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体字上是一道小彩虹,颜色绚烂,带着她曾经的乐观坚强,像能化解所有的风雨。 “我知道了。” 她把手机扣在桌上,倚着靠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上的那朵彩虹。 首当其冲的感觉是茫然。 直到她抑制不住地眨了第一下眼,察觉到脸颊上的冰凉后,纷杂的思绪才破门冲入脑中—— 怎么回事? 她的母亲晕过去了? 她想起母亲使用的设备中,有一款正是出自ROBOT厂家。 可她不是提醒了自己的妈妈吗?她说最近会有些麻烦,难道母亲没有听出来? 都怪她,她一直在忙,她以为上次的电话已经足够了,她以为母亲会听自己的话。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各地医院和设备公司都在研究院专家建议下进行72小时的风险排查。安凉母亲出事时,她已经昏迷不醒了。 在接到电话时,安凉明白自己应该离开这里,去照顾母亲——或许是见她最后一面。 她却用手飞快地擦了脸,摇亮屏幕,写起了后半部分的代码。 安凉很清楚,破解ROBOT病毒的方法,只有她在寻找。 这或许是救妈妈最后的办法,也是她身为科研人员的责任。 那个夜晚过得格外漫长。偌大的楼宇中,只有她这一间闪烁着光。 她不敢睡,所以她把剩下的咖啡条全都冲泡好,困了就喝一杯。 她打开了所有的灯,让强光刺激到自己忍不住流泪,让自己不敢合上眼皮。 她知道自己在和死神赛跑。她的键盘就是武器,一行行代码是她的战果,一张张被撕掉的稿纸是她遗落的弹壳;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赢。 既然是虚拟设备,即便品牌不同,也一定有相似的地方。 没问题的,依照之前的解,一定能想出其他的解法..... 拂晓时,研究员们陆陆续续回到岗位上。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欢呼,紧接着有一人头发凌乱地握着稿纸冲下楼梯,黑眼圈下是难掩的喜色,“我算出来了!” “我算出来了——!” * 她研究出了能让ROBOT设备患者恢复意识的程序。 这一程序被植入到芯片上,当芯片和人体内感知元宇宙的芯片结合,就如同带病毒的U盘插入到电脑中,可以毁坏掉人和虚拟世界的连接,进而破解幻觉,让人回归现实。 但安凉只负责程序,不负责后续的大批量生产。实验成功之后,这一芯片的版权便归合作公司垄断。即便是她想要拿到一枚“解药”,也需要花费巨额的价钱“排号”。 按什么排呢?——按竞价来排。 首批芯片的数量极少,这一“解药”极为珍贵。合作公司掌握了最先生产的五十枚芯片,价高者得。 它们很快被一扫而空。 而这之中,只有20%是走投无路的患者家属,剩下的80%是买来备用的富贵人家。 ROBOT厂家针对的是收入不高的人群,他们一个月的工资恐怕还不如富商们一顿饭钱高。既然如此,有多少家庭能凑出钱和他们争夺? 但富商们根本用不上这种芯片。 他们或许没有该厂家的任何设备,只是给自己买了个保险。毕竟那些钱对他们而言并不算多。 可对剩下的人来说,这是用来救命的。 安凉没有抢到芯片。她对攒钱没什么概念,手上的钱刚够承担生活开支,余下的大都用来填补科研经费了。 但她也不是好惹的,据理力争地同合作公司理论,最后是科研院出面才替她拿到了芯片。她匆忙飞回故乡,但已经迟了。 “你应该早一些到。”医生叹气着拔下输氧管,“如果你再早哪怕一天,或许就有机会了。” 那天夜里,安凉一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凌晨一点的急诊室仍有来来往往的病患,ICU病房前有人坐在地上痛哭。她埋着头,胳膊撑在膝盖上,手里拿着那一枚芯片,在离死神最近的地方感受到了迷茫。 她想不通。 芯片是她设计出来的,明明可以救那么多人,为什么救不了自己的母亲? 那她沉迷研究的意义是什么? 真理的意义是什么? ...... 很久很久之后,她像是嘲讽自己的无能为力,轻笑了一声。 疲惫不堪的病患与家属们如行尸走肉般游荡,没有人注意到椅子上那个紧抓着头发、白色风衣上灰尘遍布的女子。 没有人认出这是一位科学家,也没有人知道,是她为那些因劣质设备而昏迷的人找到了希望—— 因为那需要竞价的五十枚芯片,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小地方。 她的愿景,她的理想,她的真理,都打不破无形的二八定律,都是有钱人用来赚钱的工具。 她眼睁睁看着四十枚救命的芯片落入了根本不需要的人手中,看着他们用别人的血汗钱,买别人的命。 安凉颤抖着,笑出了声。 她扶着额头,笑声时断时停,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 终于有过路人诧异地停下看她。即便她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下巴上聚成的水珠还是说出了真相。路人沉默着,像是知道自己不可能补天一般,最终摇头离开。 他们都说,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然而生活就像一个不会停止的传送带,一条在底端疯转,把泥淖中的、最平凡的人推向死神;另一条缓慢盘旋在普通人的头顶,吸引人们粉身碎骨也要往上爬。 因为他们知道,那条传送带,离死亡更远。 “人人平等”不过是句慰藉。 在这无形的规律面前,她能做什么? ...... 安凉看向手里的芯片,很久没有说话。 她知道只要有这区别在,她做的努力,她的理想,能落实的极少,更多的还是成为其他人的垫脚石。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无比清晰的想法—— 她不愿意再被操纵了。 被这种不平等的定律,被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命运,被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一切。
