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内的一切都维持着最初的模样,带着残存的生活痕迹。 桃夭一连查看了好几家铺子,皆是如此。 怎么会这样……她皱紧了眉,她原本以为或许是因为突发的战乱让这座小城的百姓们匆忙逃亡才让小城成了一座空城,可现下看来,这里残留着的生活气息却在明确的提醒她,事实不是那样。 整座小城的人就像是突然消失了那般,而且,还是在同一刻。 桃夭被这个猜想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就攥住了裙裾,手指紧了紧。 但不过片刻,望向越发阴沉下去的天色,她又迫使着自己定下心神,不再思量,心中即刻便拿定了主意。 天色已晚,此地又是古怪万分,若是再等到入了夜,有了阴气的夹持,必定会有精怪夜行,她若此刻再不动身,事情只会变得更加棘手。 想罢,桃夭闭上双眸,在心里默念法诀,然后迅速抽出手,双手反转,结出法印,她的周身顷刻间便爆发出一股强劲的气流,而后,银白色的光晕在那刹那自身侧向四周极快的扩散开来,不到片刻便蔓延过整座邺城。 转瞬间,邺城每一处的景象如影像般尽数涌入桃夭的脑海中,她闭紧了眼睛,在识海中竭力感知着小城里每一个角落的气息。 却见下一秒,就在她探寻到西面的那一瞬间,无数道尖厉嘶哑的哀号在同一瞬响起,那些悲鸣声交织在一起,一遍遍地回荡在她的识海里。 同一时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臂,极其用力的将她往前拖拽着。 桃夭一惊,猛然睁开眼,有些惊悸地大口喘息着,似乎还没从适才发生之事中脱离出来。 识海通常只有宿主本人才能进出,且宿主为“实”,客体为“虚”,虚实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的接触。刚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仅能够入侵她的识海,它甚至还能触碰到自己…… 这座小城的西面……有些古怪。 定论已出,桃夭迅速从腰间抽出缚妖索,轻声念动法诀,手中的缚妖索应声化作一柄长剑,悬浮在低空。 “勾黎。”桃夭对上少年幽暗的瞳仁,朝他伸出了手“上来吧,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长剑飞速向前,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抵达了西面的尽头。与城中依稀可辨的繁华不同,这里唯有荒芜。 那是一片孤零零的荒冢。 那座荒凉的坟墓就孤寂的立在这片荒原上,不,那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座坟墓,在那片飞扬的黄沙中,只有一块微微隆起的土包,在那上方立着一块无字石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自她进城起从未间断过的悲泣声亦在她抵达荒原的那一秒被隔绝于外,耳边唯有猎猎的风声。这里宁静得像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幻觉。 方才识海里的记忆仍旧清晰,那个东西甚至都能在识海里触碰到她,说明它已然并非凡物。桃夭无比清楚眼前的这一切不过只是伪装。 她旋即闭上眼睛,缓慢念动着咒语,空气中窜起的紫光无声的凝结着,逐渐凝成一只眼睛的模样,上下悬浮在空中。 那通灵之眼本是紧闭的,却随着咒语停止的刹那睁开了眼睛。浅紫色的光芒普照在整片土地上,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地破开。 墓碑旁那原本宁静祥和的气息在悄然改变着,一瞬间,带着死亡与极强怨念的气息迅速蔓延开来。 随着气息的蔓延,墓碑周遭的环境蓦然开始转变,一道长长的口子在空气中破开,接连着,无数双泛着幽蓝光芒的手争先恐后地从那道裂缝中挤出来,不住地向前攒动着。 诡异的是,那些如鬼魅一般的手上,竟然还有着一丝微弱的活人气息。 熟悉的悲鸣声随着裂缝的破开再一次响彻耳畔,同一时刻,强烈的血腥味向桃夭的方向席卷而来,伴随着一阵飓风。 桃夭连忙扼住勾黎的手腕,极快地向左一闪,堪堪避开了那道飓风的冲击。 狂风卷起的沙尘如滔天巨浪一般拍打在土地上,继而一点一点向四周散开,那片土地的真实面貌这才慢慢显现出来,无字碑旁再不似幻象中的宁静平和。 原来,在厚重黄沙掩盖之下的竟是尸横遍野,白骨如山,如同炼狱一般的惨状。 桃夭怔了一两秒,视野中的万千骸骨就在她面前堆叠在一起,却几乎是碎裂的,在风沙的常年侵蚀之下它们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形状,甚至有些白骨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一处完整。 这一切的一切都倒映在她的瞳仁,紧接着,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从尘封已久的回忆中钻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向她扑面袭来。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她永远也逃不出去的梦魇里,血色的天空下,有什么不断的向她步步紧逼,撕咬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 她依稀听到远方有什么忽远忽近的声响,然后,那声音越靠越近,直到将她彻底环绕,无数道声嘶力竭的呼唤在瞬息间交叠在一起,最终化作一句。 “阿夭,逃!快逃啊!!” 桃夭在那一刻猝然回过了神,额上已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又是那道一直缠绕着自己的的梦魇。 她原本以为,在苍梧山上这么多年,在师父的教导之下,她已然可以避开梦魇了,没想到却仍是如此……桃夭垂下眼帘,有几分失神。 可根本来不及等她收回翻涌的心绪,不知是否是错觉,视线的某一角,似是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那座无字石碑旁一闪而过。 像是谁的泪光。 那一霎那,桃夭的周身忽然悬空,身体不受控制般上浮,然后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向裂缝不断靠近。 