,目光便又移回了皇后,关怀的问了起来:“你面上有血。” 董惜儿几近失态:“陛下!是皇后动手打了臣妾!” 刘景天很不喜女子高声耍泼,董氏的呼喊让他厌恶的皱了眉头:“不必你说,朕知道是谁动手。” 他当然知道,皇后不单动手打了人,且用的力气还不小,毕竟他现在面颊上的火热刺疼已经下去了,掌心却还是一阵阵火烧般的发热呢! 刘景天偷偷活动了一下发热的右手,心下也是恼怒,苏允棠这性子当真是一刻也耐不住,堂堂皇后,能叫妃嫔扇了脸就罢了,打人不知道叫旁人代手吗?用这么大力气自个手倒是不知疼,全都叫他受了! 可再是气怒,刘景天也清楚这样的话只能想想,若是当真出口,只怕所有人都要认定刘氏天子是得了癔症,当下更是懒得与董氏分辨,只不耐烦道:“够了,下去按宫规处置,日后无朕旨意,不许再踏足永乐宫一步。” 这样诡异的情形,别说董惜儿了,连苏允棠自个有些看不懂,要是董氏打她的时候被刘景天撞见还罢了,这态度还算勉强能找到理由,可眼前这情形,流云绢就大咧咧扔在廊下,董氏被去厄可怜兮兮的压在地上,带来的宫女梅花跪在一旁又哭又求,吵得隔着窗子都能听见── 就是苏大将军复生,只怕都要拦她一句别干得这样明显。 刘景天是怎么清楚真正渊源的? 更莫提,刘景天对她的袒护,比起关心,反而是憋闷烦怒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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