第65章 娱乐至死(一) 那枚芯片最终注射入一位女孩的体内, 挽救了女孩的性命。 起初时,安凉只是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知道那是她同事的女儿, 但即便知道那孩子死里逃生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后, 她也失去了以往的热忱, 只在听到消息时浑浑噩噩地回复一句:“竟然是这样吗?” 对她而言,母亲的死不是山崩地裂般的毁灭打击,而是让她突然间发现,自己建构起的每一片信仰, 都是谎言。 若干个谎言堆积在一起,成了她永远无法实现的荒谬理想。 很长一段时间, 安凉都在思考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给了她拯救众生的能力, 却又当着她的面,用丛林法则把众生毁灭。 为什么赐予她乐观, 却让她无能为力, 让她知道自己有多渺小,让她心如死灰。 为什么鼓励她思考, 却用规则束缚她的翅膀, 让她永远无法轻盈地飞舞在真理的天空。 而离奇的是,由于她伪装的好,这段时间内,并没有人看出她的不对劲。 她依然投身于芯片研制的过程中, 依然为了公司的利益努力维护着元宇宙运营,依然笑着给大家带咖啡, 笑着开别人的玩笑。只是在忙碌的工作之中, 没人发觉她对咖啡和零食的依赖越来越重,眼底闪过越来越多的暗色。 有一天, 同事告诉了安凉一件事。 在所有注射了她研发的芯片的病患之中,只有少数几人不愿醒来,其中就包括那位被她所救的女孩。 “为什么醒不过来?”一日闲聊时,她皱着眉问其他人,“是芯片有问题吗?” “是个人原因吧。你知道,有些人一旦认定虚假的世界是真的,就怎么也不肯回来了。” 忽然,安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想起自己无数次警告母亲关于设备的危害。 想起母亲无视掉她的警告陷入昏迷。 想起医院惋惜地告诉她,“我们都已经发布通知了,可惜您的母亲大概没有收到。” ——不可能没收到。但为什么已经知道会有危险,还要奋不顾身地投入进去? 难道也是因为...... “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同事感慨着,“你知道,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最起码能让他们活得高兴些。” “是啊是啊。”另一人附和,“反正快乐是真的,世界的真假有什么所谓呢?” “不......”安凉像是预知到了什么,失魂般低声喃喃几句,忽地站起身,“不是这样的!” 她桌旁的咖啡“哗啦”洒在地上,浸湿了散落在地的废稿纸球。迎着旁人诧异的目光,安凉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异样,艰难地笑了笑,却说不出一句话。 在旁人的字句之中,她醒悟到了一件事。 他们,科技工作者,到底在为什么而工作? 他们说要为人们制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于是捏造了元宇宙,告诉人们:这里是完美的,这里没有痛苦,这里可以完成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他们引导人们开始回避痛苦,向往多巴胺分泌的快乐;开始逃离死亡,向往永生的神话;并最终逃离现实,活在虚拟之中。 科技为人类服务,可到底是为人类的哪一部分服务? ——迄今为止,她看到的是服务于人的欲望,服务于人的惰性,而非建立一个更为公平的秩序,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因为科技掌握在资本手里啊。 又因为资本,科技将会披着“为人类服务”的皮子,研制人体芯片,把人逐步量化、机械化、内卷化,也让阶层差距如滚雪球般变大。人们比拼的不再是知识,而是体内的芯片,是钱,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硬件设施”。 月入三千的人舍得为孩子买数十万元的芯片吗? 他们比不过。他们甚至连抢到救命芯片的机会都没有。 人们不能在同样的地平线出生,甚至不能在同样的地平线死去——这就是所谓的“公平”,所谓的“为人类服务”?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人们开始惧怕痛苦,开始回避痛苦,开始厌恶痛苦,开始消灭痛苦。但他们忘了,痛苦才恰恰证明了人在活着。 当人们认为痛苦毫无意义,不断用机械消灭自身的痛苦时,他们还算得上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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