她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甚至连手指都动弹不得。顷刻间,就在她身体触碰到裂缝的那一霎,她再也支撑不住,连意识也不受控制般彻底跌进了黑暗。 勾黎漠然地将一切收入眼底,随即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先前那些虚伪的关切早已卸下,此刻他苍白的脸上只剩下讥讽,堂堂神女,居然连这种级别的幻术都会中招。 随后,他又嫌恶地盯向那道裂缝,裂缝之中,那一堆手仍是在不住地往外伸,仿佛只要谁能从这里伸出去,便能获救一般。 但他却十分清楚,这些所谓的手的主人,都是游离于六合之外,非生非死,非人非鬼的魄灵,根本就没有挽救的可能,他们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可怜的妄想罢了。 他最是厌恶人的求生欲望,尤其是,在毫无希望的时候。 那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勾黎紧抿的薄唇上带着冷意,极其不耐地靠近了那道裂缝,只是一刹,他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那裂缝中。 而后,裂缝开始一点点消弭,荒冢之上,先前可怖的一切在霎那间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5章 幻境 疼。 刺骨的疼。 仿若被打断了全身筋骨,又狠狠碾碎了一般,桃夭在某一瞬猝然惊醒,如溺水者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昏黑的视线一点点聚焦着,终于由模糊转为清晰。 生锈的牢门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埃在光中上下浮动着,偶尔有雨水自黏腻的仰尘上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带着湿冷的气息。 她强撑起身子,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淡粉的罗裙上布满了鞭痕造成的破洞,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看来,她这是入了方才那裂缝里的幻境…… 桃夭收回了神,正当她准备抬起头的时候,却猛的留意到,原本空无一物的胸口前,在那一瞬间,竟忽然间凭空多了一件东西。 是一条由红绳系着的珠子。 那珠子不过一粒花生般大小,通体晶莹剔透,与平常的俗物并无二致,但奇怪的是,它的四周竟流转着一层淡淡的银光,却并不像是物体本身的光,反而像是被什么法术操纵着那般。 桃夭扬起手,正准备施法探查,却是在同一时刻,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凄厉的哭喊。 她循声望去,一位官差打扮的壮汉手持藤条,不住地抽打着眼前的数名与自己装扮相同的少女。 “狱卒大人别打了,求求您!别打了!”为首的少女已然浑身是血,她不断地抽噎着,每个字音里都有着痛苦的吸气声,却仍是张开双臂,死死地护住自己身后的人, “狱卒大人,要打就打我一人吧,是我怂恿她们逃跑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闭嘴!老子今天差点因为你们逃跑丢了官职,你们就该去死!”那壮汉啐了一口,高高扬起藤条向下又是重重一鞭。 他圆瞪着眼,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急促的喘着粗气,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抬脚往那少女身上踹了一角,狞笑着骂道:“一群赔钱的东西,反正没几天可活了,不如让老子我好好出一出气。” 瞥见狱卒残酷的暴行,燃起的怒火直冲天灵,桃夭紧紧地皱起眉,登时开始在心下默念法诀,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效果却并没有出现,那壮汉仍是好好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干扰。 怎么会这样……桃夭冷静下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一丝不详在心头缓缓蔓延开来。 她不过刚进入幻境,并没有受伤,灵脉也没有毁损的征兆,可眼下,她的法力却被压制了。 莫非……是因为这幻境?桃夭不由得有些狐疑。 少女们的哭叫嘶喊声在不断地殴打下渐渐失了气力,如蚊呐一般弱不可闻,她回过神,死死的盯向狱卒的方向,然后扶着墙壁,强撑着身体一点点站了起来,吃力地从腰间抽出缚妖索。 没有了足够的法力的夹持,掌握缚妖索变得异常吃力和困难,但无论如何,她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狱卒继续施暴。 壮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不远处的声音,他立即寻着声响扭过头来,看到蜷缩在角落的桃夭,满脸横肉的面上怒意更甚,“好啊!看来先前你是在给老子装死!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他抬起脚就要往她的方向而来,却被求饶的少女死死抱住了腿不放。 “狱卒大人…别…再打了,求求您了……”少女已是奄奄一息,但还是咬着牙,竭力拖住壮汉的腿,而后不过片刻,却在壮汉的另一记重鞭下,她彻底昏死了过去。 壮汉似乎看不见桃夭手上的法器,只是不断恶狠狠地咒骂着,拖着藤条,向她冲来。 桃夭只觉得怒火更甚,她攥紧了缚妖索,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竭力往侧后方一退,等待着那狱卒执着藤条再度靠近时便给他致命一击。 狱卒果不其然愈发向她越发靠近,然后,又一次,高高扬起了手中的藤条。 电光火石间,牢房之外,蓦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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